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萬年!”
太極殿中,李承幹仰望着阿耶的背影,真心實意喊出了這句讚譽。
李世民回過身來,想要拍拍兒子腦袋,但手伸到一半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在肩膀上拍了拍:
“萬年何其遙也?千年亦是虛,能延盛世百年,吾便知足矣。”
沒聽到阿耶自稱朕,便可足見眼下聊天的輕鬆隨意,於是李承幹更放鬆了一些,甚至還努力挺直了脊背:
“吾乃千古一帝之太子,如何就不能試試?萬一有可爲呢?”
低頭打量着這個長子,李世民比劃了一下這已經到自己胸口的身高,最終也還是笑出來:
“那便放手去試,無論何時只要記得,你身後還有阿耶呢。”
此時還是上午,陽光從太極殿門口照射進來,讓這個寬廣的大殿變得亮堂堂,也給兒子的頭冠再添了幾分光彩,更是讓他身後的那副地圖愈發清楚。
甘露殿之後,李世民擔心兒子一時間不能接受太多,於是就在太極殿理政之餘將其召過來慢慢述說。
這裡還有一副相當詳盡的巨大世界地圖,此前李世民很喜歡託燈赤腳踩在上面,觀大唐河山,籌謀必取之地,暢想遠方之景。
但要給兒子詳細說明,這樣顯然就不太合適,於是巨大的地圖被裝裱起來,變成了一副巨大的屏風。
方纔,便是李世民就着這地圖,簡單與李承幹說了那個“大唐”於西域敗盡敵手,將這裡再度納爲漢土的歷史。
也是因此李承幹才這麼激動,畢竟阿耶也早早跟他說過,等他年歲再大一些,武事再通曉一些,這西域便是他這個太子成年的最後一道歷練。
那個“李承幹”的遭遇,阿耶只是用寥寥數語簡單講過,說陳是己過使父子不和,最終又遭了奸人挑撥使而反目成仇,釀出了與昔時戾太子相似之禍。
對剛剛經歷過甘露點知未來的李承幹來說,很容易就腦補出了母親病逝父親傷懷,最終使得家庭失和而釀禍的全過程。
於此,儲君之位自是空懸,於是纔有了弟弟得高宗廟號的後世歷史,但如今……李承幹自己對這些並不是很在意,他只想遵父親之囑,好好一展胸中所學。
李世民在心裡笑了笑,兒子在意什麼他自是清楚不過,因爲他也是經歷過這段少年時光。
何謂少年?目空一切欲以志向爲尺量天高低,胸懷寰宇欲令天地勾己之名。
這也是他敢於挑挑揀揀將那後世之史有保留的講給兒子聽的原因,這個年紀的少年人難生出什麼陰毒心思,必會想要扶己之禍,會想要超逾弟弟之功績。
而目前來看,果真是知子莫若父。
李世民說的他是兒子倚仗的話語也明顯讓李承幹又興奮了幾分。
不過這位太子興奮過後也是疑惑:
“近日阿耶令我看的都是救災之事,以及如何安穩流民之事例,更是令我隨孫藥王學如何避疫揚清之法,莫非又有災乎?”
這話倒是讓李世民瞬間唏噓起來:
“如今已是九月,貞觀六年只餘三個月。”
這話讓李承幹瞬間警覺起來,輕聲詢問:
“莫非後世說貞觀六年之後……”
李世民點點頭:
“曾談過貞觀年歲,唯有五年與六年得安,餘下二十年,年年有災歲歲有禍。”
“而河北重地……久歷戰亂,且愈往北則愈有胡漢雜居,民風殊爲剽悍。”
“此地安則大唐安,此地怨則大唐危,此地反則大唐亡,不可不察,更不可不慎重。”
這番交代頓時讓李承幹略有一點忐忑,但旋即便被拋至腦後:
“兒定不負所托,定將百姓之長者當長孫舅父敬重,將百姓之子皆當雉奴疼愛!”
李世民不覺得兒子真能做到這些,但有這個心態也總歸是好的,於是沉吟了一番反倒是灑然道:
“既如流,阿耶交代便暫已盡也。”
“如今已是九月,下一次觀光幕之時乃是十月初。”
“等這一次光幕觀過之後……承幹便動身吧。”
李承幹猛然擡頭,將來幾年的安排阿耶雖已經說了很多次,但具體到究竟什麼時間動身,這尚且還是第一次說出來。
他知道父親的躊躇和母親的不捨,但如今他還是更想去廣闊天地遨遊一番,親眼去看看這片父親打下來而且或許要交到他手裡的江山。
一擡頭,看到的卻是父親不知何時轉過身去的背影,而且似是下定了決心,大唐皇帝也不停,將接下來安排有條不紊的一一道明:
“還有二十餘天時間,河北諸地較長安要寒冷許多,冬衣與糧草諸物,你須着令東宮備齊,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你此次也是一樣。”
“兒省得。”
“此前克明說西域有景教徒來拜謁朕,數日前已到了長安,你便替朕接待了,有克明從旁照拂,勿要擔憂,但且記得,可聽其言而不可信其神鬼說辭,若依後世之說,那西方皆是景教徒,其說蠱惑之能恐怕非凡,須要留心。”
“阿耶勿憂,任憑番僧再舌燦蓮花,難道還能有光幕神異?”
“倒也是……不過也不要忘了你的弟弟妹妹,青雀和麗質雖與你歲齒相近,但你終歸還是大哥,臨走須留下訓誡與功課,等返時須要考校,雉奴與城陽還小更須多多陪伴,以防你歸時弟弟妹妹不認得,還有明達……”
“兒知曉,兒是大哥呢,這些自是份內之事。”
李承幹答應着,不過也忽然一笑:
“阿耶,此前兒說過女子亦要有名,何不先與城陽取名?”
他李承幹目前有三個妹妹,長妹與小妹受寵皆有名,唯獨城陽公主無名,李承幹也擔心等妹妹們長大了難免會覺得有區別對待之嫌。
李世民點點頭表示此事記下,並順口吩咐道:
“那此前與伱說的有關此事的奏章呢?何時能寫完?”
這讓李承幹頓時面色一苦:
“快了快了,再給兒臣寬限幾日……”
李世民點點頭,聲音遲疑了片刻:
“還有你娘,她是明事理的定然不會留你,但並不意味着她不會思念你……”
李承幹安靜聽着父親那逐漸摻雜了鼻音的交代,將一字一句牢牢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