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製作二聖救苦丸?好,這個很容易做,兩份大黃用酒拌粉,蒸後曬乾,混一份牙皁粉以水打稀糊丸,每丸如綠豆大,依病情輕重一次服五十至七十丸,以冷綠豆湯混下,藥到病除。”
龔廷賢也是老醫生了,年輕時攻讀科舉,後來隨父行醫雲遊四海,遍訪中原二十年,學習不論遠代醫祖岐黃、宗倉、扁鵲,金元時期的名醫劉、張、朱、李,遍訪民間秘方、驗方,醫治內、婦、兒、外、五官諸疾得心應手。
起先北洋軍府徵召醫師時他並未在意,科舉沒考上官員,也就沒指望着靠醫術進太醫院。
但如今一經合作,老醫師確實發現北洋軍醫有理念很新潮,哪怕只是隻言片語與些許準備,可諸多理論還是像古代醫方一樣吸引着他。
最顯著的特徵就要算陳實功等北洋軍醫很固執的在找病因。
瘟疫,一直以來是很難找到病因的,人們根據天氣變化、世事環境總結出一套可能會發生瘟疫的標準,諸如大旱之後有大疫、大災之後有大疫、大軍之後有大疫,但沒有人去深究病是怎麼來的,儘管早代先賢已認識到在人肉眼可查的世界之下,還有更小的微觀世界,但那與醫學無關。
歷史上世界最早認識到病原且將瘟疫系統辨證論治的人在這一年纔剛滿週歲,是南直隸蘇州府吳縣東山人,他叫吳有性。
而在此之前,龔廷賢的二聖救苦丸與吳有性之達原飲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更爲簡陋,這個藥很有意思,也帶着一貫的明確目的,把瘟疫想象成一種時行之氣也就是反常氣候攜帶讓人生病的原因,反常氣候中人體內正氣少,被邪氣侵入,因此致病。
龔廷賢的方法就一個目的——別管你邪氣是從哪兒來,我把它從你體內幹出來就得了。
陳實功在找病因、找對症,龔廷賢五六十粒藥下去,體內的邪氣發汗排出來、胃裡的催吐排出來、腹中的大小便排出來,就依靠這麼個簡單的原理,把輕症患者體內來不及惡化的病毒排出來,剩下一點點排不出來的就靠免疫力幹掉它,所以多有藥到病除的。
但你問龔廷賢這病是什麼原因,龔廷賢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時候治病救人,比尋找什麼原因重要得多。
陳實功的治療方法則是另外一種方向,他不但要治病,還要肩負起州縣長官的使命,他要治病救人,也要使用官府權力大搞隔離、檢疫,還必須要尋找到致病原因、傳染原因,以防更大規模的傳染。
這是傳統醫師從未涉獵的方向。
這對他來說太難了,即使經受東洋軍府薰陶,內心十分確信關於病菌存在,有超人一等的閱歷見識,也太難了。
因爲這不單涉及醫學,更多的是城市管理與公共衛生,只有回到大明才知道亞洲人民究竟生存在何等的水深火熱之中——在一個拍腦袋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大帥帶領下,幾名沒有地方任職經驗的二把刀縣官,在沒有地方成熟佐吏的輔佐下,依靠天下最強大的暴力集團,苦心經營着幾座管轄超十萬人口的大縣。
這麼一個組合如果在大明腹地,當地百姓怕是早就揭竿而起了。
只有亞洲人民,非但不覺得他們治理水平差勁,反而覺得非常好,了不起。
那與他們優秀與否無關,完全是因爲亞洲人民有見識,他們見過更差勁的。
陳實功至通州的第三天,總醫官行營確定了兩件事,首先是青黴對此次瘟疫有一定效果,七名被注射青黴的患者有一例在注射後快速死亡,餘下六例皆有所好轉,其中兩人輕症患者已經好轉,餘下四人的口渴症狀也所有緩解。
但死亡的那一例患者讓陳實功非常擔心,其表現出的症狀完全不像大頭瘟重症而死,反倒讓他覺得……覺得像是陳帥口中的治病良藥將他殺死一般。
而第二件事,則是他養在木籠中的小兔們產生症狀,不論飲水來自城內還是城外,飲用生水的幾隻兔子都表現出急躁、口渴的症狀,而飲用熟水的兔子則不論城內還是城外都沒其他影響,耷拉着眼兒在籠裡蜷着。
好消息是隻在通州城範圍內,河流沿線的觀察所則不論生水還是熟水兔子都無異狀。
“總醫官在想什麼?”
軍帳中來自身後的聲音打斷陳實功的思考,回過頭是揹負藥箱揣手站在帳門前的龔廷賢,頭上同樣戴着北洋軍醫的頭盔,口罩下白花花的鬍子用囊袋裝着掛鉤掛在耳朵上,笑眯眯。
“龔前輩有事?”
陳實功不知道他不經意間露出的理論對一名年過半年的老醫師有多大的衝擊力,對龔廷賢他是十分敬佩的,二聖救苦丸確實做到了它的名字,在城中救治了不少百姓。
儘管那些藥丸並不清楚這場瘟疫的病原,但它簡單、有效。
那些被醫治過的病人只要發了汗,在家躺着不再出門,便再無後顧之憂,所用藥物也比需十幾味藥的普濟消毒飲更容易取材,已成爲這場通州保衛戰中立功最大的藥物,每個醫戶隊都大量攜帶,只要看見還沒發展到口渴急躁的患者,便首選這一味藥。
“我在想兩件事,我的青黴,有一患者死於此藥,對這味藥我還不甚瞭解,恐怕其性甚猛,將來開藥要更加慎重,除此之外,河水已被污染,水是流動的。”
陳實功皺着眉頭,他看慣了生離死別,前者對他影響其實不大,更關鍵的疑惑在後者:“但下游的水卻沒有瘟疫,這是何理?”
“青黴雖猛,更有活人之能,總醫官不必因此偏廢,這種新藥自需觀察,老夫所擅用大黃,在過去也有體虛孕婦因其而死,後來的人們就知道它是一劑虎狼藥,孕婦與體虛者用不得,雖青黴並非體虛者用不得,但只要多加觀察,將來一定會知道究竟什麼人用不得。”
“至於水源,老夫也不知道,興許是因爲城內河裡有老鼠,這瘟疫並不能在水中過活?”
陳實功轉過頭,問道:“老鼠?”
“嗯,早些日子城中多有鼠類以頭撞門,成羣結隊涌入井中,和……”兩名年齡差別極大、行醫風格迥異的醫生突然猛地對視,都看見對方眼裡的震驚,異口同聲道:“和營內患病小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