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宏心裡有微微動容,這樣的一雙眼,像極了初次見面時這個小傢伙跑到自己面前期盼的望着自己,她稚嫩的聲音裡輕喚了一聲二哥。
而這一聲二哥卻換來蕭家老太太的一個響亮的耳光。
“你沒有資格叫他二哥,在我沒有承認你們母子之前,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送他們回去。”
就那麼一次,小傢伙再也不敢叫他二哥了,每一年的家宴,她就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躲在角落裡看着蕭家的繁華以及冰冷。
“二哥——”
“好,二哥不強求你了。”蕭宏擡起手輕輕的抹去她眼角的淚痕,最後轉過身,徑直朝着巋然不動的沈晟風疾步而去。
沈晟風看着他的靠近。
蕭宏一把扣住他的領子,目眥欲裂道:“今天我不會帶走她,以後我也不會帶走她,只有一點,別用你的那些齷齪的心思去利用她,我們蕭家也不是善類。”
“說完了嗎?”沈晟風扳開他的手,退後兩步,再說着:“我還沒有落魄到利用自己的兵。”
“你最好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蕭宏轉身離開,最後站定在蕭菁的面前,壓低着聲音,滿目寵溺,“別勉強自己,沒有人會讓你們離開,蕭家的孩子哪怕真的是廢物,也永遠是我們的家人。”
蕭菁望着自家二哥離開的背影,燈光昏黃,將他高大的身子漸漸的淹沒。
沈晟風擡起手,面朝着一動不動的那道小身板,清冷的聲音幽幽的響起,他道:“過來。”
蕭菁愣了愣,身體卻是下意識的朝着他挪動兩步,再挪動兩步,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找到了家人的小屁孩竟然哭了鼻子。
沈晟風身體被她撞得往後退了一步,眉頭深鎖,盯着自顧自趴在自己心口位置哭喊的身影,擡起手想着要不要把這個三番四次褻瀆自己的小士兵給推開。
蕭菁委屈的嘟囔着:“您爲什麼要偷偷的取我的血?”
“這事你覺得可以正大光明的做嗎?”沈晟風反問。
蕭菁站直身體,目光灼灼,“爲什麼不能,我一早就說過了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別說我的血,您就算要我的身體,我都義無反顧的給您。”
“……”
蕭菁掩了掩嘴,爲什麼覺得這句話有點歧義。
沈晟風拿出手絹遞到她面前,“擦臉。”
蕭菁滿目幽怨的盯着毫無愧疚之心的長官,咂咂嘴,“您剛剛是真的打算打死我二哥?那拳拳見血的凌冽,您真的想要打死我二哥嗎?”
“這是教訓,隨意出入我鐵鷹,本就是應該受到懲罰。”沈晟風朝着宿舍樓走去。
蕭菁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角,“您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血對您有用處了?”
“忘記這件事吧,它不應該被你記着。”沈晟風推開大門。
蕭菁站在原地,屋內燈光啪的一聲被點亮,男人脫下外套之後就這麼走進了洗手間。
斷斷續續的水流聲從裡面傳來,整個空間太過安靜。
沈晟風攤開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紋路,最後忍不住的緊握成拳頭。
蕭菁漫不經心的拿出棉被鋪在地上,仔細的聽着洗手間裡的動靜,注意到被打開的門之後,忙不迭的躺下去,裝睡中。
沈晟風看了一眼牀下掩過棉被沒有動靜的小身影,直接大步一跨,從她身上跨過去之後坐在牀邊。
蕭菁小心翼翼的掀開一點被子,當燈光落在眼瞳中時,一雙眼同樣是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
沈晟風道:“有話就說。”
蕭菁坐起身,醞釀一番道:“隊長——”
“別想着睡牀。”沈晟風打斷她的話。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睡牀了?你那隻耳朵聽見我要睡牀了?我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睡牀又怎麼了?你一個七尺男兒躺在牀上,良心不會痛嗎?
