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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像剛纔的洪偉似的,一古腦地將自己和小許在訓練基地的經歷,包括和小許現在的狀態都給洪偉說了。

安靜地聽完之後,洪偉似乎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小許太可憐了,他還是愛你的,從那天窗戶後面的眼神我就可以感覺出來。現在的問題是他有一點心理障礙,媽媽的病讓他不敢、也沒有心思再愛。”

“管他愛不愛,反正我已經不愛了!”

“嚴亮,你這是自己騙自己!”

“我沒騙自己,愛愛愛,愛個P啊,愛又能怎麼着呢?看他整天那個樣子,我他媽真想早點畢業。你不知道,寒假開學的時候,又想開學,又怕開學,他說他快瘋了,我他媽纔要瘋了呢!”

“呵呵,瘋吧瘋吧。你應該知道,小許他比你更苦的,你所承受的只是你們的愛不在了的這種痛苦,而他在此痛苦之上,還要承受着你對他的怨恨,擔心他母親的病情,還有他的家庭負擔,真的,越說越覺得小許可憐。”

“靠,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他可憐,所以我努力,已經努力過了,我挽回不了了,我還能怎麼辦,我只能放棄。”

“你挽回不了,那是因爲你想逃避,你沒有盡力!!!”

這就是洪偉能夠看透我的內心,最爲準確的洞穿我的可怕之處。似乎在他面前,我最爲潛在的想法都無處躲藏。這可能也是我覺得他比新兵連的時候要成熟世故得多的另一個原因吧。

“行了行了,另自以爲是,你又不是我!不說了,我現在不想再去說這些了。”

“看到沒,你這又是在逃避!”

我無耐地笑了笑,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內心,所以轉開話題。“對了,沒說哪兒來的錢買那麼貴的SONY送我呢?”

“啊?這個問題我可以選擇逃避不?”洪偉從剛纔聊天的那種靜謐中緩過來,換上了一種平時我常見的那種調侃語氣。

“洪偉同學,不瞞你說,在我們老家那邊小孩子過生日什麼的不重視的。從小到大,正兒人經地接收生日禮物,你這是第二份。還這麼貴重,心裡不得勁。”

“貴重?用詞不當吧。第一份誰啊,你的小許?”

“林宇飛。”

“OH,MYGOD”

聊着聊着,不知道後來我們怎麼又聊到了小許,洪偉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看到的一句話,經他那麼少年老成地一說,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深。他說“愛,不僅僅是zhan有,也是給予。”是啊,可能對於我和小許的愛,我苛求的太多了,而真正從他的角度來爲他考慮,爲他付出,自己做的太少了。

那天,我和洪偉在那個餐館裡就那樣邊吃邊聊了大概有三四個鐘頭。就像心頭鬱結被解開,某種一直積蓄着的情緒得到了釋放似的,覺得特別輕鬆,對洪偉的信任感甚至是精神上的某種依賴也在那個時候建立了。

大概下午三點多吧,因爲晚飯前我們都得回到隊裡,這才離開了那兒。買單的時候,洪偉這個傢伙竟然跟我爭着付,我說如果你付,那SONY就完璧歸趙,洪偉這纔沒爭。

走出餐館,外面的光線明亮而潤朗,我覺得有一陣微風從臉上悄悄拂過,吹面不寒楊柳風,我的腳步也因此變得異常輕快起來。

學校邊上的梧桐樹好像剛剛長出葉子纔不久,春天似乎還沒走遠,夏天就這樣匆匆地趕來了。

小許還是往常那種遠離人羣的樣子,但是我慢慢地改變了,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在心裡總有種隱隱的似乎是沒有原由的怨恨。我不斷地提醒自己,不管怎麼樣,既然還在愛着他,那就去理解,像洪偉說的,給予吧,無論他接受不接受,可以在心裡給予他關心,給予他我的在意。

這種給予也能夠讓我覺得幸福。

比如說,有時候在教室裡,講臺上的教員正在講課,我會偶爾趁教員不注意,扭過頭去,裝作看教室後排的窗戶,然後眼神很快地掠過小許坐着的地方,正專心聽課的小許眼神有時可能正好與我相遇,但我並不和他對視,只是關切地看上一眼,便迅速地迴轉過身來。在心裡覺得挺開心的,繼續聽講。

有時候吃過晚飯,我偶爾會發現他提着他們班暖瓶去鍋爐房打開水,我就一溜煙地跑回自己宿舍拎上有時候可能還滿着的暖瓶,然後遠遠地跟在他後面,只是那樣地看着他的背影。次數多了,他應該也知道我在後面跟着他,但他並沒有說什麼。

有時候,我會故意跑到他們宿舍,跟他借洗衣粉洗頭水什麼的,他也不會拒絕,默默地走到從他的內務櫃邊,取出來遞給我,甚至看也不看我。在我還給他的時候,我會有一點曖mei但會很有分寸地跟他說“謝謝”,不犯以前的錯誤。

對了,還有。有時候集合排隊,我會故意地敲敲他的肩,他會回過頭來,毫無表情地看着我,我就指指自己的後背,示意他說,你的軍裝後面有點髒土,他也不說話,回過頭去,自己彎過手臂來拍拍他後背的軍裝。我在隊列的後面看着,他擡起的手臂在陽光下彎成一個剛勁的弧線,似乎也有一些拍起來的微塵,在逆光中輕舞飛揚。

……

現在回憶起來,那個學期儘管我們的話仍然很少,我也仍然不知道小許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但至少於我而言,我的內心平靜下來了,有一種平靜的充實和幸福。

我想,不管是普通同學還是什麼,我要讓他感覺到我的存在,感覺到我其實並沒有遠離他。

至少現在,我還可以每天在教室裡看到他,在宿舍的樓道里遇到他,在這個校園裡,我能和他一起走過剩下的一年多的光陰,這就足夠了。

我對自己說,珍惜愛,愛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