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他不肯交待自己的問題,我也站了起來,當時已抽完了兩支菸,我準備離開那裡。他看着我說,遠達公司的張老闆是不是交待了?
我什麼也不再說,就走出了紅梅包廂。這就是我與鄭秋仁見面的全部過程。
聽楊玉清敘述完了,常文傑問,這麼說,鄭秋仁的死亡案,與你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馬上反駁道,與我有關?那麼我的動機是什麼?
常文傑說,誰不知道這是一個揹着數千萬元的特大案件!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
他冷笑一聲說,你是公安人裝員,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請你拿出證據來證明!我一個小小的檢察官,真的能有這麼大的權力麼?你們也不想想這種可能性。你們應該知道是誰最想除掉他。
常文傑說,案件沒有偵破以前,我們對誰都不能下結論,現在也不能否定什麼,你要證據,你等着就是,我們很快就會找到證據給你看的!
楊玉清說,你們懷疑我,也是正常的,我配合你們調查就是了。
因爲他是市檢察分院的檢察官,加上當時公安機關因出了佘祥林冤案,正在被媒體曝光,上面對文明辦案強調的很兇,因此對楊玉清的詢問,只能在那種嚴肅但並不恐怖的氣氛中進行着。擔任主審的偵查員是副支隊長常文傑,他是一名有着豐富的辦案經驗的傳奇人物,可是他對楊玉清也沒有了辦法。
因爲沒有確鑿有力的證據,證明鄭秋仁被害案跟楊玉清有牽連,因此公安機關沒能將他刑事拘留——關押起來,但他的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一時卻也無法排除。
林局長倒不是對他要進行審訊,而是與他就鄭秋仁的人際交往談了開去。
林局長說,楊科長,你幫我們分析一下,鄭秋仁的死亡原因,哪些人最有可能要他的命?
楊玉清看了看林文龍,他微笑了一下,認真地說,誰想要他的命,當然是與他有經濟瓜果的人啦。但這些人是誰,我也還沒有證據,根據他自己說的,他也只是一個馬前卒的話,這個案子已指向了老城市的最高層,誰又敢亂說呢。
林文龍看着他問道,你們辦案時,已發現了鄭秋仁的重大經濟問題,爲什麼不將他進行雙規?
楊玉清說,我們檢察機關辦案,與你們公安機關辦案,程序上差不多,先是初查,發現問題後,必須向上級黨委進行彙報,案件對象是地師級幹部這一級別的,我們檢察分院沒有直接採起強制措施的權力。我們不是紀檢會,也沒有對他們實行雙規的權力。決定權在上級,案子還在彙報之中,槍殺案就發生了,可見我們這次行動,是觸動了一個特大利益階層的利益了。
林文龍又問道,問你一個敏感問題,除了鄭秋仁,你們還掌握其他市領導的犯罪證據嗎?
楊玉清笑了笑說,林局長,我們檢察機關已掌握的線索,肯定不只有鄭副市長一個人的,但沒有查實以前,它們不能叫做證據。
林文龍也只好笑了笑,又進一步問道,你們檢察分院,辦理鄭秋仁案由誰負責?還有哪幾個人是這個案件調查組的成員?除了你之外,當天還有誰與他有過接觸?
楊玉清想了想,看着林文龍認真地說,這個案件院裡由副院長周開河負責,調查工作由反貪局長陳小董負責,專案組由我爲主,我們這個調查組由陳局長、我、小黃三個人組成。當然我們三個人都與鄭秋仁接觸過。
林局長看着楊玉清說,你與鄭秋仁見面前後,還有誰與他見過面?
他馬上答道,這個情況,我真的不清楚。
林局長停了停,又問道,你看看誰最有嫌疑?
