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_第150章 假仁假義

景延年倒退兩步,臉色仍舊平緩無波。

可蕭玉琢卻看到他眉頭稍微蹙了蹙。

她驟然想起,昨日他去越王府挑釁,是受了傷回來的!

今日還這般動手?

幸而武師父們也只是點到爲止,若是真刀真槍,他……

“好了,不要比下去了,快去喝止他們……”蕭玉琢急聲說道。

竹香看了看,“娘子放心,這是咱們武館最後一位武師父了,只要廖長生他不上去,就沒別人了。”

“不過廖宿衛似乎也躍躍欲試呢?”梅香笑嘻嘻道。

“梅香,你去告訴廖宿衛,比武到此結束。”蕭玉琢轉臉對梅香說道。

竹香連忙開口,“婢子去吧……”

她話音還沒落,梅香已經蹬蹬蹬跑走了。

竹香朝那邊望了望,沒做聲。

蕭玉琢這會兒看不出個高下,只見臺上兩人拱了拱手,都從擂臺上下來。

那武先生說,“多謝郎君賜教!”

景延年拱手還禮,還對衆人道了謝。

他朝蕭玉琢望了一眼,竟然沒過來,反而轉身走出了學館。

蕭玉琢愣了愣,抱着兒子坐上馬車,回了玉府。

回到玉府的兩個人,還有些氣悶。

她不知道的是,經此一戰。

精益文武館一時間名聲大噪。

後來更是許多人慕名而來,要拜在精益文武館裡習武學藝。

以至於學館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臨街的院子根本不夠用。

城南學院的建設,一再加快速度。

後來學生老師們一商量,乾脆,先搬一部分學生到城南,在建好的學館裡住了。

沒建好的部分,學生們課餘時間還可打個零工,在學成之前,就能補貼家用。

也爲學館增添了青壯勞力。

學館的迅速發展壯大,讓當初組建學館的蕭玉琢一衆都始料不及。

當然這都是後話。

如今景延年還在跟一隻炭筆過不去。

他回了玉府,就板着臉,把那一盒炭筆從蕭玉琢那兒要了過來。

梅香贊樑生細緻周到的話,彷彿就在他耳邊一般,一遍一遍的響起。

他眉頭緊鎖,盯着那炭筆細細的打量,還不斷的再紙上寫寫畫畫。

這炭筆是方便,只要磨尖了,在哪兒都能寫寫畫畫,不用隨身帶着文房四寶那麼累贅。

且這炭筆也不矜貴,不必一定是上好的宣紙。

一般的草紙都不會暈染。

“將軍您別生氣了。”廖長生被梅香一同揶揄,只好硬着頭皮來勸他家主子。

景延年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看着比他還黑的炭筆。

“不就是一根炭筆麼?您別跟它過不去了!”廖長生欲哭無淚。

將軍不理他,還不如打他一頓叫他踏實呢。

景延年輕哼一聲,“這叫我怎麼甘心?不就是一根炭筆?哼!日後玉玉整日裡手中捏握着一根旁的男人送她的炭筆,寫寫畫畫,叫我的臉面置於何地?”

廖長生張了張嘴:“……”

“睹物思人,她手裡捏着旁的男人送的筆,心裡又會惦念着誰?”景延年沒個好臉色。

廖長生:“……”

景延年皺眉輕哼,“你也就能去教個拳腳,你還能幹什麼?”

廖長生:“……”

怎麼還開始人身攻擊了呢?

廖長生這會兒明白了,郎君不是在生他背叛之氣,還真是跟一根炭筆較勁兒,他哭笑不得。

他見一旁匣子裡還有幾根炭筆,便伸手拿過一根來。

“別動,你手勁兒大,再給捏斷了!”景延年輕哼。

廖長生猛地一拍腦門兒,“郎君,這炭筆不好!”

景延年眼中一亮,“怎麼個不好?”但他心中也已經想到了。

“不結實!易斷!”廖長生像是爲了證明,他除了能教拳腳,還是有點兒別的用處似得,趕忙說道。

景延年微微一笑,“樑生的炭筆這就不行了吧?呵呵,不僅易斷,而且這炭筆雖裹了布帛,可用過之後,手上還是會沾染上黑乎乎的碳粉!”

