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晨無話可說的低下頭,她剛剛還是高高擡起的頭慢慢的低了下來,指尖用力的摳着自己的手拿包。
蕭曜看向她身後浩浩蕩蕩的一羣人,冷笑道:“尊貴的夫人,您還是回去吧,這裡真的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蕭晨最終也沒有再進入病房,她輕咬紅脣,“就算我錯了,我也不會放棄自己的選擇,哥,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體諒我當時的心情,國家與他相比,我義無反顧的選擇了他,不是我自私,而是我怕我最後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了,也許你會罵我沒良心,你要責罵就罵吧,這麼多年來,我也罵過自己很多次了。”
“身爲軍人,沒有小家與大家之分,只有國家。”蕭曜站直身體,再一次敬禮。
蕭晨的腳重重的踩下,她依舊高高的擡着頭,帶着自己的驕傲離開了病房。
走廊突然安靜了下來,有清冷的風涼颼颼的吹來,蕭曜突然覺得很冷,猶如人走茶涼蕭瑟的冷。
休息室內靜悄悄的,蕭菁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她索性放棄了強迫自己睡覺,穿上衣服準備過隔壁去看看母親。
只是她剛剛走出休息室,一人就這麼朝着她走來。
這張臉似乎有些熟悉,她記起來了,這不是電視裡經常見到的第一夫人嗎?她急忙站直身體,敬禮。
蕭晨自上而下的審視了蕭菁一眼,點了點頭,“你就是蕭菁吧。”
蕭菁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蕭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拍了拍自己的旁邊位置,“能坐下來和我聊聊嗎?”
蕭菁正襟危坐在一旁,隨時等待領導發話。
蕭晨莞爾,“不用緊張,我好歹也是你的姑姑。”
這話一出,蕭菁越發不敢多看女人一眼。
“你恨你的父親多一點,還是太夫人多一點?”蕭晨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蕭菁亦是沒有回覆,她不知道怎麼回覆。
蕭晨笑了笑,“是我太直接了?”
“您這話有歧義,這兩個選擇都不是好的選擇。”蕭菁答。
“那你有別的選擇嗎?”蕭晨問。
蕭菁語塞,她當真是沒有別的選擇,難道要選她喜歡誰嗎?她面前的選擇只有恨與更恨。
蕭晨再說,“我也挺討厭他們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犯了一個錯,就連家都沒了,而你比我更可憐,什麼錯都沒有,依然沒有家。”
“您錯了,我有家,就算父親不喜歡,太夫人不接受我,我還有母親。”蕭菁回覆。
“是啊,我倒是忘了你還有一個母親的疼愛,真好。”蕭晨雙手撐在額頭前,能夠看出她很焦慮。
“您這是怎麼了?”蕭菁輕輕的拍了拍她輕微顫抖的肩膀。
蕭晨雙手蒙面,有些狼狽的哭泣着,“蕭菁你懂我嗎?你也是女人,你懂我嗎?在生死麪前,在大義面前,在國家與私心面前,你會選擇什麼?你的丈夫,還是你的父親,還是那個可能會隨時隨地把你拋棄的國家?”
蕭菁愣了愣,這個選項,就像是一個死衚衕,她沒有選擇。
蕭晨腦袋重重的磕在牆壁上,“那一年發生的事就像是夢魘一樣折磨了我二十幾年,如果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選擇放棄這個任務回來,也許我終歸是個女人吧,沒有你父親嘴裡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爲國放棄一切,理所當然的爲任務拋棄所有。”
“父親沒有錯,您也沒有錯,錯的是戰爭。”
蕭晨破涕而笑,“是,你說的沒錯,是戰爭的錯。”
“您不需要自責什麼,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人能夠給出一個最完美的答案,現實沒有壓迫到自己頭上時,誰也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下應該選擇什麼。”
蕭晨深吸一口氣,“你這個丫頭說的話挺中聽的。”
“可能是因爲我也會選擇您同樣的答案吧,難怪太夫人不喜歡我,可能她是一早就看穿了我會被兒女私情矇蔽雙眼的人。”蕭菁低下頭,手指頭止不住的勾來勾去。
蕭晨牽起她的手,看了看她掌心裡的繭子,“也許你會做的比我好,畢竟你現在就比當時的我優秀,如果真的面對了那種情況,我想你既能出色的完成任務,也能立刻趕回來幫助你的愛人。”
“我可能真的不會遇到您說的那種情況,畢竟隊長比我更優秀。”
蕭晨掩嘴一笑,“你這是在說你的姑丈不厲害了?”
蕭菁紅了紅臉,“不是,只是隊長很厲害,厲害到不需要我這麼爲難的去選擇。”
蕭晨輕嘆一聲,“也對,他怎麼會捨得讓你做出這樣的選擇。”
“咔嚓”一聲輕嚀的開門聲從旁邊響起。
沈晟風聽見斷斷續續的談話聲,打開了病房的門。
蕭菁聞聲回望過去,視線觸碰到的瞬間,眼中的柔情蜜意難以掩飾。
沈晟風徑直上前,他認出了自家媳婦兒旁邊女人的身份,站直身體,敬禮。
蕭晨站起身,“沈將軍,我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沈晟風一如既往的不溫不火,“是的,這應該是我們的第三次見面。”
“我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面會是這種情況下,或許未來我們還會有更多的機會見面。”
沈晟風站在蕭菁旁邊,看了看剛剛其樂融融氣氛下談話的兩人,這位夫人也姓蕭!