他不好意思地說,從表面上看,當然是我們這幾個辦案人員。但是這個案子必須要具備如下幾個條件,一要有槍支;二要有利害關係;三要有作案條件,至少要清楚他在金苑大酒店;四要到過金苑的紅梅包廂。從這些條件來看,這個殺手顯然就在我們老城市一個很小的範圍內。
林文龍說,你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要把這個人找出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一時不能排除你的嫌疑,請你這一段時間配合公安機關的調查。
楊玉清知道,自己這次與鄭秋仁的擅自會面,已給自己帶來了一個幾乎脫不了干係的惡果——成了犯罪嫌疑人。讓他與公安機關都想不到的是,他因此還將招來了殺身之禍,差點成了別人的替死鬼,這是後話。
案件不能快速偵破,來自市委市政府的壓力,來自省公安廳的壓力,已向林文龍他們以排山倒海之勢逼來。案件不可避免地在社會上形成了強大的衝擊波,當常文傑們還來不及控制住局面之時,它差不多已變成了一股無可收拾的濁水和泥石流。
上級指示要盡一切努力盡快破案,務必給黨委政府一個臺階可下,給官場保留一點面子,要不然真的就變成了老百姓謠傳的,是市委主要領導殺人滅口案件了。
可是林文龍的這幫手下,又怎麼能把這個殺手給快速揪出來呢?工作邊做就有人不斷地和稀泥,使它變成了一場不見消煙、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戰鬥,鬥爭確實已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林文龍這個市公安局的局長,也不可能自己全身心地撲到案子偵破上去,只得抓開會,抓線索,抓警力調配,抓彙報,幾乎忙得團團轉。
就在這時,槍彈鑑定結果出來了,它不是1.23案被盜槍支所爲。
這老城城裡竟然還有私藏槍支的職業殺手存在,他就躲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裡,盯着市公安的這幫警察,讓公安局的這幫刑警們着實心靈緊張、心身發抖。
也就在林局長一愁莫展之時,他意外地收到了特情一號的第二封來信。信上開宗明義第一句就是,鄭秋仁系唐仁標、黃建明、儲少良、陳小董所殺。
接下來它寫道,前幾年老城市國有企業的改制、出售,無一不由唐仁標、黃建明、鄭秋仁三人定奪,現在鄭秋仁已暴露,除掉他明顯是棄卒保車行爲。儲少良、陳小董只是他們的打手,他們當晚就在金苑紅梅包廂聚結,槍手應該是儲少良或陳小董,只有他們方便下手。一般人進不到那個地方,也沒有槍支。案件可從這兩個人身上下功夫。
這個自稱是特情一號的角色所指對象如此明確,這讓林文龍即興奮又膽顫。
他這才知道,老城市裡的形勢太複雜了,有太多的不爲政府所控制的黑色組織、灰色力量,一直處在不爲公安機關所掌控的狀態下活動,他們盜竊公安槍支,暗中盯着政府官員,爲了他們的利益,一定還操控着某些官員,甚至政府職能部門。
這個神密的特情一號知道的太多,他是誰,是敵還是友?讓林文龍不寒而慄,他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鄭秋仁案已經忙了三天也沒有什麼進展,林局長正在苦惱之中,那個幽靈鬼魅一般的特情一號又出現了。
的不知是喜是禍、是福是害,就把黃忠漢再次叫了過來,讓他看了這一紙莫明其妙的情報。
林文龍問道,黃局長,你看看這個情報,它到底是要幫我們,還是要迷惑我們公安機關?
黃忠漢看了半天也沒有做聲。林文龍見他這樣,不好再催他,只得讓他進行着必要的思考,安靜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等待着他說話。
黃忠漢拿着這一張情報,在林局長的辦公室裡看了看,在他桌邊站了一會兒,然後過去坐到了沙發上,他看着林文龍說,上次也是這個特情一號,向你提供了那麼一份,十分肯定的儲少良謀殺了曾麻子的信息;這次又是他,肯定儲少良、陳小董有問題。而這兩份情報都十分明確,只是沒有提供直接證據而已。
我們從各個方面收集來的線索,其實也集中到了他們這些人的身上,這個情報應該不會是想要引導我們上當的。只是他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這人是個社會憤青?或是他們生意上、政治上的競爭對手?還是什麼別的不好出面的正義人士?真的讓人有點費猜測,看來這個案件仍是迷霧重重啊。”
林文龍說,這個情況,我們能不能向省廳和市委馬書記彙報一下?
黃忠漢說,公開彙報是不行的,但儲少良的情況是應該向組織上進行一次必要的彙報,查他們的情況,我們一是投鼠忌器,二是職權不夠,我們不好動手,要是能爭取上面的支持,這些案件應該是能夠突破的。
林文龍也坐到了沙發上,他看着黃忠漢說,你老兄是這老城市裡的老偵察員了,有些情況你應該相當熟悉,你能不能給我講講儲少良這個人?
黃忠漢看着林文龍,認真地問,你對他的情況不瞭解嗎?
林文龍搖了搖頭說,真的不甚瞭解。
黃忠漢這才說道他人稱儲霸天,又稱儲億萬,是我們市裡目前爲止,最有名氣的鐵腕級人物。他在我們老城市裡可以說是要風有風,要雨得雨。莫說社會上,就連市委市政府的官員都要敬畏他幾份,他真正是我們公安機關在黑白兩道上最混得開的人物。
林文龍盯着他問,何以見得?
黃忠漢說,你真的是什麼也不知道麼?那年省委社教工作組的下來了,黃副書記、以及當時的副市長現在的唐市長,陪他們在老城大酒玩賭博。儲少良一夥人正好也在隔壁玩牌,他嫌人家吵了他,於是過來把這些省裡來的、市裡陪的領導們,全部抓起來了。
當時的市委楊書記、王市長,出面向他這個治安支隊長求情,他還是沒收了人家桌上、身上的三萬多塊錢呢!因爲有案子在他手上,從此以後,黃建明、唐仁標見到他就像見到了瘟神。現在他們終於混到了一起,儲反而成了他們這一夥人的老大。
林文龍有些不理解地問道,他是不是後來又被趕出了公安機關?
