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長青很後悔沒聽從王進忠的話,讓部隊趁敵軍於四方集結的機會出挑選精兵逐個擊破。
但王進忠也沒那麼堅持,萬一精兵出城被敵軍攻滅,將意味着守城時再無精銳可以救急。
現在好了,各路敵軍兵臨城下,想出城也沒機會了。
每當忠顯校尉們登城探查敵情,總能看到圍城營地的英格蘭貴族組織比武大會飲酒作樂,但一道道他們打算對城內市民免稅的命令還是通過各式各樣的渠道傳進城裡,外面大軍壓境、城內人心浮動,每一日都是煎熬。
沒有人會認爲城外夜夜笙歌是英格蘭貴族示敵以弱,儘管徵召兵力的打算被商兵出城伏擊有所延緩,還是讓他們在一月之內聚集超過兩千的兵力,再加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商人、妓女、僱傭兵、拾荒者,從城上向外望去烏泱泱一片全是人。
他們砍伐了所有能看見的樹林,駐營設寨打造攻城兵器,勸降也沒停過。
不論如今縣中掌權者還是百姓,這次反叛都沒經過深思熟慮,只是一時間被煽動的羣情激憤,此時在城外大軍壓制下都清醒了,一方面人們關注着城外的動作,從貴族們隔幾日派到城下勸降的言辭中探尋他們的真實想法,另一方面則關注着曹長青的打算。
能提供給他們信心的,只有曹道長的淡定。
城外的軍隊都快比城內的市民多了,這還只是德文郡聚集的貴族兵團,就在最近的勸降中貴族們透露出,東邊的多塞特、西邊的康沃爾都收到德文郡的求援,大量軍隊正在趕來的路上,不論如何這場戰爭都會在夏季來臨前結束。
夏季,很快就要到夏季了。
可是曹道長還是很淡定,哪怕王進忠、李常來等人看上去都很慌張、憤怒,只有知縣曹長青每天吃飯、打坐、遛狗、睡覺,既不處理政務、也不慌亂茫然,看上去像沒事人一樣。
甚至都不禱告。
事實當然不想大多數人看上去那樣,曹道長慌得很,但修道之人嘛,就連祈禱的動作都跟歐羅巴番和尚逼格不一樣。
修士們怎麼禱告?單膝跪的、雙膝跪的、低頭的鞠躬的,動作不一。
曹道長怎麼禱告?
盤着腿兒,手往腿上一放,下巴往上一揚,牛氣沖天。
氣質上就已經贏了。
作爲信仰的吉祥物,縣中諸事都不歸曹道長這個知縣管,兵事防務由王進忠、李常來倆人管理,約瑟華統管輜重、糧草、軍械,免於焚燬的船廠是個好地方,他們從船上卸了些虎蹲炮、佛朗機炮搬上城頭,城內的鐵匠也被召集起來趕製軍械——主要是做箭桿、箭頭。
誰都知道火槍好,但城內一來大多數鐵匠都不會造火槍,二來可能火槍還沒造好普利縣就被攻破了。
至於艾倫慕明管的是巡防街道組織保甲。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但人們的壓力越來越大,城外的英格蘭貴族們已經把投石機架起來了,兩架。
而勸降的人語氣也越來越傲慢,顯然,總攻即將到來。
四月初三清早,王進忠在城下張弓搭箭,準確地將箭矢釘在不遠處用於練習的箭跺中心,就聽到城上的瞭望手來報,又有一支軍隊進入圍城營地。
“整整一支軍隊,他們帶着炮?”
王進忠擡手給自己扣上帶蒙皮鎖甲頓項的鉢胄,他身上穿着藍色祥雲暗紋的半袖對襟短棉袍,足蹬千層底快靴,小腿用行纏扎着插鐵條的革翁,棉袍下是一件帶護心鏡的中袖鎖甲衫與作爲內襯的棉襖,後腰掛着兩隻箭囊,並未攜帶腰刀而是在背後斜揹着一柄四棱鐵鐗。
他可能整個普利縣最能打的人,身上這件鎖甲衫過去沒有護心鏡,是他在呂宋的戰利品,鎖甲過去的主人是個戰後沒離開呂宋的小隊長,帶着士兵落草爲寇,人都被他打死了鉚接的鎖甲還沒壞,只是胸口的鎖環多有變形,輕便、結實,就被他留下自用。
其實他一直想弄件北洋胸甲,但他在大明時買不到,倒不是市面上沒有,只是太貴了買不起。
成本沒多高的東西,流出到市面上的量太少,想買的人又太多,沾上北洋這倆字,沒二十兩銀子根本買不到。
二十兩銀子,乾點啥不好?
這錢能買兩匹戰馬、四匹馱馬、兩張弓六袋箭還帶四根上好的雁翎刀條,能武裝倆輕裝騎射手。
不過到了如今要真正上戰場,王進忠又不禁後悔沒花大價錢給自己置辦一套北洋武備……還真別說,如果從頭到腳穿的都是北洋武備,興許上陣膽氣都不一樣。
王進忠甕聲甕氣地問道“李校尉呢?”
“校尉在城上,請您登城。”
天津衛長大的蒙古相撲教頭點了點頭,回首環顧城下休息的水手,招來首領讓部下衆人打起精神,將騎弓插回身後弓袋,自向城樓走去。
氣氛越來越緊張,如今大明會館的水手大多居住在靠近城牆的民居內,普利茅斯原城牆主要防備的都是來自海上的敵人,城鎮北側的城牆修得潦草,木土石混建,也就比木頭紮下的營寨看上去強些,儘管近來商兵一直在加固,可真打起來這座城牆能頂多久,誰也不知道。
這些從大明來的水手就從來沒見過這世上居然真有人把城牆修的直上直下,看着就不結實。
城牆上,同爲忠顯校尉的李常來在一干穿明制服飾的南洋武士簇擁下扶着城垛,比照着手上臨時繪製草圖望向城外眉頭緊鎖。
比起王進忠,李常來更像個領軍之人,哪怕他只是穿着綢緞袍頭戴發巾,餘光見到王進忠上來,連忙張開手道:“校尉來的正是時候,今天可能有六百人加入圍城,我們的時間不多,他們帶來最少兩門炮,配合兩架投石車,可能明天就開始攻城。”
“當他們開始進攻,王校尉覺得這座城能守多久?”
王進忠只是輕輕搖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