“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另一層身份,我是蕭菁的姑姑,你未來岳父的妹妹。”蕭晨主動解釋着。
沈晟風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驚愕,很快被他遮掩過去,他道:“很高興認識您。”
“跟你說了一會兒話想的挺明白的,時間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以後我想我們會經常見面的。”蕭晨穿上外套,再一次看了看如影隨形的兩人,“忘了說了,祝你們新婚大喜。”
蕭菁站立軍姿,敬禮。
“我一直以爲蕭家你父親這一輩只有兩個兒子,原來你還有一個姑姑。”沈晟風脫下外套搭在她的肩膀上,“怎麼不多穿一點?”
“我當初也以爲父親沒有兄弟姐妹了,沒想到還有一個姑姑。”蕭菁站在病牀前,“媽媽還沒有醒過來嗎?”
“傷口有些深,醫生用了安定,讓她好好的休息休息。”
“隊長,您說我應該恨他們嗎?”蕭菁雖然表現的很輕鬆,可是動作卻是有些過於僵硬,像是刻意的讓自己輕鬆。
沈晟風握上她的手,“媳婦兒說什麼就是什麼,如果他們惹你生氣了,我去替你打他們一頓。”
蕭菁詫異的看着他的側面,忍俊不禁道:“他可是你未來的岳父,你也敢打?”
“惹我媳婦兒生氣了,哪怕是國家第一領導,我也會去揍他一頓。”
“隊長,您這樣會把我寵的無法無天的。”
“哪怕你那一天興起想要看天破一個窟窿,我也會脫了手套去把它腐蝕出一個洞。”
“隊長這是把我當成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了嗎?”
沈晟風摟着她的肩膀,略微帶着一點痞子的語氣,他道:“我是想着自己如果變成了不可一世的昏君,人人自危的情況下會不會就不敢再來挑戰我的底線了。”
蕭菁羞赧的靠在他懷裡,左右環顧一圈,確信並沒有多餘的閒雜人等之後,踮起腳尖就這麼偷偷的一吻落在他的脣上,隨後像一個偷腥成功的小孩子害羞的低下頭。
沈晟風溫柔的擡起她的下顎,一吻覆蓋在她的雙脣上,清清涼涼的味道充斥在鼻間,讓人默默的滋生一種慾望。
“咳咳。”唐突的第三人聲音從兩人的後方傳來。
蕭菁條件反射性的推開自家隊長。
蕭曜臉色有些憔悴,他掩嘴咳了咳,“我來看看你母親,她醒了沒有?”
蕭菁見着徑直走過來的身影,突然間有些牴觸他的靠近。
蕭曜止步,他從孩子的眼神裡看出了恨意,是的,前所未有的一種感覺,曾經是懼怕他的靠近,如今是抗拒他的靠近。
蕭菁往後退了一步,她是故意擋在了門口處,似是不想讓父親進去。
蕭曜眉頭不可抑制的皺了皺,“小菁是不想我進去看看你母親嗎?”
“太夫人不是也生病了嗎?母親這裡交給我就行了,您去照顧太夫人。”蕭菁道。
“小菁是在恨我嗎?”
“您是領導,也是我父親,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對您有任何嫌隙,只能尊重您。”
蕭曜擡頭看了看頭頂上那刺眼的白熾燈,“孩子,這件事是我沒有處理妥當,你要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
“您何止一件事沒有處理妥當,父親,您有什麼事處理妥當了?您把太夫人送走了,卻任由她把怒火撒在我和我母親身上,我能自保,可是我母親呢?她只是一個普通女人,您讓她如何自保?”