黃忠漢說,是的,儲少良因爲得罪了市委書記和市長,於是被趕出了市公安局,被下放到了會海縣人民法院,當了一任院長。可這個人跳得很,下去培植了相當大的勢力,五年後突然被他選上了會海縣的政府縣長。
市委市政府下不了臺,叫他辭職,他卻說人民選了我,我就要對會海人民負責,我絕對不可能辭職。最後鬧到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去了,他下面的人幫他組織了大型遊行示威隊伍,在會海縣舉行了聲勢浩大的聲援遊行。
這些人聲稱要進京,省裡沒有辦法,最後只得妥協,任命他當了會海縣的縣長。但是他與上級黨委對抗,絕對得罪了上面的領導,三個月後就要動他。他說讓他回到市公安局當常務副局長,那他可以走,否則,他堅決不服,哪兒也不去,一直要告到中央江老大那裡去整個明白。省裡無法,反而把整了他的市委書記、市長都調走了,他纔到了市公安局上班。
這個崽這麼狠毒啊,案子線索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副手、兇悍強硬的儲少良身上,卻又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讓林文龍十分爲難。
當他孃的這麼個市公安局局長,她媽的也不是什麼好差事啊。下來任職時的風光,幾乎已蕩然無存,現在有了更多的無法克服的煩惱。
才解決了性飢餓的問題,他***又來了事業大不順的問題。說來歹徒殺了幾個卵人,關官員們的鳥事,可他偏偏來當的是市公安局長,破不了案,那是關乎面子、前途的大事。
黃忠漢說你要向上面彙報的話,先讓刑偵支隊寫個材料吧,把這些案子歸納一下也有好處。
林文龍對他說,能夠把這個條子,給張長沙與常文傑兩位看一看嗎?
黃忠漢說,應該可以。
林文龍說,那麼,你讓他倆人到我這裡來一下。
黃忠漢點了點頭,起身走出了局長室。張長沙與常文傑進來了,他們兩人都是林文龍上刑警學院時的校友,林文龍招呼他們坐下後,當即把這個特情一號寄來的條子給他們看了,問他們有什麼看法?
張長沙說,我們查看了當天進出金苑一樓大廳的錄像,黃建明、周開河、儲少良、陳小董、李小雷幾個人同時出了金苑大酒店,他們沒有再返回來過,這些人作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了。當然如果他們返回來,從另外的地方進入大樓,那就難說,但目前沒有直接證據。
我們也不能對案件進行準確的定性。是不是情殺、財殺、報復殺、滅口殺,都不能排除。難就難在我們還找不到破案的方向。
常文傑說,我看流竄犯殺人的可能性太小,應該是本地人所爲。我們市裡的黑惡勢力太猖狂,是得從這些人身上打開缺口才行。我認爲這起案子可能與利益有關,很有殺人滅口的可能。如果不是檢察院反貪局找了鄭秋仁,他也不會這麼快地死於非命。這應該是官場鬥爭,我們應該想辦法,從他們的內部去了解情況才行。
林局長說,你們要想想辦法,發展幾個可靠的線人,把富豪房地產開發公司的情況摸一摸。我們要是能夠掌握了他們的犯罪證據,曾立祥家滅門案也許真的就破了。你們還掌握着別的什麼線索嗎?
看見林文龍看着自己,張、常兩位只得搖了搖頭,有些羞愧地退出了局長室。
林局長心裡罵道,你他孃的儲少良這個,當官發財辦公司,那麼黑心的一個壞傢伙,卻奈他不何麼。老子就不信,他能在老子的手下翻了天去。你既然不把老子放在眼裡,敢亂來一氣,那好,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老子一定要把你這個傢伙扳轉來,曬曬太陽看看!他心裡發着狠,卻想起了這個特情一號,他倒底是哪路神仙呢,有沒有必要查查他的來歷?腦子在飛轉,他又想到了楊玉清,能不能利用他繼續查清官場上的黑幕呢?
他發現這時的辦公樓外十分清靜,看了看時間,原來早已過了下班時間。他於是起身準備離開,先給巧巧打了電話,說自己要遲迴來一點。
心裡卻想着幾天不理王雅芝了,應該喊她出來吃一餐飯才行。等他下得樓來時,只見王雅芝明顯地是在等着他,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他向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說,小王,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王雅芝也不做聲,卻先林局長上了他的1號車。
王雅芝顯然對約會的主動權,掌握在林文龍的手裡,有些無可奈何,可是人家是局長,應酬硬是有那麼多,她也無法。這鄭秋仁死了,害得她三天苦等林文龍的電話,卻始終不見他的半點音訊,那一份鬱怨與惆悵,在心裡積壓起來,讓她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