沈晟風側身躺下,目光炯炯,“我這個人淺眠,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察覺到,別以爲可以趁我睡着了之後溜上來。”
蕭菁索性放棄跟他進一步交涉,躺下身子掩過被子。
沈晟風瞧着那道驕傲的小身影,嘴角不知不覺的上揚些許。
夜幕漸深,有微風吹拂過樹葉,發出一聲聲嘩嘩的聲響。
牀上本是熟睡的人突然睜開雙眼,他不由自主的朝着牀下看了兩眼,有條不紊的呼吸聲從棉被中傳來,裡面的人應該睡着了吧。
沈晟風坐起身,藉着淡淡的月光走下牀,掀開一點點棉被縫隙,目不轉睛的凝視着熟睡中的那張臉。
蕭菁的睡相有時候很老實,乖巧的就像是一個初生嬰兒,有時候卻是大大咧咧像極了一個臭流氓,還會滴口水。
沈晟風輕輕的戳了戳她的臉,見她毫無反應,就這麼夥同棉被一起抱上了牀。
蕭菁翻了翻身,嘴裡嘀咕着:“隊長,不寫檢討了行不行,我給您笑一個好不好,我笑起來挺好看的。”
說完,她就這麼咧開嘴笑的一臉的沒心沒肺。
沈晟風同樣側着身子,突然間神色一凜,他有些糊塗了,剛剛真的是自己主動把這個傢伙給抱上牀的?
他急忙坐起身,思忖着要不要把這個傢伙給重新弄下去。
蕭菁本能的伸出手搭在他的腰上,嘀嘀咕咕的又說着:“隊長,您好香。”
沈晟風單手扶額,算了,今晚就便宜她了。
他重新躺回牀上,面朝着正在流哈喇子的女人,默默的轉過身,以背朝着她。
翌日,軍號拉響。
蕭菁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卻因爲靠着牀邊太近,一個沒有留意直接滾了下來。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好像一下子被摔懵了。
等等,蕭菁驚慌失措的擡起頭,看着自己剛剛摔下來的地方,心裡一咯噔,她什麼時候又爬上了牀?
牀上的另一人似乎還沉睡着,並沒有被粗狂的軍號給打擾。
蕭菁小心翼翼的挪動着自己的腳步,生怕自己一個不留意把不該驚醒的人給弄醒了。
沈晟風睜開眼,卻是沒有轉過身,他聽着背後稀稀疏疏的走動聲,好像對方走的很謹慎。
蕭菁擰開宿舍門,用着百米衝刺的速度迅速的跑下宿舍大樓。
齊越看着姍姍來遲的蕭菁,似笑非笑道:“蕭上尉這是順便去蹲坑來遲了嗎?”
蕭菁急忙歸隊,站直身體,聲音恢弘有力,她道:“我可能睡過了頭。”
“一天沒有訓練,看看你們都頹廢成什麼樣子了?所有人三十公斤三十公里越野,跑不完不許吃早飯。”齊越一一從衆人身前走過。
蕭菁扛起大包,剛剛走了兩步就瞧見自己的右後方來了一道身影。
林七走上前,開口道:“昨天你沒事吧。”
“我倒是沒事,不過你呢?聽說有輕微腦震盪,今天怎麼不繼續休息一天?”
林七莞爾,“習慣了這樣高強度的訓練節奏,突然停下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蕭菁跟在他身側,兩兩一同出營。
林七猶豫着說道:“我昨晚上去過你的宿舍。”
蕭菁詫異的停下腳步,打着哈哈道:“可能那個時候我去澡堂了吧。”
林七也不捅破他的這個藉口,他不會告訴他自己在他宿舍前等了一整晚吧。
蕭菁心虛的朝前跑着,看着已經消失的大部隊,卻是刻意的放緩速度,她問:“能堅持住嗎?”