景延年叫人燒製炭精,弄來竹管,木頭,刨刀……

他尋了各種各樣工匠人才用得到的東西,將自己關在玉府之中。

除了抱兒子,吃飯的時間,幾乎見不到他人。

蕭玉琢頗有幾分無奈,又覺得好笑。

以往只知道他固執,卻從來不知道,原來有時候人執着起來,也會有那麼點可愛。

其實她想告訴景延年,如果他不想讓她用樑生送的炭筆。

他只用好好的跟她說,態度誠摯一點,她很輕鬆就會答應他的。

用毛筆又不是不能過?

可他偏偏不肯來好好說話,非要那麼彆扭着,寧可自己爲難。

蕭玉琢便也什麼都不說,只等他放棄低頭服軟。

沒曾想,過了三五日,天還沒亮。

蕭玉琢正睡得迷糊。

忽然有個黑影進了她的臥房,半蹲在她牀邊,嘿嘿笑着晃她的肩。

蕭玉琢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啊……”

“玉玉不怕,是我,你起來看!快來!”景延年蹲在牀邊,一雙眼眸晶亮晶亮。

蕭玉琢被他拽起來。

五月的天已經有暑熱,她穿着單衣就跟他來到外間。

景延年點亮燈盞,獻寶一般,將幾根木頭棒放在她眼前。

蕭玉琢眯眼看着那木頭棍兒,“這是什麼?”

“炭筆呀!”景延年笑道。

“碳呢?”

景延年拿過一隻小刀,小心翼翼的將木頭棍兒削開了一頭。

露出裡頭黑乎乎的碳心來。

蕭玉琢瞬間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看着景延年。

她說過剛纔她看着這木頭棍兒,怎麼就覺得這麼眼熟呢?

這跟上學時候用的鉛筆多像啊!

“你,你……”該不會也是穿越的吧?不然怎麼能做出鉛筆來?

景延年微微一笑。

他明亮的眸子,此時看起來神采奕奕。

“這筆堅硬,不易折斷,且顯色很好,落紙黑亮。隨用隨取,還不會弄髒手!”他說着,捏住蕭玉琢柔軟的細嫩的小手。

蕭玉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是怎麼想到……做成這樣的筆呢?”

“我也試了好些材料,竹子是空心,原想着用竹子劈開,中間夾了碳棒再粘合起來。可竹子堅硬,不易削動。我又試了別的,最後發現這種木頭容易成型。”景延年邀功的孩子一般,“先刨成薄板,加熱變彎,捲起碳芯,空烤變硬。同‘木直中繩,輮以爲輪’一樣的道理。”

蕭玉琢怔怔的接過景延年塞進她手中的炭筆。

就着桌案上的紙張,畫了幾條線。

青黛般的筆色很是漂亮。

“不是一般的炭精,用畫眉石磨了粉加黏土做的芯,還可防水。”景延年微笑說道。

蕭玉琢怔怔的看着景延年。

畫眉石其實也是一種碳。

這工藝和現代的鉛筆也差不多了吧?

她頓覺自己生在千年之後的智商,被一個古代人給狠狠的輾軋了。

她張口結舌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似乎被她這幅罕見的呆樣兒給取悅了。

他忽而攬住她的腰,低頭吻住她的脣。

脣齒間輾轉碾磨,似乎含着淡淡的木頭清香。

蕭玉琢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在無聲的蔓延。

景延年將她抱的很緊很緊。

小重午這些日子,日日都能見到爹孃。

爹爹還給他了根可以捏着亂畫的筆。

不會將他的小手小臉兒弄髒,奶孃再也不會去奪他手裡的筆了。

有“耶耶”和“阿羊”在身邊的這幾日,小重午總是笑着睡着,笑着醒來的。

可是景延年還是要回到長安城去。

作別的那日,小重午抱着他的腿哭,“耶耶”竟然不知不覺變成了口吃稍顯清晰的“爹爹”。

景延年眼眶溼潤,“玉玉……”

蕭玉琢無聲的搖了搖頭。

她現在不能回長安。

景延年嘆了口氣,他不可能一輩子跟她躲在宛城。

“你等我,我會光明正大的接你們母子回去。”景延年說。

蕭玉琢笑了笑,“那就看看,我們誰會走到前面吧?”

