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正好,大片大片的衝過玻璃往屋子裡闖。凌寒卻因握着那張磁卡切斷了掌心裡的血脈,右手上的五根手指沒了熱血供應,涼得好似是數九寒冬的冰窖一般。
凌寒聽到自己的聲音很低,低得他都恍惚自己究竟有沒有開口說話。他依稀聽到自己講:“我不會讓真真出事。姚女士,她跟賀家沒有關係,跟凌家也沒有關係,她只是我想要保護的女人。”
然後姚安說了什麼,凌寒是真的沒有聽真切了。樓梯那裡有輕而且慢的腳步聲,他的所有注意力就被吸引了過去,姚安也站了起來。
賀沈敏之與葉真真互相攙扶着下來,賀沈敏之在擦眼淚,葉真真的眼睛也很紅。凌寒與姚安走過去。
姚安扶住了賀沈敏之的左側,口中勸說:“也不是以後就不見了,真真還是你的小孫女。”
賀沈敏之一疊聲的怪責賀鈞遠,揉着葉真真的手直掉眼淚:“你不肯跟奶奶回去,奶奶不強逼着你。可是好孩子,要是哪一天你想奶奶了,一定要來看奶奶。”
葉真真低着頭,眼睛紅通通的,鼻子裡也都是悶悶的出聲,她說:“我會的。”
賀沈敏之望着她,欲言又止。姚安趕緊說:“真真你也別送了,小寒說你身體不好。你的事情,重光跟我們講過,到這裡就好了,快回去躺着吧。”
葉真真搖頭,淚汪汪的一雙眼睛直放在賀沈敏之身上:“我送奶奶出去。”
“嗨!還要你送什麼呢?你這孩子,這纔多久的功夫沒見,瘦得一把骨頭了!”賀沈敏之擦着眼睛,囑咐凌寒,“她要留在這裡,我就拜託你來照看了,凌先生。”
姚安說:“我已經跟他說過了。”
賀沈敏之點頭:“能夠早些離了這裡纔好,不在他們的手底下轉動,看他們能耍得了什麼花招出來!”
凌寒臉皮一陣的熱,他發了點狠,用力捏斷了那張磁卡,說:“兩位放心。我會照顧好真真。”
葉真真未注意他們話裡奇怪的意思,一心只想着剛纔回絕賀沈敏之的那些話,心裡難受得要緊。她說:“奶奶,姚女士放心。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你們也要保重。”
依依不捨的把人送了出去,凌寒攙了她回房間。葉真真拉住凌寒:“你不想問一問我,剛纔奶奶跟我說了什麼?”
凌寒心想她若知道了姚安跟他說了些什麼,會怎麼樣呢?一時出了神,只隨口回她:“說了什麼?”
葉真真猶豫了一會,低着頭咬住了下脣。良久才說:“賀鈞遠出事了。”
凌寒正在替她倒水,一聽倒是嚇了一跳。忙將水杯放在一旁,走過去坐下:“出了什麼事?”
“耀威股份大幅下跌,北平也岌岌可危,這些事情你聽說了沒有?”
