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裡,唐長天和周書娟不許葉榮秋出門,讓他在地道里照顧邱進步。
發生了之前這樣的事,城裡日軍的守備加強了不少,難免有在騷亂時見過葉榮秋的,爲了保證葉榮秋的安全,他們只能把葉榮秋藏起來。但是誰都不出門也是不可能的,家裡的糧食會吃完,何況還有兩個受了槍傷的傷員,總要有人出門採買點東西,他們還要想辦法跟城裡的其他地下黨員取得聯繫,彙報情況,尋找出城的機會。
於是這天大清早,周書娟幫唐長天剪了個頭發,替他改變了一下打扮,唐長天就出門去了。
手術之後,邱進步昏迷了足足兩天。他失血過多,好在周書娟這裡有些簡陋的醫療設備,而葉榮秋跟邱進步血型相同。雖然達不到衛生條件,輸血的瓶子也是由酒瓶清洗之後改裝的,不過死馬當活馬醫,周書娟給邱進步進行了輸血。葉榮秋一口氣抽了六百多毫升的血輸給邱進步,也是邱進步命大,竟然挺了過來,現在已經能自己動手吃東西了。
唐長天出門去了,周書娟在給城外的黨員發送電報,葉榮秋在地下室陪着邱進步聊天。
邱進步喝過稀粥之後,開始詢問葉榮秋之前發生的事。
“那天你是怎麼回來的?”邱進步問葉榮秋。“我跟小趙翻牆之後,就找不到你的人影。那條街你沒去過,我和小趙擔心你迷路,天黑之後又去哪裡找了一圈,找不到你,只好自己回來。”
葉榮秋沉默片刻,隱瞞了遇見黑狗的事:“我翻過牆之後,馬上就有鬼子追過來了。我爲了躲鬼子,沒辦法停在那裡等你們,就找了個地方躲起來。等追捕結束,我問了個老百姓,自己找回來的。”
邱進步點了點頭:“那就好。我知道你想找你的朋友,不過眼下這個情況,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打算吧。等風聲過去,我們就要馬上出城。”
葉榮秋苦笑:“我知道。”
過了一會兒,葉榮秋起身:“我去院子裡透透氣。”
葉榮秋上了地,小趙他們幾個人在房裡午睡,他輕手輕腳地繞過他們,來到院子裡坐下,盯着大門發呆。其實他很想出去走走,那天逃命的時候他戴着帽子,日軍未必看見了他的長相,何況武昌那麼大,怎麼就一定碰到那天的日軍呢,他也可以像唐長天一樣喬裝打扮。這幾年他什麼都經歷過了,已經不是那個永遠躲在別人身後需要別人保護的二少爺了。如果這裡是重慶,他肯定偷偷溜出去了,可惜這裡是武昌,他就算能出去,不認得路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黑狗,萬一走失了找不回來纔是真的壞了大事。
過了一會兒,周書娟也出來了。
葉榮秋問她:“電報發完了?”
周書娟說:“發完了。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地道里太悶了?”
葉榮秋點頭:“是啊。”
周書娟說:“你前幾天給邱班長輸了那麼多血,你應該回去多睡一會兒。”
葉榮秋說:“睡不着。”
周書娟在他身邊坐下。
過了一會兒,葉榮秋問道:“你在武昌這些年,跟山寺幸打過交道嗎?”
周書娟愣了一下,說:“有。那傢伙很狡猾,我們進行過對他的暗殺行動,但他提前得到了風聲,被他逃脫了。”
“走漏了風聲?”葉榮秋看了她一眼:“黨員裡有叛徒?”
周書娟又怔了一下,皺眉說:“總之那傢伙真的很狡猾。”
葉榮秋問她:“你知道黑狗嗎?”
周書娟想了想,問道:“你是說你那個朋友嗎?那天陪你到武漢來找我們的。”
葉榮秋點頭。其實他不確定周書娟有沒有見過黑狗,黑狗把他送到周家當天晚上就走了,都沒有一起吃飯。
周書娟說:“我聽我大哥說過,那天好像就在我家,可惜他走的太早了,我沒能見上面。”
葉榮秋又問:“那你見過山寺幸的正臉嗎?”
周書娟狐疑地打量着葉榮秋:“怎麼了?你是懷疑什麼?”
葉榮秋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頭,沒有說實話。
周書娟說:“我聽大哥說你那個朋友,是個很不錯的傢伙,雖然有點流裡流氣的,但是心地很善良。你這次進武昌之前,我聽上面的人說了,你想找山寺幸和唸白。我不知道他們倆有什麼關係,以你對你朋友黑狗的瞭解,他會做漢奸嗎?”
“不會!”葉榮秋立刻大聲否認。他旋即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聲音低了下去,神情尷尬卻又嚴肅,“他絕對不會。就算我,就算我做了漢奸,他也不會!”
“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周書娟好笑,“讓別個聽去了,小心別個懷疑你的忠誠和信仰。”頓了頓,又道,“你相信你朋友就好。不過不管怎麼樣,希望你以大局爲重,就算有一天你發現你的親人、朋友做了叛徒,你也不能動搖。只有革命勝利,中國纔有希望!”
葉榮秋肅穆:“我知道。”
經歷了這幾年的戰亂生活,他知道妥協軟弱退讓都是沒有用的,只有用槍桿子把敵人打出去,中國人才有可能過上像樣的生活。
葉榮秋左右環顧,小聲問道:“那你做了這麼多年地下黨,你認得唸白嗎?”
周書娟說她知道葉榮秋要找唸白和山寺幸,但是剛纔她只問了葉榮秋是否懷疑他的朋友是漢奸,卻沒有問他跟唸白有什麼關係。看唐長天對周書娟的態度,周書娟似乎比他的職位更高。在這武昌城裡,地下黨就那麼些人,階層也沒有那麼複雜,也許周書娟就是直接跟唸白接頭的同志!至少,她應該知道唸白是什麼人!雖然黑狗一口一個赤|匪,但是葉榮秋知道黑狗這傢伙最會裝腔作勢,他還是沒有死心。
周書娟沉默。
從她的沉默上,葉榮秋看出了她知道些什麼。他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頗有些口乾舌燥,他舔了舔嘴脣,等待着周書娟的答案。
周書娟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周遭沒有別人,其他人都在房裡或地道里。然後她終於開口:“這種事情,你不該問的。”
葉榮秋垂下眼。他當然知道,雖然大家都是共黨,但是各自的職權不同,互相之間也不是完全坦誠的。就像如果有人問他兵工廠的詳情,哪怕是他的長官,但只要不是跟兵工廠息息相關的人,他都不該盡述實情。
周書娟低聲道:“你要知道,雖然我們大多時候不到前線打仗,但是我們的工作也很危險。對於我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保密工作。”
葉榮秋說:“我知道。”他當然很清楚,如果不是有這些地下黨做着情報工作,只怕他們早已被敵人掃蕩圍剿了幾十次,也活不到今天。可他不想錯過關於黑狗的任何事情。
氣氛變得沉默而尷尬。
“茂實哥。”就在葉榮秋準備放棄的時候,忽聽周書娟再次開口:“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我知道你做事一定有你的理由和分寸。我告訴你,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葉榮秋猛地擡眼,驚詫地看向周書娟。
“我就是念白。”周書娟一字一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