景延年眯了眯眼睛,笑她單純。

蕭玉琢搖頭,道他固執。

唯有小重午淚眼迷濛,拽着他的衣服,“爹爹,爹爹”的叫。

出行的時間一推再推。

可小

重午就是不肯睡,他努力的睜着眼睛,惟恐自己一眨眼,爹爹就扔下他走了。

分明他已經困極了,可仍舊不睡,眼睛剛合上,又猛的睜開來。

看到爹爹還在眼前,爹爹的衣袖還在自己手中,他才滿意的眨眨眼。

看的景延年和蕭玉琢都忍不住心疼。

但小孩子的精力,總是有限。

晌午過後,最容易犯困的時候,小重午頂不住了。

他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歪在蕭玉琢懷中,掙扎了幾下都沒能掀開眼皮,呼呼的睡着了。

景延年又抱了抱他的小重午,他的景毅。

而後,離開玉府,返回長安。

景延年離開這會兒,精益文武館的名聲已經傳揚了出去。

每日都有前來報名的學子。

梅香也日日都要去幫忙。

奶孃見他們日日的朝氣勃勃,說起外頭的趣事兒來,神采飛揚。

和她以前見慣了的深宅女子大不一樣。

奶孃也有些心癢難耐。

她期期艾艾的求問蕭玉琢,自己能不能也多少幫幫忙?

蕭玉琢這大東家,倒成了看孩子的奶媽。

不過樑生一直沒管學館的事兒。

他這段日子,正忙着組建商會。

上次娘子跟他說了邊貿、穩定,這方面的事兒,他就琢磨了。

這商會的成立,乃是勢在必行的。

他先在宛城號召了一批人,組建了一個宛城地方性的商會。

並定製了一套商會的規矩。

這商會其實和幫會略有些類似。

就是但凡在這地界上行商的,只要加入商會,交了會費,就會收到商會的保護。

有需要的時候,商會還會出面幫助調停商戶之間,或者商戶和衙門之間的矛盾。

在宛城試行一段時間,廣受支持。

擴大商會規模的呼聲也很高。

樑生和蕭玉琢商量之後,便決定了要邀請宛城之外的商戶,自願加入他們的商會。

這商會的名字,定爲“廣源商會”。

號召別處商人來參加商會,仍舊是用印製宣傳單頁往各處發送的模式。

一些比較有名望的商賈,廣源商會則專門製作了精美的請柬。

商會聚會的時間定在九月末十月初。

正值豐收之際。

從九月中旬開始,宛城就已經熱鬧起來。

各處的客棧驛館,也是住的滿滿的。

在大會召開前,也會不斷地有商戶打聽着,自願的加入廣源商會。

也有小的會議在零零散散的開着。

樑生請了蕭玉琢來,同她講了商會現在開展的情況和規模。

“今日午後,有個大商戶的聚會。娘子是不是要來公佈一下身份?”樑生問道。

蕭玉琢想了想,“一直以來這些事情,都是樑掌櫃在操勞,如今決定商會會長之際,直接叫我領了這功勞……”

“怎麼是直接叫娘子領了功勞?”樑生立即說道,“聚財寶櫃坊是不是娘子的主意?文武館是不是娘子的想法?就連遍佈大夏的五芳齋,聲名遠播的煙雨樓,被讚不絕口的聚鮮樓,聖上提名的狀元紅,哪個不是靠娘子的本事撐起來的?”

蕭玉琢笑了一聲,“我不過出出主意罷了,我一句話,你們卻要爲這這些事跑斷了腿。末了,功勞全是我的?”

樑生垂眸笑了,“什麼叫千兵易得,一將難求。大約說的就是娘子這樣的人了。”

“這話叫修遠聽到,該笑掉大牙了。”蕭玉琢隨口一說。

屋子裡立時安靜下來。

她並非故意提到景延年,不過是恰好想到他了。

樑生輕咳了一下。

蕭玉琢也垂了垂眼眸。

樑生繼續說道:“小人都是照娘子交代的事情辦,便是當初在宛城剛建立商會那會兒,小人也都說得很清楚,小人不知正主,一切自有另一位會長示下指點。”

蕭玉琢垂眸未語。

這會兒屋裡坐的都是自己人。

除了一開始就跟着她的梅香,竹香,菊香,以及後來的劉蘭雪,陳曦月。

還有孫掌櫃,狀元紅的掌櫃,煙雨樓的幾個管事兒。

文武館的廖長生,魏子武,長青幫的幾個人手。

衆人都紛紛勸她,“是啊娘子,你做會長,咱們都服氣!”