凌寒擰眉,沉了一沉:“耀威跟賀氏科技雖然同屬賀氏集團,但因賀鈞遠出任總裁期間做了一系列措施,將耀威獨立了出來。這幾年,耀威幾乎已跟賀氏科技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不過兩家總屬於一家,賀強會這麼做,外人也是看不太明白,不好說太多。”
葉真真點了點頭,知道他是有意隱瞞了她,怕她擔心。她嘆了口氣:“我已經不在意北平了。哥哥醒過來的機會越來越渺茫……況且我現在……”
她握了握自己的肚子,說:“賀強那個人做事情從來不念父子親情,我在賀家待了有幾年的,我知道點他的行事作風。可是我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趕盡殺絕。”
一時靜默無話,凌寒在等着她說,她在努力剋制那擔心如剜心的痛覺。好像現在還能回憶起賀沈敏之進房門對她說第一句話時,她的感受。賀沈敏之對她說,真真,Jason出了車禍,車子爆炸,九死一生。那痛覺,是她這輩子都從未體會過的。如果說賀鈞遠丟棄她,讓她覺得生不如死,那麼,當賀沈敏之說出那一句“九死一生”的時候,她就像是從鬼門關去繞了一圈回來,三魂七魄都是不全的。才知道,這世上並不是只有生不如死才叫痛的。陣溝豆弟。
“他想要賀鈞遠死。”
“那是他的兒子啊!”葉真真閉上了眼睛,唯恐有什麼不敢承認的秘密泄露出來。
凌寒不免悲嗆,他單手扶住她:“如果你放心不下,現在打電話給姚女士還來得及。”
“不!我不是想要走!不是!”
她緊緊抓住了凌寒的手臂,眼睛一下子睜了開來。
那雙明亮如寶石般的眼睛,凌寒想,他是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這樣一雙讓他願沉溺其中的眸子了。他笑笑,那樣大方:“真真,我絕不會是一個想要綁着你的人。”
“凌寒你不明白!”她緊張起來,“賀鈞遠沒有死,他沒有死!”
她一時之間有點語無倫次。是,她再不願意承認,她也騙不了自己,她想要見他的,痛恨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去見他。可是她不可以。她的自尊不允許,她的驕傲不允許,還有,她的負疚感不允許。
葉真真緊緊抓着凌寒的手臂,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凌寒,我不要有人離開!他是我孩子的父親,哪怕他待我再不堪,我不願意他出事!而你,你是我們母子的恩人,也是我走到今天的唯一依靠,我更不想你出事!”
凌寒望着她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露出慌色:“你說什麼呢?”
“你母親跟我說過了,就在那一天她過來。她請我勸你去美國接受手術。她說,如果你不接受手術,你會沒命的!”
凌寒聽到她提起他的母親,沒有哪一刻有這樣憎惡。他口氣很不好:“誰告訴你我會沒命?她?她最擅長的事就是巧舌如簧!”
“凌寒!”葉真真想不到他會這樣說自己的母親,一時發怔。
“我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真真,你只需保重好自己。”凌寒不願與她再說下去,掰開葉真真的手,匆匆開了門出去。
葉真真望着他恍若逃離的身影,心中惶惶然。
這麼多天以來,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與悲哀裡,看不到其他人的點滴故事。就像賀沈敏之說的,她看到的世界是狹隘的,也許賀鈞遠狠心,可她確實有錯,她不該將所有的過錯都怪責到賀鈞遠身上。他對她下了論斷,而她,除了等待,沒有做過一點努力。賀沈敏之帶來賀鈞遠的消息是希望她能夠釋然,她的確能夠稍稍寬解自己,但原諒與和好,暫時卻絕對做不到。埋首在膝蓋間,她深深吸了口氣,賀鈞遠有賀鈞遠的人生,他自己選擇的,她不願再去踏入其中。她如今想着的是凌寒。賀鈞遠是九死一生,總是生了,凌寒卻遲遲不肯前往美國動手術,再往下拖,就不是九死一生了。
葉真真知道他爲什麼不肯動手術,他是怕他要是死在手術檯上,她會沒人可以依靠。也怕他手術之後那冗長的康復期,他身邊會有人對她不利。正是因爲知道,所以更加不能看着他就這樣一天一天拖下去,直到毫無機會。
這一夜彼此都未睡得安穩。凌寒在花房外面的長凳上坐了一整夜,近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葉真真上半夜睡了一會,下半夜醒過來,睜眼看着天花板,無論如何睡不着。披了衣裳下樓,她在院子裡慢慢的走,不禁就走到了花房那裡。
捏着薄外套上垂下來的兩個帶子,她望着靠在椅子上睡過去的凌寒,漸漸的眼前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