林七點頭,笑道:“不過就是有些頭暈,不影響我的正常發揮。”
蕭菁爬上一塊巨石,朝着他伸出右手,道:“把手給我。”
林七有些受寵若驚,雙手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時伸了過去。
蕭菁將他拉上來,“我們繼續。”
林七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還殘留着他的餘溫。
“愣着做什麼?”
林七忙不迭的跟上前。
蕭菁剛剛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咯吱一聲斷裂的響聲,隨後一聲悶哼傳來。
林七沒有看清楚地上的石頭,頭腦一陣發暈就這麼從山上滾了下去,重重的撞在了樹幹上。
蕭菁見狀,一路奔跑而下,蹲在他面前,仔細的查看了一下他破損的額頭。
林七苦笑道:“我這算不算是廢了?”
蕭菁放下揹包,拿出急用紗布替他擦了擦血跡,道:“胡說什麼。”
林七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側顏,陽光穿透厚厚的白雲,一縷一縷的打下,樹林有些安靜,彷彿能聽見他起伏的呼吸聲。
蕭菁注意到他異樣的眼神,心裡莫名的覺得有些詭異,想想隊長昨天對她說的話。
如雷轟頂,她急忙轉過身,刻意的背對着林七。
林七眉頭微蹙,不明她的用意,“怎麼了?”
蕭菁含糊道:“我給你用一點碘酒消毒,你身體不舒服就別勉強自己了,快回去休息吧。”
林七能從他的言語裡聽出明顯的隔閡,他一把抓住蕭菁的手,着急道:“怎麼了?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
蕭菁掙脫開他的手,委婉道:“沒有,只是時間不早了,我還要繼續訓練,你快回去吧。”
言罷,蕭菁背起自己的大包,頭也不回的就朝着山頂處奔去。
林七一個人坐在地上,望着漸行漸遠的背影,心口位置好像被挖開了一個洞,泛着絲絲縷縷難以掩飾的疼痛。
蕭菁迅速的逃離現場,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林七這個憨厚的傻小子保持距離了,保不準這小子那一天會突然失心瘋的跟那個炎漠將軍一樣。
呵呵,自己這算不算是桃花氾濫啊。
果然人長得美,就算是穿着男裝也止不住的受人愛慕啊。
“蕭上尉,你可是落後了啊。”季山林站在山頂處朝着她揮了揮手。
蕭菁一鼓作氣的爬上去,俯瞰着羣山之巔,她問:“你怎麼還不走?”
“等你啊。”季山林放下揹包,將自己珍藏的最後一點牛肉乾遞上前,“我刻意給你留的。”
蕭菁左右爲難,自己這是該接受呢,還是拒絕呢?
季山林見他猶豫,直接塞進他的揹包裡,認真道:“沒有人會發現的。”
蕭菁最後還是拿了出來,道:“隊長的鼻子比狗還靈敏,他會發現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們已經落後了,快走吧。”
季山林瞧着自己手心裡的最後一袋牛肉乾,也不再強求,扛起揹包就這麼跟上前。
陽光燦爛的破曉而出,整個軍營被鍍上一層耀眼的金輝。
……
連續七天的加強化訓練,所有人彷彿被點燃了戰鬥激情,在飛往塞林南半島的飛機上,一聲聲歌聲震耳發聵的迴盪着。
八大特戰隊的比試,是實戰軍練,所有武器都是真刀真槍。
蕭菁穿着防彈服,清點好所有彈匣,確信萬無一失之後,閉上眼小睡一會兒。
沒有人知道這場軍練會持續多少天,按照規矩,一方團滅之後纔會停止戰鬥,這是一場拉鋸戰,更是一場實力與能力抗衡的追逐戰。
“我們等一下團體行動。”林七靠在蕭菁耳邊壓低着聲音說道。
蕭菁本想着點頭,可是轉念一想,又只得搖頭,“不用了,我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林七欲言又止,只得用力的摳緊自己的配槍,他能從蕭菁的言語裡聽出明顯的拒絕,他最近幾天好像有意無意的疏遠自己。
飛機盤旋在南半島上空,最後所有人一一從機艙中跳傘而下。
鐵鷹隊與錚虎隊的較量地點是選在了四面環海的半島演練,整個島嶼地處塞林邊境,佔地約兩萬公頃,島上叢林密佈,未知生物很多,幾乎隨時都有潛在危機。
蕭菁一下島,便迅速的進入林中,她察覺到身後有人,戒備的執槍回頭。
林七就這麼站在他面前,面上的表情繃得很緊,可想而知,他好像在控制着什麼。
蕭菁眉頭緊蹙,驚愕道:“你跟着我做什麼?”