“是,是我草率了。”
“您是尊敬太夫人的,就算您把我母親接回了蕭家,又有什麼用?一次一次的傷害,一次一次的無視,您消耗的是我們對您的所有信任。”蕭菁一口氣全盤托出,心裡一緊張,肚子有些輕微的疼痛,她單手撐在腰上,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前傾。
沈晟風將她抱在懷裡,心急如焚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肚子有點痛。”蕭菁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喃着。
“孩子你別激動,我不進去了,我這就走,你別激動。”蕭曜急忙後退幾步,生怕自己的靠近再讓她情緒過激。
蕭菁閉上雙眼,身體不由自主的抖動着,“隊長,我想進去看看我媽媽。”
“你進去吧,我和你父親談談。”沈晟風見她落寞的進入房間,關上了那扇門。
蕭曜面朝着牆壁,面容好像一夜間蒼老了十餘年。
“有一個小男孩在超市裡買東西,他一邊說着,一邊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放進購物車裡:左手的我想要,右手的也想要,我優柔寡斷,所以我準備兩個都買了。他的媽媽卻很嚴肅的把兩樣東西全部放棄,嚴肅的告訴他:優柔寡斷的男人,到最後什麼都得不到。”沈晟風似是自言自語的說着。
蕭曜單手撐在牆上,斜睨一眼地上照過來的身影,漸漸的雙手緊握成拳。
“岳父,您其實不是不能選擇,而是您太自私了,想着兩全其美,卻偏偏事與願違,事到如今,您一樣都沒有處理好。”
是的,他真的沒有處理好。
“岳父,如今您真的要選擇了。”沈晟風站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位置上,語氣肯定,“您可以離開,也可以留在這裡,這是您最後的一次選擇。”
蕭曜驀地擡起頭,兩兩視線對碰,似劇烈交戰的戰場,兩方人馬死傷無數,卻依舊如火如荼的彼此毫不退讓。
沈晟風的態度很堅決,幾乎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他是護短的。
蕭曜左右爲難,就如同那個超市裡想要全部的小男孩,他搖擺不定着。
“咚咚咚。”一陣陣腳步聲從走廊一頭傳來。
沈晟風看過去,正好,蕭家所有人到場。
蕭錚應該是剛剛出了任務,身上還穿着迷彩服,行動迅速的趕來,他的身後是緊隨而來的蕭燁。
蕭譽以及蕭宏是在兩人抵達過後一分鐘到達的。
整個走廊上彷彿瀰漫着一陣陣硝煙,壓迫着所有人的神經。
蕭燁吞了吞口水,爲什麼覺得眼前的兩個人氣氛有些不對勁?
蕭曜背對着孩子們,他不是一個成功的父親,也是一個失敗的孩子。
蕭譽好似看穿了事情的本質,他開口道:“我瞭解了整件事,父親,奶奶是長輩,的確應該尊敬,可是我並不苟同她的那些想法以及做法,一個人如果犯了錯,不能因爲一兩句她老了就可以敷衍過去的。”
“大哥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了,我也特別回去問過家裡的傭人,調開了監控記錄,當時的情況奶奶確實是故意傷害了無辜的人,父親,我們都是尊敬奶奶的,可是我們的尊敬不應該是這樣盲目的。”蕭宏道。
“我不瞭解情況,但我知道小媽的爲人,她一直以來本本分分,從來沒有僭越身份,雖然說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但我真心覺得奶奶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她的那些思想,那些特立獨行的做法,太瘮人了,一意孤行的讓人畏懼。”蕭燁小聲的說着。
蕭錚是四個孩子裡最粗糙的人,他也不懂去分析什麼過程,只知道眼見爲實,他道:“一個家裡的團結要的是一個稱職的女主人,而不是獨斷專行的慈禧太后,我尊敬奶奶,但我真的無法原諒她的那些行爲,她現在就像是一個處於精神狀態有疾病的患者,肆無忌憚的傷害無辜的人,最後竟然可以無罪釋放。”
蕭曜望着四個孩子,每一個人臉上都刻着認真二字,如果自己這個時候選擇了離開,失去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家!
“父親,這個決定很難嗎?”蕭譽見他沒有說話,再次問道。
蕭曜搖頭,“不難,一點都不難。”
“那您覺得該怎麼做?”蕭譽又問。
“孩子,你告訴我怎麼做?”蕭曜的聲音有些啞,像拉鋸一樣割着自己的聲帶,他每一個字都帶着沉重。
“如果您真要聽我的建議,那我就告訴您,蕭家再過一個月就要舉行婚禮了,這是我們蕭家的第一場婚禮,我們都希望闔家團圓,而不是最後的妻離子散。”蕭譽道。
蕭曜十指彎曲,很不自然的呈現彎曲狀態,他竟然握不緊拳頭了,他一一巡視過四個孩子,目光所過之處,全都寫着不容商量四個字。
“我會派人送你們奶奶去療養院,等她恢復了之後再回江城,自此以後在江城頤養天年。”蕭曜轉過身,走的很緩慢,背影被燈光拉的很長,周圍的風特別的靜,特別的涼,像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孤苦無依的走向人生的盡頭。
四人齊刷刷的站立軍姿,擡頭挺胸的敬禮。
病房內,蕭老夫人聽見開門聲,腦袋有些麻木的扭了扭。
蕭曜坐在病牀邊的一張凳子上,他看着老人,“母親,自小您就告訴我要精忠報國,蕭家的男人死也要死在戰場上,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民,頂天立地,不屈不撓。”
蕭老夫人掙扎了兩下,嘴裡咿咿呀呀的卻是說不出一個字,她的嘴有些痙攣的往後扯了扯,她知道的,孩子這是在跟她說訣別的話。
蕭曜拿起乾淨的毛巾替她擦了擦臉,很用心的擦拭着,“母親,我有時候挺羨慕父親和三弟的,至少他們陣亡的時候是昂首挺胸的問心無愧,是身披榮耀的爲國捐軀,我呢?縱然軍功赫赫,卻負了所有人。”
“唔,唔,唔。”老夫人掙扎了兩下,情緒過激,差點從病牀上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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