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早就不允許人去探望收押的嫌犯,賀鈞遠開着車子在路上溜了一圈,最終在一家療養院前面停了下來。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煙盒。裡面的煙只有寥寥幾支。倒不是因爲忘記了,是有意在戒菸。一時難戒掉,只好從數量上逐漸遞減。他抽了一支出來在脣間刁着,並不抽,修長的指尖將那小小一枚打火機繞着把玩,從後視鏡裡直直望着療養院的大門。
不久,有個身着卡其色風衣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似乎身體不太好,邊走邊咳嗽,身旁也沒有一個人跟着。看起來甚是寂寥。
賀鈞遠不着急下車,等到那人近前了,才把車窗玻璃搖下來。他對着越走越近的那人喊了一聲。他喊“凌先生”。呆場邊劃。
剛看完葉浩年出來的凌寒一怔,不是因有人突然喊他的名字而發怔,是因爲吐出他姓名的這道聲音。淩寒回身回得有點猛,那風衣下襬整個的就成了一道豁然展開的荷葉邊似的。
賀鈞遠開門下來,站在車旁,身體半倚在車門上,微微帶了三分不顯眼的笑,凝着快步走過來的凌寒。
凌寒近到跟前,賀鈞遠的眉毛微不可查的皺了起來。他身上有很濃的消毒水味道,誠然,那必定是療養院裡帶出來的,還有就是一股濃重的藥味。賀鈞遠知道他在吃不少西藥。手術後有許多後遺症,他需要服用大量藥物保證身體暫時的穩定。然而。賀鈞遠不知道他竟還在吃中藥。
西藥跟中藥必然是不能在同時使用的,這在服藥上是個極大的禁忌,凌寒有專門的私人醫生,這個應該不至於不曉得。這麼說起來,他大概是從西藥改爲了服用中藥。
所謂西藥治標中藥治本,中藥見效慢,如果他身體狀況糟糕。必定是不可能選擇中藥的。這麼看起來,他的身體恢復狀況應該不錯。
“賀鈞遠!”
凌寒站到賀鈞遠跟前,面色急衝衝的,賀鈞遠倒不似他,很是淡定。他把煙給點着了,打火機在之間轉出一道漂亮的旋弧,落進掌心,收了起來。挑眉看凌寒:“我是。”
態度多少帶了點傲慢。
凌寒不在乎他態度的好壞,開口就問:“你把真真藏到哪裡去了?”
賀鈞遠當下就嗤笑出聲,他眼睛上下掃了凌寒一遍,身體離開了倚靠的車身,站直了,將煙夾在指間,半擱在車頂上頭。那煙火閃閃爍爍,忽明忽暗的在漸漸變暗的時空裡變換,就好像賀鈞遠那雙眼睛裡忽明忽暗的嘲笑光點。凌寒放在身側的拳頭不自禁的就握緊了。
“藏?我用得着藏我的太太?”
賀鈞遠從口中吐出一圈白霧,捏着煙的指尖彈了彈,將那一截兀自燒盡的菸灰給彈掉了,兩隻手臂展開,九分痞態的再度靠到車身上。
他語氣輕慢的說:“不客氣的講,凌先生,你藏了我的太太那麼久,應該是我來找你算賬纔是。怎麼反倒你成了興師問罪的那個人?”
凌寒當即反駁:“真真跟你已經離婚了!”
“離婚證書呢?”賀鈞遠緩慢的接口,一點沒有惱羞成怒的樣子,“你沒有離婚證書,我可是有結婚證書。真不巧,我還就放在車上,凌先生要不要觀賞觀賞?”
凌寒望着他的眼睛裡簡直要噴出火來。
賀鈞遠目光一動不動放在他的面孔上,審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直到這一刻,他才放心下來,凌寒確實不知道穆愛琴對真真會做那些事,他倒是真心爲真真着想。
是的,賀鈞遠此趟過來是想要確認,凌寒是否具有危險性。之前將真真放在他身邊,賀鈞遠不得不說,其中固然有他爲保護葉真真的想法在裡面,可也少不了他的怒意與不甘。他想要看看,放着葉真真自己去選,是會選他還是選擇凌寒。天知道她那時候說要離開他,說要跟着凌寒走,他是怎麼過來的。賀鈞遠發誓,他當時的確有找人做了凌寒的衝動。甚至想着,哪怕是用綁的,把葉真真綁在自己身邊一輩子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幸好,幸好他沒有那麼做。賀鈞遠捏着煙的手擡起,食指在額心點了一下,他緩緩吐了口氣,說:“凌寒,我今天過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凌寒被他剛纔那樣奚落嘲諷,早已是怒火滔天,不過是一貫來的教養讓他並沒有當場發怒,做出些有違紳士的舉動來。此時賀鈞遠忽然緩和聲調,好聲好氣說起話來,凌寒第一時間就是,他又想要耍新的花樣來嘲弄他。當即反駁回去:“賀先生難道不是特地來告訴我,真真和你還沒有正式離婚,你們仍有婚約關係?”
賀鈞遠笑了笑,笑得有點張揚。看得凌寒一時眉頭緊皺,更加火上澆油。
賀鈞遠見他一張面孔怒到在夜空下也能看出紅色,不急不緩的擡手,將煙滅了,說道:“先別急的拉開擂臺,聽我說完再講。”
他說:“凌寒,你的母親跟真真的父親曾經有過一段,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不問他是否知道,而是問他知道多少,凌寒遲疑的望了望他。
賀鈞遠乾脆坦白:“我需要確保真真的安全,一切能夠組織的能力,我會毫不吝嗇的統統利用起來,包括你在內。”
凌寒露出疑惑的神色,賀鈞遠看了看周遭,他打開車門:“上車再說。”
凌寒猶豫了一會,還是矮身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賀鈞遠踩下油門,將車開了出去。
賀鈞遠並沒有帶他去遠的地方,只在開出去一段後的路邊停了下來,鎖上兩邊車門,他側過身,看向凌寒。
凌寒皺了下眉頭,賀鈞遠這個眼神,很不善。
“我希望你能夠跟着一起去趟瑞士。”賀鈞遠摸了一支菸出來,不抽,放在眼皮底下不遠的架子上。
凌寒放在椅子邊上的手猛然握起,他往賀鈞遠方向看過去。憤慨、嘲諷、可笑,一應情緒涌起。他冷笑了兩聲:“我?爲什麼是我?”
“因爲,她相信你。”
賀鈞遠清清淡淡的一句,叫凌寒乍然而起的怒火登時熄滅。緩緩鬆開雙拳,他喃喃自語:“她相信我。”
他害了她,她卻由始至終相信他。信他,除此之外,她再不能給他別的。凌寒笑了笑,面色漸漸蒼白起來,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半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不說答應,也不說拒絕。
賀鈞遠不急着催促他做決定,他修長的手指擱在方向盤上,輕輕的敲打着,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