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海衛可是有新奇事,先是衛城被一羣倭子攻佔,接着倭寇出城連戰數陣把馳援趕路的旗軍紛紛擊退。
周邊百姓還等着看屯在城下兩支旗軍平寇呢,就聽說旗軍騎馬散佈周邊到處打聽哪兒有礦窯、誰家備着棺材,當天夜裡就強徵上百礦工幾口大棺材回來。
當然也少不了火藥,最近的新會所火藥被拉來幾千斤,福船上的備用火藥也派上用場,湊了上萬斤,就這陳爺還覺得不太夠,整晚上熬蠟塗塗畫畫,誰也不知道他在畫啥。
白元潔和張永壽帶兵在傍晚又佯攻一陣,沒接戰就退回來,帶回一根打着結的長繩子,繩結是從營地到壕溝、從壕溝到城牆根的距離。
旗軍伐木、礦工連夜開工。
開始山主被強徵過來嚇得半死,以爲旗軍是讓他們跟倭寇拼命,一個個在營裡哭天搶地,後來聽說只是挖個大洞,懵懵懂懂地就開工了。
“這圖是何意?”白元潔帶着張永壽湊近了咬着嘴脣細細端詳陳沐畫的圖,看不出個所以然,白元潔指着問道:“這個,是城牆?”
這種簡筆畫畫風格,白爺表示並不容易接受。
陳沐在琢磨擡棺掀城的原理,把城牆下挖個大洞、轟一聲炸了,就能把幾丈高的堅實城牆炸塌下去?
他怎麼感覺這麼不靠譜呢?
所以他的計劃並非這麼簡單,由礦工挖地道至壕溝,以免在路上行走被倭寇發現,接下來壕溝那邊到城牆下不過十幾步距離,由礦工分開挖出三條土道,直至城牆下更深的地方,隔開挖出幾個相鄰的大空洞,空洞之間留出土牆立起木柱承重。
到時候外面大洞封死只留引線,棺材一炸承重土牆、木柱全開,就能把城牆陷塌,巨大震動自然也能把牆磚抖散。
工程量很大,沒幾日下不來。
新寧在次日送來米糧,都不需要陳沐白元潔派人去催促。
百姓呀,聰明着呢!
“從香山過來,香山百姓不給米糧吧?可到新寧來打仗,新寧百姓肯定把米糧備好。”張永壽眼睛迷成一條縫,笑着往嘴裡丟了顆花生,譏諷道:“打仗就想起來兵了,是拿咱當土匪防着呢,生怕搶了他們。”
陳沐不知道該接什麼話,笑笑不吭聲,心裡咀嚼着倒覺得這話有幾分味道。
家貧思賢妻,國難思良將,不就是這道理麼。
倒是白元潔,也不說話只是喝粥的速度快上幾分,擡起木碗把剩下白粥都喝下肚,這才把碗筷撂下瞥了張永壽一眼,催促道:“軍戶吃糧上陣殺敵,老百姓不該咱不欠咱,別老說沒用的屁話。”
“吃完沒,吃完巡營去,待會再佯攻一次。”
張永壽癟癟嘴,哼哼兩聲撂下碗掛刀出帳,“知道了。”
等張永壽走了,白元潔才憂心忡忡地對陳沐問道:“棺材,能有用麼?”
圍城營地外的岸邊,船炮聲再次響起,陣地上幾門小炮也轟鳴而發,角聲鼓聲炮聲中,旗軍咆哮着衝向城門。
在火炮的掩護下,城上倭寇抱頭鼠竄,直被旗軍衝至門下,七手八腳搬開堵門的磚石木柱,接着張永壽一聲令下,旗軍散開。
城門樓上倭寇抱着石頭滾滾砸下。
又一次佯攻無功而返。
陳沐在夜裡鑽進洞裡看了看,礦工做這事非常順手,在地下,不單洞兩旁紮起撐木與樑頂來預防塌方,就連底部都用竹子橫着鋪成一排,隨着向裡還挖出一點坡度,好讓棺材順進去更容易。
城下壕溝裡本插着無數倒刺木,卻被礦工們在第一個夜晚就卸出一條通路,倒刺都丟到上面掩人耳目,底下連通城下挖出大洞,運出的土即使是把壕溝兩段填平纔不過耗去九牛一毛,只能費力向營地運送。
陳沐打算在今後軍中組建十分之一的工兵部隊,在遭遇戰中這些人沒太大用處,可一旦到了攻堅、圍城甚至守備,工兵部隊太重要了。
一切都是經驗,雖然陳沐確實沒打算攻幾次城,但他極力在把自己的創意、記憶,通過實踐轉化爲真正的才能與經驗。
他仔細勾畫着起爆炸城的地道挖掘要點,在隨身記錄的筆記上,甚至還有他對鳥銃接下來發展趨勢的勾畫。
用火器完全替代冷兵器對陳沐來說是需要絕對慎重的,可以想象很長一段時間裡火器與冷兵器並行,尚在發展階段的燧發槍即使添上刺刀,也不能完全替代三丈長矛在近戰中的優勢。
但並不意味不能朝這個趨勢發展,繳獲的西班牙重型火槍和過去的手榴彈給陳沐提供出思路。
打完這場仗,他要好好和關元固談談這些問題。
“哥,挖好了!”
邵廷達在夜裡闖進陳沐軍帳,今夜輪到他監工,只剩最後一點工程,挖好了就急急忙忙過來喊陳沐,還以爲陳沐睡了,沒想到又拿着炭筆在本子上勾勾畫畫。
整個香山千戶所的旗軍都不明白,爲何他們的千戶不喜歡用大筆狼毫,反而總在身上揣幾根匠人才用的炭筆,拿細細的布條綁得極仔細認真。
邵廷達對原因有些猜測,他看過香山岸邊船廠立的那塊大石頭,上面篆刻的字跡是真的醜。
合上本子裝進放在地上和大部分旗官形制差不多的皮質木撐揹包裡,陳沐起身臉上露出喜意,“挖好了?等好幾天,走,我們快去看看。”
裝滿火藥的大棺材被順入地道,後推前拽地向城下大洞里弄進去,沉重的棺材壓在竹棍上讓整個地道都響起吱吱呀呀的詭異回聲。
旗官下了死命令,出力氣不準喊號子,旗軍各個漲紅了臉咬緊牙關奮力向前推着,臨近壕溝所有人更是心都提到嗓子眼。
但外面黑洞洞一片,城上的倭寇都睡覺去了,沒人發現城下的一切動作……就算髮現又能如何呢?
地道挖好,這件事就算定了下來,沒人能再阻止廣海衛城被炸的命運。
地下數個坑洞正中,旗軍掀起棺材蓋上火繩,火繩用竹條蓋住延出好遠。慢慢封死坑道,大批旗軍延着火繩從坑道中爬出。
陳沐把火把湊了上去,伴着嗤嗤冒煙的聲音,硝化火繩緩緩燃燒,向洞內延伸。
黑夜裡,人們看向衛城的眼睛映着火把的亮光。
嗤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