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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校園裡特別很安靜,路上沒有什麼人。教學樓窗戶裡透射出來的燈光,像是迷濛的眼,掃視着窗外的暗夜。我回到隊部,先跟女更年銷了假,然後到宿舍換上軍裝,回到教室。小許像往常一樣,坐在最後一排,埋頭看着眼前的書本。我走到他跟前,輕輕敲了敲他的課桌。他擡頭看我不容推卻的眼光,遲疑了一下,起身跟我走出教室。

禮堂的西側和圍牆之間有一小塊狹長的空間,沿着圍牆是一排有些年頭了的槐樹。這個季節,樹葉已經差不多全都落光了,可地上倒不見什麼枯葉,大概也是哪個學員隊的衛生區吧。這是以前閱兵我們幾個訓練的時候發現的一塊可以說話的地方。從教室出來,小許也沒問我做什麼,就一直跟着我到了這裡。

“你還記得宋浩嗎?上個學期我們一起去過夫子廟的。”

“怎麼?”

“他死了,就昨天下午。”

“宋浩,死了??”

“對,突發性的,具體也不太清楚。國慶節的時候我還跟他與王亦週一起吃飯,喝酒,誰也想不到,他跟我們差不多大吧,靠,這算怎麼回事呢?”

“下午沒上課是因爲這事兒嗎?”

小許的話讓我覺得一些欣慰,也印證了我所認爲的他平日裡漠然眼神的背後其實是關注我的,他和我一樣,心裡依然牽掛着對方。

“對,和王亦周去的醫院,看到了宋浩爸媽,你不知道,他爸媽太可憐了。”

“是啊,能想象得到。”

小許低聲說完,我們就沉默下來了,是我所擔心的那種沉默。

冬夜的寒風吹過槐樹的枝椏,發出一種沉悶的聲音。

小許和我站在樹下,他安靜地看着遠處,遠處的燈光明明滅滅,像是夜裡四處遊走的神靈手裡提着的燈籠。

“你媽的病呢,怎麼樣了?”

“跟以前一樣。”

“還是保守治療?”

“嗯。”

“爲什麼還不手術呢,還是因爲費用問題嗎?”

“……”

“小許?”

“嚴亮,別問了行嗎,你覺得你問這些有意思嗎?問了你能有什麼辦法嗎?你以爲隊裡捐的那些錢就能解決問題嗎?我真他媽希望自己是宋浩,倒下去就走了,可我不敢,我不能,我媽只有我了,你知道嗎?”

透過夜晚依稀的光,我看到小許的眼中紅紅的,淚水在眼眶中蓄積着,這是我熟悉的小許的眼睛。他衝我低喊的聲音讓我心痛,但隱隱又覺得幸福,真的,那個時候就是那樣的感覺,希望他把自己的所有痛苦衝我發泄,所有壓抑在我面前釋放,因爲我害怕他在自我封閉的世界中隔絕我,丟掉我。“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一切總會有辦法的。千萬千萬別說放棄的話,行嗎,真的,你如果看到宋浩他爸媽醫院裡的神情,你就知道丟下父母自己走了是多麼殘忍的事!”

“還有什麼事麼,我先回教室去了。”小許的眼淚終究沒有流下來,轉即恢復了他兩個月來的那種漠然。

“小許,我知道你不想讓媽媽失望,不想因爲我們的事從心裡覺得對不起得病的媽媽,這我都能夠理解,可是你不說要做普通同學嗎,普通同學難道就是這樣互相不說話,不搭理的嗎,我知道你很累,可是一個人更累,就拿我當普通同學,有什麼憋屈的事可以跟我說,這樣不好嗎,如果你擔心我們還會有什麼,那我可以發誓,我們只是普通同學,聽你說說話的普通同學,真的,我發誓行嗎?”

看得出來小許漠然的眼神中浮起感動,然而讓我失望的是他沒說什麼,而是努力地將自己重新隱藏起來,狠心地轉身。

“小許!”

我拉住轉過身去的小許,從他的背後緊緊抱住他。

我像要留住什麼似的,雙臂穿過他的腰間攬住他。這是我熟悉的軍裝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氣息。

兩個多月以來,這兩種與小許相關的氣息摻雜成一種記憶,總在熄燈之後成爲我對小許所有嚮往的一個由起,讓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反側,難以睡去。

我感覺到小許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的手迅速地落在我從背後環在他小腹的雙手上,好像是要掰開我的手,又好像只是輕輕地放在我的手上.而我當時就那樣緊緊地扣着自己的雙手,彷彿只要我一鬆開,一切就會煙消雲散一樣。

“嚴亮,你別這樣!”

“小許,我……”

或許相隔太久了的擁抱,也或許是小許的氣息撩起了我對他壓抑了太長時間的慾念,總之,覺得有一股衝動我的身體裡升騰。我緊扣着的雙手沿着小許的小腹,慢慢地向下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