“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你爲什麼要疏遠我?”林七上前,開門見山道。
蕭菁放下配槍,嚴肅道:“現在開始進入作戰前的準備,不是談及你和我私人恩怨的時候。”
林七抓住他有意避開的手,“我就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讓你生氣了?”
蕭菁輕嘆一聲,憑着她對林七的瞭解,這貨很有可能鑽進了死衚衕,如果自己不挑明,他很有可能會繼續一根筋悶下去。
她直言道:“我們最近可能太親近了。”
“我們是戰友,親近一點有什麼不可以的?”林七不明道。
蕭菁擡眸,四目相接,她道:“太親近了,幾乎已經快要跨越戰友這層關係了,你明白嗎?軍營裡本來就是長年累月不見一名異性,很有可能大家相處下來之後,心裡會有什麼不一樣的變化,所以這個時候,我們要疏遠一些。”
林七捋了捋她的言外之意,苦笑道:“你誤會我對你有什麼企圖?”
“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蕭菁雙手拿起自己的突擊步槍,謹慎的撥開樹林。
林七站在原地,單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位置,這裡突然空了。
“咕咕咕。”有鳥兒撲騰着翅膀低空飛行而過。
“嘭!”子彈刺耳的聲音突然響起,霎時打破整個林子的安寧。
羣鳥亂飛,一片片落葉像暴雨那般驟然而下。
蕭菁匍匐前行着,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自己周圍的所有動靜。
“嘭。”又一聲槍聲從遠處響起,好似帶上了雷達衝着蕭菁的小身板破空而來。
蕭菁注意到危險的靠近,身體本能的往着一旁滾去,尋找好了掩護體,謹慎的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林子重新恢復安靜,只有稀稀疏疏的落葉聲在響動。
“嘭。”反光點一閃,蕭菁眼疾手快的扣下扳機,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的朝着三十米外的一棵大樹連開兩槍。
大樹上,一名男子暴露了蹤跡,縱身一躍,從樹梢上跳下,隨後拔腿就跑。
蕭菁沒有打算乘勢追擊,按照錚虎隊的打法,他們很有可能是準備請君入甕,誘敵深入。
“砰砰砰。”突兀的機槍聲像過年時那激烈的爆竹,噼裡啪啦的便砸開了整個林子的沉寂。
蕭菁聽見聲音,知曉肯定是有人圍攻成功,忙不迭的朝着槍聲處跑去。
槍聲連綿起伏,好像是對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開始屠殺那般。
蕭菁爬上大樹,居高臨下的俯瞰着被敵人圍住的自家隊長,她環顧四周,發現有四處同時狙擊的地點,而沈晟風明明有機會避開,卻是正面回擊。
對方好像是發了狠,槍聲愈演愈烈。
蕭菁沒有再猶豫,抓住一隻樹藤,高高的騰空而起,聲音恢宏而有力,她道:“隊長,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沈晟風擡頭,陽光縫隙下,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他下意識的擡起手一把接住她飛馳而下的身體,因爲慣力,他抱着她旋轉兩下,最後一同滾進茂密的灌木林中。
蕭菁趴在他的身上,枯葉枕在他的身下,陽光靜好的落在他的眉眼處,兩兩目光觸碰。
“隊長。”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