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眼的風情,像一種毒,深入骨髓,藥石無醫。
沈筱筱貪婪的看着眼前人,他的五官原本很清晰,清晰到自己就算是朦朧了雙眼,他也在她的記憶里根深蒂固,可是漸漸的,他變得模糊,變得忽明忽暗,忽近忽遠,像一場記憶,隨風便散,了無痕跡。
“筱筱。”許瑾瑞擡起手在她出神的眼前晃了晃。
沈筱筱倏地反應過來,她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下意識的點頭,“我在這裡。”
許瑾瑞躺回病牀上,目光依舊繾綣溫柔的看着她,“筱筱累不累?”
沈筱筱坐在他身側,“大哥哥是累了嗎?”
許瑾瑞似乎是真的累了,跟她說了一句話便沉沉的閉上了雙眼。
沈筱筱坐在一旁,雙目一如既往那般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從他的眉睫一直看到他放在被子上的那雙手,大概是生病的緣故,他的手變得有些浮腫,還很涼。
她拉着他的手,輕輕的放進了被子裡,卻沒有立刻縮回自己的手,她一併將自己的手伸進了他的被中,細細摩挲着他的掌紋。
沉睡中的許瑾瑞並沒有拒絕她的接觸,沈筱筱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突然這樣,她潛意識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蠱惑她,她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
是的,應該這麼做。
牽着他的手,貪戀他的溫暖。
沈筱筱更是挺着膽子湊到了他蒼白的面容前,她輕咬紅脣,有些做賊心虛的吻了吻他的臉。
當雙脣觸碰到他的臉頰時,她猶如偷腥的小賊忙不迭的縮回自己的脖子,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並沒有被自己驚醒的大哥哥,高懸的心臟緩緩的放回了原位。
她心滿意足的摸了摸自己的嘴,那不過就是蜻蜓點水的一吻,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感受他的溫暖自己便抽身而出了,卻是讓她平靜的心緒猛地變得凌亂,像亂撞的小鹿,一下又一下讓她失去鎮定。
她面紅耳赤的捧住自己的臉,更加認真的揣摩他面部的每一個輪廓。
病房外,手裡提着保溫盒的許沛然往後退了退,他透過那細小的縫隙看清楚了她剛剛所做的一切。如此小心翼翼的接近牀上的人,那麼膽小如鼠的偷偷親了親牀上的人,最後更是如同懷春少女羞赧又竊喜的注視牀上之人。
也許他早就應該看清楚。
看清楚沈筱筱對於許瑾瑞那特殊的感情。
不是什麼哥哥與妹妹之間那讓人啼笑皆非的兄妹之情,也不是什麼狗屁惺惺相惜之後的憐惜之情。
她是喜歡這個男孩。
喜歡的就算是卑微到塵埃也想貪戀的抓住他的手。
“咳咳,咳咳咳。”許瑾瑞掩嘴咳了咳。
沈筱筱急忙伸出手替他順了順呼吸,“大哥哥,怎麼了?要不要喝點水?”
許瑾瑞喘着氣,一時之間說不出一個字,他趴在牀邊,張嘴一吐。
沈筱筱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嘴裡的血瞬間噴了出來,如同星斑點點落在她的裙子上,落在她的鞋面上,一滴一滴刺激着她的瞳孔。
許瑾瑞掩了掩嘴,“沒事,沒事。”
沈筱筱抓住他的胳膊,沒有用力,她紅了眼眶,“大哥哥,很難受嗎?我去找醫生,我去找醫生。”
許瑾瑞反手握住她的手,“沒事,吐出來就好多了。”
沈筱筱蹲在他面前,“大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許瑾瑞溫柔的撫摸過她的眉眼,“筱筱在胡說什麼?”他擡頭看了看門外時不時會閃過的腦袋,又道,“我好像有點餓了,許沛然同學怎麼還沒有買飯回來?”
