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雲夜斜倚在廊外的白玉欄杆上靜靜地望着院中樹影暗自發呆。墨色的發輕輕挽起,用月白色的絲帶在腦後淺淺繫了個結,再簡單不過,卻是素淨的有種隨時都將化羽歸去之感。
屋內傳來一聲低語,雲霜在睡夢中掀開了被來。
微微嘆了口氣,緩步輕移,剛纔還倚着欄杆之人竟是一眨眼間置身於屋內的牀前。探出微涼的手,試了試小丫頭額頭的溫度,眉頭卻是越皺越深。
怎的發起熱來?!
正在焦灼間,忽聞一行數人從院外疾步而至,有下人在門前敲了敲,低聲喚到:“葉公子,陳大夫來了。”
雲夜伸手打開房門,請了先前爲雲霜看診過的那個大夫入內,卻見謝府的劉大總管竟是親自拎了藥箱,跟在一旁,有些微詫。但只是垂了眼,不動聲色的說道:“麻煩劉管家和陳大夫跑一趟了。”
“哪裡哪裡,葉公子客氣了。”劉平中將藥箱放在桌案之上,垂袖斂手,客氣的說道。這北院的兩人是少爺的貴客,他自然不敢怠慢,可眉目行間除了謙卑恭敬,卻又硬生生的多了些別的東西,教雲夜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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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半百的陳可德和雲夜略微寒暄,便從藥箱中拿了腕枕和布帕,走到牀邊的矮凳旁坐下,爲雲霜把起脈來。
細細的探了脈,又瞧了瞧小姑娘的臉色,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陳大夫站起身來對着雲夜說道:“葉姑娘無甚大礙。只是先前受了驚還沒好全,又吹了風,染了風寒。待會開一副藥,讓下人熬了喝下,再睡一覺發些汗便可痊癒。”
“如此便是最好,有勞陳大夫了。”雲夜對着陳大夫一禮,不管這謝家中人如何深藏不露,數次爲了小丫頭奔波卻是不爭的事實。
“葉公子多禮了。”陳大夫虛擡一把,便走至桌案邊,拿起小廝遞來的筆,細細一思索,寫下一紙藥方,遞於雲夜過目。
雲夜接下,不着痕跡的一掃,便遞於一旁小廝,小廝拿了藥方,連忙出門去了外院廚房煎藥。
“如此老夫就先行告退了,若是葉姑娘夜裡什麼不適,葉公子可差人去前院知會一聲。”
“葉某在此便先謝過了。”
陳大夫微微一點頭、理了藥箱,撩了衣襬便從屋內步了出去。隨侍的下人掌着燈疾步跟上,拐過迴廊,一行兩人便消失在了門口。直到看不見人影,雲夜才堪堪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在屋內欲言又止的謝府大管家劉平中。
“劉管家請坐。”雲夜嘴角微挑,見劉平中親自前來,又不着急離去,便知他定是有什麼事要與自己說,於是從玉瓷的茶壺中倒了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謝府家大業大,劉管家打理上下盡心盡力,定是不易。”見劉平中好幾次都想說些什麼卻又生生忍住,雲夜也不着急,慢慢和他兜着圈子。
“哪裡哪裡,都是我們身爲下人的本分。”擡手微微拭了拭汗,劉平中隔着珠簾遠遠看了眼睡的迷迷糊糊的雲霜,緊皺着眉頭在桌邊緩緩坐下,心神頗爲不寧。
和雲霜有關?!雲夜眯了眯眼,低頭呡了一口溫茶,茶水擱置了許久,雖不至冰涼,卻是有些苦澀,讓人難以下嚥。
但見面前坐立不安的劉大管家不識茶味,竟是咕咚一口全部灌了下去,下定決心開了口:“此番前來,一是來探望一下葉姑娘,二來……是想向葉公子打聽一件事。”
“哦?不知劉管家想問何事?”雲夜心下有些瞭然,這謝家……終是有人耐不住了……
“葉公子可知……小霜姑娘還有什麼親人在世?”劉平中擡起頭,盯着門口傾瀉而下的月色,似在回憶什麼,又似感嘆什麼,神色中有種莫名的無奈與惆悵。卻偏偏微白了臉,沒了平日的精明,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蒼老而又蹉跎。
“家師青雲掌門,葉洪波。”葉凝霜本就是青雲門掌門之女,既然要問葉凝霜的親人,自然第一反應便是葉洪波,雲夜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劉平中聞言倒是一愣,沒想到雲夜回答的如此之快,提的卻是青雲掌門葉洪波。“這……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可…可還有其他女眷?”
“女眷?!”雲夜垂目斂了眼中精芒,手指從玉瓷的茶杯上撫過,半晌之後才淡淡的開了口:“不知劉管家是何意?”
劉大管家此時面上浮現一抹焦灼,雙手緊了緊,眼神卻是隔着珠簾,又飄向牀榻的方向。一雙薑黃色的胡鴨繡鞋,半歪着擺在地上,隱在或明或暗的燭火之中,不似白日的活潑輕盈,多了絲靜謐安詳之感,像是女子淺笑顧睇,溫柔如水。
“我先前見葉姑娘有些面熟,一時之間也沒想的起來。”頓了頓,嘆了一口氣,又道:“可今日一瞥,竟是想起一位故人來。”
十年之前,夫人帶回了一個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女子容貌秀美,溫柔婉約,精於繡畫,一雙巧手總是將各種花鳥魚蟲繡的活靈活現,比那原物還要靈動幾分。她稱呼夫人爲師叔,便住在這謝府北院。
當年自己不足而立之年,還不是這謝府管事,隨着老爺曾有幸在北院一見芳容。
那日春光明媚,她坐在北院樹下,溫柔沉靜,指尖針線翻飛,繡的就是這樣一雙胡鴨鞋。陽光透過樹葉間隙,落在她的烏髮之上,像是跳躍的星辰,帶來震懾人心的美麗。
後來一夜之間,北院變故,謝府動盪。那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女子就這樣一夜之間消失了蹤跡,從此杳無音信,再無得見之日。可人生短短數十載,又能有幾個十年,能有幾段愛恨情仇刻骨銘心?
這孩子幾分似她,又攜這雙胡鴨鞋來,僅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還是要在這千瘡百孔的謝家——再起波瀾?
“哦?倒是不知怎樣的故人,會讓劉管家這番‘記憶猶新’!”雲夜的聲音且輕且淡的傳來,一句話說的詭譎莫測,似好奇又似感慨。但劉平中滿懷心事,絲毫沒聽出不同來。
“不知葉姑娘可曾去過錦州?可識得錦州陸家陸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