“你說你這不是自討苦吃?手令上寫的啥?”
靖海伯回北洋軍府第四天,上午陳矩的船隊從北亞墨利加返航靠港,下午徐爵緊跟着就從北京跑到天津,跟着太監來給他傳送皇帝手令。
陳沐無可奈何地將手諭揣進袖裡,擡手搖頭道:“怎麼沒下旨?”
“你走以後,宮裡雞飛狗跳,皇帝嚷嚷着要看船,被太后一頓大罵,跪了半宿,太后急得都說要罷了皇帝叫潞王繼位了,再三叮囑乾爹最近不讓皇帝下旨。”
徐爵走到哪都有一副螃蟹橫行的架勢,即使在北洋軍府衙門,坐在椅子上也沒個正型,腆着個大圓肚兒伸出懶腰打着哈欠道:“印璽在乾爹那,陛下沒法兒下旨,只能寫個手諭叫我送來。”
“乾爹說了,別管上邊寫的啥,你別照辦就是,手諭沒用,假的,都是假的。”
“假的?真的也辦不了!”
陳沐用力吹了口氣,桌案上兩隻手互相打架,過了片刻才說道:“皇帝讓我把四艘大船順着運河弄到通州去,船長跟衛河最窄處差不多寬,開進去根本動不了。”
“別管了,我有辦法,兄長過來不光是給我送手諭吧?”
“你有辦法就行,現在哥哥也顧不上這點小事,反正你哄着皇帝開心就行。”徐爵煩躁地接連搖頭,表情慎重道:“就這事哪兒能輪到我跑一趟,去江陵。”
“張閣老父親病倒了,老爺子今年七十有四,乾爹差我去探望……這可不是個好時候。”陳沐從來沒見過徐爵這麼發愁過,一張圓臉五官都擠到一處,兩眼發直道:“要是天年有限,朝廷且要亂!”
七十多歲出個大病,誰能把人留住?
徐爵飄忽的目光突然瞟到陳沐身上,道:“實在不行,你給朝廷上個手本,出洋把哥哥我帶上,給你調派一千錦衣,咱上大東洋瀟灑去!”
陳沐表情又懵又怔地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徐爵這些話之間的關係,是因爲守孝。
張居正父親若過世,他就得回鄉守孝,三年以後可沒人把首輔的位子給神中年留着,看徐爵這架勢,馮保也慌了——如今的得勢者誰都沒少得罪人,一旦朝廷重新洗牌,張居正真回鄉守孝等三年過後能不能做官還是另一碼事,別說首輔了。
而馮保、徐爵,就是緊隨其後倒黴的。
陳沐沒答話,低垂眼眸掐着手指頭算了算,眼下六部部堂與內閣次輔們,跟自己關係都不算壞,緊跟着纔回過頭來感慨自己入戲太深。
人張居正可是老老實實做了十年首輔的,這事他記得還挺清。
陳沐這才擡眼對徐爵笑道:“兄長別慌,你想出洋那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可這節骨眼上你出洋,張閣老要沒什麼大礙,你還打算回來麼?”
徐爵愣了愣,擺手道:“我就那麼一說,哪能真在這時候走,不過你就一點不慌?”
“雖說你沒得罪誰,但你做實事朝中誰都知道,考成法是實行了,但清丈天下田畝才做四省、戶部銀行纔剛開始,還有那宗室外封懸而未決,閣老現在要離開,將來這些事你覺得還能辦下去?”
陳沐理所應當地點頭道:“所以閣老不能走。”
這種事不關己的淡定令徐爵剩下的話憋在口中,手掌在身前轉了兩圈才接上話道:“那,那你就不打算做點什麼?”
“老爺子的命數、閣老守不守孝、朝臣什麼反應,這仨事,徐兄覺得陳某能辦哪個?我去辦!”
見徐爵不說話,陳沐微微擡手指指桌案上運河送來的南直隸水果道:“吃桔。”
徐胖子眨眨眼,拿只蜜桔在手上緩緩剝皮,半晌上嘴脣合下嘴脣嘬出一聲,道:“過些時日,恐怕還真有事止你一人能辦。”
“說吧借銃借炮還是借船?”
說話間陳沐也剝了個蜜桔,他心無旁騖剝得要比徐胖子快得多,兩瓣蜜桔放入口中,見徐爵被他直截了當的回覆說的怔住,擡眼道:“總不至於要錢吧,太后剛罰了我仨月俸祿,我東洋軍府還沒開張,這會兒我也窮。”
徐爵手裡橘子才剝一半,緩緩放回桌案,搓搓手道:“銃炮船艦,都不止你能辦,咱武庫司宣府造、南洋造的物什都有,車馬漕運都督府也好辦,你的海船又跑不進運河……現在先不和你說,算哥哥求你,你要記得,可是答應了。”
嘿,這胖子還不說事!
“可別,你不說事我怎麼知道能不能辦?”
徐爵一擺手,眼兒眯得都快沒了,道:“萬一有事,你也不願閣老被人頂了吧,你這北洋根基未穩,若變了天,裁撤也在旦……”
陳沐手掌擡起,“說這沒用,我當然不想閣老被頂,但你得讓我心裡有底吧,能辦不能辦要讓我知道啊。”
“行,有你這話就夠了,能辦,絕對能辦!就是要卡好時間,不能先告訴你,等我傳信。”
徐胖子看樣子是把想辦的事辦完了,擡屁股就告辭,邁步走出幾步又回來把桌案上剝好的蜜桔塞入口中,這才轉頭對陳沐道:“對,陛下在宮裡嚷嚷好幾天了要看船,這事你要怎麼弄呢?”
說到這個陳沐就頭疼,他翻着白眼揉了揉臉,擡手按着太陽穴道:“先找手藝好的工匠做幾艘幾尺長的船,一模一樣,做些東西送到宮裡先讓皇帝看看,把皇帝拖住。”
“東洋艦隊戰船出洋數萬裡,會耗時數年爲朝廷取得銀礦及大明在歐羅巴的影響,那是大事,到時候北洋軍出征前一定要有誓師,全軍向皇帝效忠,陛下、太后、閣老、督公自然都會到場,也就沒人能責怪皇帝貪玩了。”
最關鍵的是,也就沒人說自己不是了。
“這個好,陛下總唸叨,說皇帝要親自牢牢掌握軍權,說你說的,你出海前弄個誓師大會,就是不讓他看見船,他也能記掛你好幾年——不過你小心啊,你要是把當今皇帝教成武宗那樣,後人要罵你五百年的。”
陳沐笑笑,他倒是想。
五百年,別說五百年不改朝換代,就算如今的大明,想再撐二百年,教出個武宗遠遠不夠。
教出朱元璋那樣的是不指望了,至少也得教出個成祖皇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