沈筱筱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忙道,“我去看看,我去找他,大哥哥你等等我。”
房門敞開,許沛然有些尷尬的扯開嘴角笑了笑。
沈筱筱注意到他手裡的東西,“你怎麼不進來?”
許沛然還沒有回覆,手裡的粥碗盡數被她搶了過去。
沈筱筱疾步走回病房,將白粥放在桌上,“大哥哥,許沛然買回來了,還是熱的,咱們趁熱喝。”
許瑾瑞看着她扯了扯粥碗,卻因爲蓋子太粘,她本是很小心的扯着蓋子,見蓋子打不開,用了一點力氣。
“嘭。”整個粥碗在她手裡碎開,滾燙的白粥灑滿了她一雙手。
許瑾瑞眼疾手快的抓住她被燙的泛紅的手背,蹙眉道,“怎麼不小心一點,疼嗎?”
沈筱筱咬了咬脣,“是我太笨了,我太笨了。”
許瑾瑞抓住她的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牽着她走進了洗手間,將她的手放在盥洗池裡,用着冷水沖涼了幾次。
沈筱筱自責道,“大哥哥,我把你的飯全部灑了。”
“等一下再去買就行了。”許瑾瑞關上水龍頭,確信她的手已經沒有剛剛那麼通紅了之後才稍稍放心,“還痛嗎?”
沈筱筱搖頭,“不痛,就是有點燙而已,沒事的。”
許瑾瑞靠在牆壁上,虛虛的盯着她。
沈筱筱低着頭,“大哥哥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許瑾瑞莞爾一笑,“筱筱這樣子就像是犯了很嚴肅錯誤的壞學生。”
沈筱筱紅了紅臉,“大哥哥這是在笑話我?”
“嗯。”許瑾瑞不置可否,“作爲處罰,我覺得這下應該讓筱筱去買飯。”
沈筱筱跺了跺腳,依舊拿起桌上的小包包跑出了病房。
許瑾瑞聽着迴盪開的開門聲,身體脫力的順着牆緩慢的滑坐在地上,他本是蒼白的面容霎時變得毫無血色,胸腔裡的顫音彷彿加快了速度,他眼前虛虛實實,迷迷糊糊,猶如破敗的落葉隨時都會脫離耐以生存的大樹。
“你怎麼樣了?”許沛然透過玻璃窗看了幾遍病房,好像都沒有看到那個傢伙出現,安全起見,他推門而進。
許瑾瑞伸了伸手,“能麻煩扶我一把嗎?”
許沛然拉着他的手臂,並不怎麼友好的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許瑾瑞頭暈眼花的用手撐着牆,“謝謝。”
許沛然站在他身後,緊了緊拳頭,“你不覺得你這個樣子很難看嗎?”
許瑾瑞頓了頓,腦袋有些僵硬的轉過去,“是挺難看的。”
許沛然站在他身後,看他顫顫巍巍的朝着病牀走去,好幾次他差點體力不支倒下去,而他卻如同一個陌生人冷冷冰冰的盯着他,並沒有出手相助。
短短的幾米距離,許瑾瑞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坐回了牀上,他喘着氣,很用力的喘着氣。
許沛然道,“你這樣只會讓她更難受。”
許瑾瑞靠在牀墊上,“你可以帶她離開。”
“如果我能帶她離開,還需要你在這裡多費口舌?”
許瑾瑞躺回牀上,“那就不要在我面前再說什麼,那是你沒有本事。”
許沛然怒目,“老子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跟你說這麼多廢話。”
許瑾瑞見他摔門而出,疲憊的閉了閉眼。
清淡的飯香縈繞在鼻間,牀上本是熟睡的人緩慢的睜開了眼睛。
沈筱筱湊上腦袋,笑意盎然道,“大哥哥,你醒了嗎?”