他們知道她怎樣一步步從無到有,一步步扭轉了自己處處被動的位置。

“衆望所歸,娘子就不要推辭了。”樑生說道,“便是外頭那些不瞭解娘子的,聽了娘子關於商會未來的籌謀規劃之後,定也會心服口服的。”

蕭玉琢在衆人目光炯炯的期待之下,覺得自己還真是有點要飄起來了。

她琢磨了一會兒,繃不住衆人鼓動,答應了下來。

本來嘛,她做這一切,建立商會,就是爲了讓無足輕重,隨意就可被人捏在手中的自己,變成大夏一股不可撼動的力量。

也許現在的廣源商會還不能做到。

但隨着經濟日新月異的發展,隨着更多的商人加入到他們商會中來。

當撼動他們的商會,就會撼動整個大夏,甚至大夏包括鄰邦的整體經濟民生的時候。

那位高高在上,想要捏死她的人,就要好好想想了。

蕭玉琢答應下來,一屋子的人也都輕鬆的笑起來。

眼看聚會的時間到了。

丫鬟們上前給她帶上帷帽,蕭玉琢起身向外走去。

這聚會就辦在聚鮮樓裡。

聚鮮樓這會兒已經不再對外開放。

進出的都是報了名的商戶。

桌子上擺着茶水點心小吃。

小吃是廚房現做的,點心是五芳齋送來的。

東西都精緻美味,且都是頗有名氣。

樓下的商戶們開玩笑道,不管能不能正式加入這商會,能好好在這兒吃上一頓,也不虛此行了。

蕭玉琢一行說笑着,正要從二樓走下去。

她眼光一瞟,卻是忽而瞧見個熟悉的身影。

蕭玉琢當即頓住腳步,朝那坐在邊角,正低頭同人說話的人仔細看去。

她眼前隔着輕紗,惟恐自己看不分明。

大約是血液裡的某種不可斬斷的東西,讓她對坐在邊角,原本並不顯眼的人,格外敏感吧?

“竹香你瞧那是誰?”蕭玉琢拽了拽竹香的衣袖,讓她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

竹香仔細一瞧,立時一驚,“怎麼……怎麼叫他也混進來了?”

蕭玉琢皺眉,“原來不是我看錯了!”

她立時和丫鬟又退回到雅間之中。

樑生等人都狐疑跟了回來。

“怎的了?”

蕭玉琢取下頭上帷帽,“樑掌櫃,樑郎君!”

樑生聽出她語氣裡的鄭重其事,不由端正了臉色,“娘子請講。”

“我建立商會的目的,無非是想痛痛快快的做生意,讓朝廷不能隨意轄制,讓惡人也無法迫害商賈。”蕭玉琢笑了笑,“當然我還有些私心,想讓自己羽翼豐滿,不會輕易受人所害。”

樑生重重的點頭,“娘子一步一步,終於要做到了。”

“但是現在,你必須站在我的前面,廣源商會還沒有真正壯大之前,我不能……”她搖了搖頭,“不能露面。”

樑生皺眉看她,“娘子適才,瞧見了誰?”

“先不提他,聚會就要開始,樑郎君請代替我下去,把我的想法告訴衆人,聯合起更多的商人,共同發展,也便於對抗未知的變數。”蕭玉琢說道。

衆人都屏氣凝神的看着她。

樑生問道:“娘子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蕭玉琢笑着點了點頭,“我知道,把商會交在樑掌櫃手裡,日後樑掌櫃就是商會的會長,沒有人知道‘玉娘子’是何許人也。”

“若小人背叛娘子,娘子的一切籌謀努力,都打了水漂了!”樑生沉聲說道。

蕭玉琢點頭,臉上仍掛着微笑,“我知道。”

“娘子就不怕,自己所做一切,到頭來,卻是爲旁人鋪了輝煌之路?”樑生又強調了一遍。

屋裡的氣氛已經變的有些凝滯了。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蕭玉琢和樑生之間。

蕭玉琢垂眸笑了笑,“我相信樑掌櫃。”

又是這句話!

當初她要建立五芳齋,在她最爲窘迫的時候,拿出她所有的銀錢來,毫不遲疑的交給他!

