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年,四月十二。
身爲北洋重臣的陳沐率衆離京,乘巡船一路啓程去往天津。
巡船是運河上巡漕御使及官軍所乘船隻,其實陳沐搭乘操船即可,不過正趕上春來漕運繁忙,陳沐一行雖行李不多,卻有數匹戰馬,便乾脆乘官船緩航,
船不算大,除了他們與船伕外便是漕運衙門派遣的一哨護持官兵,分乘其後兩艘巡船,既執行其在運河上的職責,也要將陳沐安全送抵天津衛。
漕運船艦在正統時爲一萬一千七百艘,過去都是西南採木運送至山東臨清、淮安清江修造,後來因地制宜,由參與漕運的衛所、提舉司、民間自造,爲明確責任,各有字號,衛所造爲軍字號、提舉司爲運字號、民間則爲民字號。
比方說陳沐這艘船,就是一艘在天津衛造的軍字號官用巡船。
“常吉,你知不知道沿岸官道那些每隔一段便有役夫舉火施工,那是做什麼的?”
自北京啓程時天色還尚早,轉眼天色便已暗下,陳沐離京便將蟒袍收了起來,換上平常所着將帥胸甲,靠在船舷指着岸邊對趙士楨問着。
剛入春還沒多久,員外郎趙士楨便拿出摺扇騷包起來,不過好在他腦殼沒壞,只是拿在手上倒沒有真去扇風。
聽到陳沐問話,船艙裡伏案作畫的趙士楨探頭探腦地鑽出來,對陳沐笑着搖頭道:“不知道。”
“那是電線,閣老發了徭役,要沿運河周邊百姓搭設電線杆,電線杆是我設計的,爲今後急遞鋪傳送電報準備的。”陳沐說的輕鬆,他把自己腦海裡大多電學發展趨勢都編撰成書,別管自己會的還是不會的,都交給這個時代的人去製作、發展,反正他也沒指望這玩意幫他掙錢,他攤開手笑道:“現在我也不知道進展到什麼地步。”
“不過我聽說,雖然合適的電機還沒做好,張閣老就已經讓戚帥做了一套密文,用於今後電報。”
“這條線一樣會修到天津,或許等我們從亞墨利加歸來,就能用上電報了。”
趙士楨對電報沒太多期待,他更感興趣的是他們去天津做什麼,有這麼一隻無聊的陳沐打擾,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繼續安心繪畫運河景,乾脆在船板上伸個懶腰,對陳沐問道:“帥爺,爲何我等要去大沽,而非天津衛?天津三衛不是已受北洋軍府節制了麼?”
陳沐看了一眼趙士楨,道:“天津衛事務繁忙,在那邊練兵不好。”
“這是去往京城海運漕運銀糧要地,自海口入衛河是海運、那邊守着大運河是漕運,自古機要。由上至下,錦衣衛南鎮撫司衙門、天津兵備道衙門、鹽運都司衙門、巡鹽部院、戶部天津分司衙門,還有掌管軍務軍紀的清軍衙門、海運的總兵和漕運的總兵。”
“在諸般事由上,他們許多衙門的職務本身就有重合,現在又與新設北洋衙門職務交叉,不如跳出來,有事直接給城裡下令,就不要去給繁華的天津城搗亂了。”
天津是個好地方,這個名字來源於明成祖靖難率軍渡過這裡,回來時定名天津,意爲天子經過的渡口,百姓多爲成祖靖難自南直隨軍移民而來,故津門言語與南直隸近似,天津衛指揮爲倪氏第八世指揮使倪家蔭、天津左衛趙氏第九世指揮使趙克忠、天津右衛梅氏第八世指揮使梅時,三衛長官的世襲自永樂朝便沒斷過。
趙士楨嘆了口氣,道:“學生還覺得在天津城挺好,去那荒郊野地再立城磐,又要費上三四萬兩銀去。”
“三四萬兩哪兒夠!”陳沐笑了,環顧左右,這纔對趙士楨輕聲道:“離京前我已派從騎傳信南洋,將需要貨物隨京運送來,但不知能否趕上京運,若趕不上,便要多侯上一二月,加派戰船,金銀貨物,值二十萬兩吧。”
“二十萬兩!”
趙士楨目瞪口呆,他小聲問道:“陳帥要在天津待多久?咱不是到這運籌輜重調撥兵馬,待兵船一來便啓程去亞墨利加?”
陳沐笑着搖頭,沒看出來小員外對渡海東洋有這麼大興奮勁:“去不了,航線未探,哪能直接發大軍過去,現在我們手上只有西班牙人給你的航線,那航線是真是假還未去試,發大軍過去若是迷航,擔罪責是小,大軍盡沒,你也回不來。”
“除此之外,我心裡也有規劃要在北直隸做出來,北洋軍府、衙門的攤子要支起來,軍府下諸多職能尚未理清,天津海防也要建設,何況我還想練一支騎兵——且等着吧,等隨西班牙人向東航去的那支船隊回來,有了明確海圖,我們才能走。”
趙士楨抿抿嘴,臉上有點失望道:“那少說要一年半載呀,那要是海圖有意外呢,咱就不去亞墨利加了?”
“不用慌,眼下軍府吏員少,你不會清閒的。海圖要是有意外啊,那也沒事,咱手裡還有另一條路。”陳沐想到麻貴的消息便險些笑出聲,道:“麻貴和麻錦沒死,朝廷誥命都發出去好幾個月,他倆纔派人跟北方望峽州的留守兵馬聯繫上,不過聽消息,冰河解凍後派人去對岸找又找不着了,留了勒石是往南走了。”
“明年這個時候,要是去馬德里的船隊沒有回來,我們就從北方航線過去,現在朝廷已經知道北方什麼時候封凍、什麼時候解凍了,而且麻貴還探出一條黑水靺鞨羣島,直通北亞墨利加,咱要乾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凍後派人去尋找麻貴的下落,給他運送輜重……這個冬天他們肯定不好過。”
“學生能做什麼,我不怕事多!”趙士楨兩眼發光地陳沐問道:“只要大帥不讓我寫文書,什麼事都能做好!”
“你不用急,過去和工部吏員溝通的事就交給你這禮部員外了,北洋軍府衙門,要你來監造,先把倉庫建出來,別的事暫時不用你操心。”
陳沐望向夜色下的大運河,黝黑映着巡船燈籠光亮,“等安頓好,先把李旦招回來問問情況,打了快兩年還沒完……欲往大東洋,先安小東洋,當今之世你爭我奪,大明不能給任何人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