許瑾瑞喉嚨有些啞,瞧着她彆扭的動作,有些不明就裡。
沈筱筱把懷裡溫着的白粥拿了出來,揭開蓋子,先是嚐了一口,知道溫度剛剛好之後纔將病牀升高些許,她道,“快吃,不然就冷了。”
許瑾瑞嘴裡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她已經將勺子遞到了嘴邊。
沈筱筱像哄小孩那般溫柔的啊了一聲,“吃飯。”
許瑾瑞身體本能的張開嘴,溫熱的白米粥軟軟糯糯的進入嘴中,並不需要他多嚼,一下子就順着食道滑進了胃裡。
沈筱筱繼續舀了一口,“大哥哥要多吃點,這樣纔有力氣康復,明白嗎?”
許瑾瑞一口一口的吃着,看她喂得認真也不想出口打攪。
沈筱筱很快便將一碗白粥喂得乾乾淨淨,很有成就感的拿着手巾替他擦了擦嘴,“好吃嗎?”
許瑾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沈筱筱捂了捂肚子,“我也有點餓了。”
“去吃點東西。”許瑾瑞說的很輕很淡。
沈筱筱卻是不爲所動,繼續坐在凳子上,“我讓許沛然買回來。”
許瑾瑞半開玩笑道,“難道筱筱是想當着我的面大快朵頤的吃好吃的?大哥哥會流口水的。”
沈筱筱細想一番也覺得不妥,她將粥碗收拾好,“那我去吃點東西就回來。”
許瑾瑞靠在牀墊上,望着離開的背影,依然保持着那如沐春風時溫暖又愜意的微笑。
沈筱筱出了門,剛按下電梯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錢包,迷糊的錘了錘腦袋,折返回去準備推開病房。
只是她的手還沒有接觸到門鎖,裡面陣陣嘔吐聲嚇得她來不及多想的直接破門而入。
“嘔。”許瑾瑞靠在馬桶前,佝僂着身體,一口一口幾乎把剛剛吃進去的白粥盡數吐了出來,就算吐完了也止不住的泛着酸水。
“大哥哥!”沈筱筱想着進去,卻被他伸手阻攔。
許瑾瑞吐得紅了眼,他說着,“別過來,髒。”
沈筱筱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勁的跺着腳,“大哥哥,很難受嗎?”
許瑾瑞大概是吐完了,就這麼坐在地上,抿脣笑了笑,“大概是吃多了。”
沈筱筱蹲在他旁邊,拿着手絹一點一點的擦拭着他的嘴角,“對不起,我不應該勉強你的,我大手大腳不知道怎麼照顧病人,對不起,對不起。”
許瑾瑞捧住她的臉,讓她低垂的雙眼對視着自己,他道,“筱筱爲什麼要道歉,是我做錯了纔對,我怎麼能把筱筱細心替我買回來的晚飯全部吐了?我纔是那個犯錯的人。”
沈筱筱搖頭,“是我做錯了。”
許瑾瑞失口一笑,“我們這是搶着認錯嗎?”
沈筱筱嘟着嘴,“大哥哥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許瑾瑞點頭,“是是是,我不應該笑,不過筱筱能不能扶我一把,剛剛吐得太專注了,腿麻了。”
沈筱筱忙不迭的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很謹慎的問着,“大哥哥是不是很難受?”
許瑾瑞走的很慢,幾乎是每走一步就要停下來喘一會兒,四米的距離他大概走了十分鐘。
沈筱筱儘可能的託着他的全部力量,然而她的大哥哥是那麼自負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讓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抱着他,他帶着他的尊嚴一步一步走的雖說慢卻很穩重。
許瑾瑞喝了一口溫水,“不怎麼難受了,筱筱不是餓了嗎?快去吃飯。”
沈筱筱執着的坐在椅子上,“我不餓了,我真的不餓。”
許瑾瑞輕輕的戳了戳她的腦袋,“筱筱如果不吃飯,晚上怎麼有力氣照顧我?”
沈筱筱撇了撇嘴,“我不能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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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醫生。”
沈筱筱繼續搖頭,“我想留在這裡。”
許瑾瑞坐起身,兩兩面對面,“剛剛好不容易吃進去的白粥都吐出來了,現在又有點餓了,筱筱吃完飯順便給我再帶一份白粥回來好不好?”