她說了,“我相信你。”

如今,她交在他手裡的,已經不僅僅是她所有的銀錢。

她給他的是她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

這一切甚至是她的人生理想,身家性命

……

她都這樣交到他手裡,只有一句,“我相信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樑生心頭,卻有千萬斤的重量。

樑生背了背身子。

衆人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見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眶略有些溼潤。

士爲知己者死。

無論多少錢財,都買不來這樣毫無遲疑的信任。

樑生很想問她一句,憑什麼?你憑什麼這麼信我?當初我們不過萍水相逢,甚是在那樣的風月場中……

若沒有蕭玉琢,便沒有今日樑生。

他樑生不過是手握一家消息靈通,在長安城略有些地位的勾欄院……

便是與衆多世家門閥的子弟,有着牽扯不清的關係又怎樣?

便是義父乃是聖上身邊最得寵的紅人又怎樣?

雖沒有人敢招惹,但也沒有人真正從心裡看得起他們。

如今,完全不一樣了。

樑生閉了閉眼睛,長久沉默之後,深深對蕭玉琢拱手行禮。

一禮至底,這是大禮。

屋裡的氣氛都變得肅穆起來。

站了這麼多的人,竟然沒有一點兒聲音。

樑生喉間微動,他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樑掌櫃快去吧。”蕭玉琢笑道。

樑生拱了拱手。

帶着幾個掌櫃和管事兒下去了。

蕭玉琢叫劉蘭雪和陳曦月也都跟了下去。

竹香,梅香和菊香,則跟在她身邊,趁着前頭正在同樑生打招呼的熱鬧之際。

主僕四人,悄悄從後門離開了聚鮮樓。

蕭玉琢坐上馬車,才拍着胸口鬆了口氣。

梅香眼中還有些失落和遺憾,“娘子……樑郎君他會不會有一日……”

“他怎麼會來宛城?還混跡在商賈之中?”蕭玉琢打斷了梅香的話。

馬車裡沉默下來。

梅香狐疑的看看竹香,又望向蕭玉琢,“娘子到底瞧見了誰?連樓都不肯下了?”

“是大老爺,”竹香說道,“蕭家大老爺!”

馬車裡立時安靜下來。

梅香瞪大了眼睛,“蕭家大老爺?他不是內閣學士麼?他不在聖上身邊伺候着,跑到宛城來,扮作個商戶幹什麼?”

“難道是聖上已經懷疑了?”竹香瞪眼問道。

梅香舒了口氣,“難怪娘子不肯下去,既然這裡頭能混進來蕭家大老爺,不知道還會混進來什麼人?說不定就有聖上的爪牙!”

“如今商會還沒有結成大的氣候,被聖上給察覺了是娘子在謀事!說不定就給……”竹香剛說了一半兒,就捱了梅香一爪子。

她跟梅香瞪眼。

菊香卻拽住她們兩個,“娘子正在想事情呢,你們兩個就不能安靜點兒?”

三個丫鬟望着格外沉默的蕭玉琢,“娘子,可有何想法?”

“也許不是聖上的意思。”蕭玉琢緩緩說道,“但小心爲上,商會勢力壯大之前,我不能露面。若壯大之後,樑生背叛,那就只當我看錯了人,該我受此磨難。”

竹香梅香兩丫鬟抿着嘴,不知說什麼是好。

菊香倒是臉色輕鬆,“一個人的人脈,地位,錢財這些都有可能被掠奪,唯有一個人的能力,任何人都搶不走。娘子一步步走來,憑的是娘子的能力、膽識、眼界。這種東西,旁人怎麼可能奪得去?”

蕭玉琢眯眼輕笑,“去越王府。”

竹香梅香,頗有些佩服的看了菊香一眼,這才轉臉吩咐車伕。

越王知道商會的事兒,這事兒具體是誰在籌謀,他也有所猜測。

是以這個時候蕭玉琢尋上門來,叫他大爲吃驚。

“宛城不是有商會聚會麼?你怎麼來了我這兒?”李泰笑道。

縱然驚訝,他還是分外熱情的。

吩咐僕從上好茶,備茶點。

把秦刺史剛送來的大閘蟹,都催着趕緊蒸熟了,好端上來。

“越王爺不必忙了,我只想問你個人。”蕭玉琢沉聲道。

李泰見她面色不好,連忙收起臉上輕快笑意,“什麼人?叫你這般鄭重其事?”

“我記得去年端午,重午出生之時,蕭十六娘落在了你的手裡?”蕭玉琢問道。

這事兒過去的太久,她當時又恰逢難產,疼的要死要活,險些丟了自己的命。

後來僥倖母子俱安,死裡逃生。

跟撿回來的命一樣。

她哪裡還有心思在意蕭十六娘?