沈筱筱點頭如搗蒜,“好,我這就去買。”
許瑾瑞拉着她的手,“要吃飯,吃慢一點不能着急,吃快了容易消化不良,明白嗎?”
沈筱筱走出了病房,房門輕闔而上時,她還看見坐在牀上對着自己笑的溫和從容的大哥哥。
她特別喜歡他的笑容,像是春回大地時整個山野都開滿了花,朝氣蓬勃。
只是什麼時候開始,大哥哥的笑容變得蒼白無力了?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很努力的想要帶給自己陽光,可是卻那麼辛苦,那麼難受。
沈筱筱捂了捂嘴,她走在狹長的走廊上,一步一步走的鏗鏘有力,“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似是魔怔了那般,她一路嘀嘀咕咕的進了電梯。
夜色漸深,沈筱筱懷裡溫熱着買回來的白粥,她一路小跑着往病房走去,可是剛剛離開時清冷到沒有任何人的病房前卻圍聚了一羣人。
見此一幕,她心裡莫名其妙的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筱筱。”許沛然見她跑了過來,急忙拉住她,不讓她靠近。
沈筱筱不知所措的問着,“怎麼了?是不是大哥哥出事了?大哥哥究竟怎麼了?”
許沛然欲言又止,只是一個勁的攔着她,可是筱筱天生力大如牛,她一推,許沛然便踉蹌着摔倒在地上。
沈筱筱沒有理會地上的傢伙,一根筋的跑向病房處。
醫生們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她有聽見什麼顫動的聲音,然後又有什麼刺耳的聲音從裡面響起,她用力的將擋着她視線的一羣人全部推開。
“嗶嗶嗶。”報警器震耳欲聾的迴盪着屋子裡,醫生們用着除顫儀高高的把他的身體挑了起來,卻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嗶嗶嗶。”依舊是鬧騰不已的報警聲。
沈筱筱本以爲他們會繼續動作,然而她等了一分鐘,長達一分鐘的沉默,沒有人再說話甚至再做什麼急救,他就那麼靜悄悄的躺在病牀上,像一具屍體。
主任摘下口罩,“宣佈吧。”
沈筱筱如雷轟頂,宣佈什麼?他們要宣佈什麼?
一旁的醫生做好了記錄,嘴裡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一股蠻力撞在了他的腰部,他被直接撞到在地上。
沈筱筱擋在所有人面前,目眥欲裂的瞪着他們,“你們想做什麼?你們要對大哥哥做什麼?”
“筱筱,你不要這樣。”許沛然試着把她拉過來,卻被她用力的甩開。
沈筱筱一一巡視着眼前的所有人,他們就像是牛頭馬面,他們要帶走她的大哥哥,他們怎麼能把她的大哥哥給帶走?
“筱筱——”
沈筱筱沒有理會身後呼喚着自己的許沛然,她轉過身輕輕的將他的衣服扣上,“大哥哥,冷不冷?他們這麼扯開你的衣服你一定很冷,我給你穿上就不冷了。”
“通知他的家人吧,安排太平間。”主任下達着醫囑。
“收回去,你把這句話收回去,他爲什麼要去太平間?他還好好的活着你們不能送他去那個冰冷的地方。”沈筱筱提着主任的衣服,一點一點加劇力量。
主任好歹也是一米八的成年男人,他起初本以爲被氣火攻心的小女孩拽一拽不會有什麼岔子,然而他的衣服剛被她接觸到,整個身體懸空起來。
沈筱筱雙目猩紅,“把你剛剛的話全部收回去,收回去。”
主任掙扎着,“你——”
沈筱筱怒不可遏的將他丟在地上,再拿過桌上那響個不停的儀器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嘭。”整個地板不堪重負的裂開了幾條縫。
“滾,全部滾。”沈筱筱渾身哆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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