這麼一忘,就給真忘了。

今日若不是看見蕭家大伯,扮成商戶坐在聚鮮樓,她仍舊想不起蕭十六娘這個人來。

李泰緩緩點頭,“是有這麼回事兒。”

蕭玉琢見他談及十六娘這漫不經心的神色,心頭不由有些慌。

“現如今人呢?”

李泰微微笑了笑,“我見她靠不住,發了瘋似得要將你在宛城的消息捅出去,只好叫人看着她。”

他微微頓了頓。

蕭玉琢直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更是不好。

“沒想到她那般不老實,不守本分,竟還想要從越王府逃出去。險些真叫她給溜走了。”李泰慢騰騰說着。

蕭玉琢微微凝眸,“然後呢?”

“看着一個大活人實在麻煩,她整日吵吵嚷嚷的。我嫌麻煩,便把她殺了。”李泰說道。

蕭玉琢臉面一凝,“殺了?”

那是一條性命啊,何以說着的這麼漫不經心?

李泰點點頭,“她自己要從家中偷跑出來,奔與我。這連私奔都不如,是她一廂情願。這樣的女子,擱在前朝,那是要浸豬籠的。都是一死,我也不是那麼殘忍不近人情,叫她死得不那麼痛苦吧。”

蕭玉琢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泰。

怎麼他還覺得自己仁義良善麼?

李泰迎着蕭玉琢的目光,臉色很誠摯,沒有半分躲閃。

蕭玉琢在他這樣的目光之中,只覺坐立難安。

“經過了這麼多事兒,我以爲玉玉你不會再有婦人之仁了。”李泰說道。

蕭玉琢呵的笑了一聲,“大概我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婦人了。”

李泰聞言笑了笑,“你是婦人不假,但有些會毀了自己的假仁假義卻要不得。”

蕭玉琢憋了口氣沒做聲。

他繼續說道:“你可能想象我若放了蕭十六娘,或者讓她從我手中溜走,會是怎樣的後果?”

蕭玉琢微微皺起眉頭。

“她定會將你藏身在宛城的事情宣揚出去。不管有多少人會信她,但聖上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人,不論如何,都不會再放心的以爲——你是真的死了。還會容的你在宛城,將這些生意做大麼?”李泰問道。

蕭玉琢垂下眼眸。

“唯有如今這樣,才能給你留下喘息的機會,讓你有時間豐滿自己的羽翼。”李泰聲音很平靜。

平靜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蕭玉琢抿了抿嘴脣,半晌都沒有說話。

李泰笑了笑,“優柔寡斷,可不像你,玉玉。”

“你真的殺了她?”蕭玉琢皺眉道。

李泰點頭,“不信你可搜一搜,越王府不論哪裡,你都可以進,可以看。玉玉,越王府沒有你不能踏足的地方。”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深深望着蕭玉琢,語氣似乎格外認真。

蕭玉琢心頭一跳,不敢去看他太過幽深的目光。

“什麼時候的事兒?”

李泰聞言笑了起來,“既然她死,讓你心緒不寧,關於這件事,玉玉還是不要多問了。難道你還想去祭奠她不成?知道的越多,你心裡越難以安定。”

蕭玉琢微微皺眉,“我家大伯來宛城了。”

李泰略微一愣,“蕭家大老爺?”

蕭家大老爺是蕭十六孃的爹,他更是聖上面前的內閣大臣。

他來宛城,目的很可能不簡單。

不單單是因爲蕭十六娘不見了。

若是蕭十六孃的原因,他早該來了,不至於拖了一年纔出現在宛城。

他出現的原因更有可能是聖上不放心了……

“多謝玉玉來告訴我。”李泰對蕭玉琢點了點頭。

他略含笑意的臉,幽深的目光,叫蕭玉琢視線相碰,心頭就是猛地一跳。

她連忙起身,“你既知道了,我便不久留了。”

“你曾經也是在越王府住過那麼一段時日的,怎麼現在一點都不會想念麼?”李泰見她告辭,忽而說道。

蕭玉琢微微皺眉,“不必想念。”

李泰笑了一聲,“你對旁人有仁慈,哪怕她曾經算計你害你,恨着你。爲何偏偏對我這般冷情?玉玉,我對你不好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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