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擔心自己不是夜秋,怕被我白白看了去?”
我擡頭,撞見他那張俊臉,點點頭,“因爲我真的不是你的夜秋,你會失望的。”
“不會的,你等一會兒。”他說着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個侍女走了進來,他沒有再跟進來。
“夫人。”那侍女短暫的向我打過招呼後便說,“夫人可否方便?”
我深深的嘆息了一聲,自己一件一件的解開衣帶,背對着那侍女,將衣服拉了下來。
“夫人的身後,的確有三道水紋。”
“什麼?”我心中又驚又喜。
“確實是有三道水紋。”
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之後,看着眼前的刑具,看着武松送來的食物,突然發現,我不能有這個記號,我不能因爲我自己而通敵叛國。有了這個印記,只能讓和吳用的關係更加混亂。
我穿好衣服,面對着那侍女,拔下頭上的朱釵遞給她,“出去對他說,就說我身上沒有印記。”那侍女猶疑了片刻,還是接過了朱釵,“是。”她將朱釵揣進懷裡,便走了出去。
接着吳用走進來,一把拉過我,“我不信。”
“確實沒有記號,先生你真的是認錯人了。”但說罷這句話,鼻子不知爲何有些酸酸的。
“我不信。”他不由分說的解我的衣帶。
“你放開我。”我卻躲不開,他將我嵌在懷裡,“你放開我!”
他一手將我緊緊的扣在懷裡,一手拉開了我半邊的衣服,我的後背裸露在他面前。
我不掙扎了,他也不再緊緊的壓迫着我,輕輕的環着我,“爲什麼要騙我?”
“我不記得你了,我不記得了。”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沒關係,我不在乎。”
“我們是敵人,沒有可能的。”
“我們是夫妻,我們是一雙兒女的父母,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什麼叫沒可能。”
“可我並不愛慕你。”
他低下頭來看我,“我會給你時間的。你不是說,你要把我搶回去當你的駙馬麼?”
“我……”
“再也不許騙我。”他將我的衣服拉上來,幫我係好腰帶。
他說罷,又一次撩開我的劉海,看我撞傷的地方。
“只要每日將上好的和田玉研磨成粉末,敷在留疤的地方,久而久之就好了。”
“和田玉產自西域,極爲難得,再說,這疤痕隱隱的在髮際,蓋上劉海也就好了。”我低下頭將劉海蓋了下來。
“若是能祛掉你的這道疤,就是要用上萬斤和田玉,我也在所不惜。”
“萬斤的和田美玉是你多少年的俸祿?”
“治你傷疤的和田玉,我還是擔負得起。”
“要是買不起呢?你還會爲了我再劫一次生辰綱麼?”我向他微微一笑,“你願意爲了我再一次上山落草,爲賊爲寇麼?”
“你這是在給我挖陷阱呢?”他放開了我,“如果我回答我願意,你是不是要說‘既然你願意,那你現在就背叛朝廷和我一起走’?”
“那你願意麼?”我的小心思瞬間被看穿了。
“不願意。”吳用思慮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我不會再騙你了。”
“那你願意爲我做什麼?”
大概他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問他,他有些不解的看向我。
“那你願意爲我做什麼?”
“除了讓我做有損梁山的事情,其他任何我都答應。”他或許也覺得這句話有些殘忍,於是沒有看我,望向了別處。
“我似乎可以理解爲什麼半夏她會離開你了。”
“因爲她不理解我,所以纔會離開我。你也要離開我麼?”說着他又看向我,離我越來越近,漸漸的他將額頭碰在我的額頭上,“不要,不要再離開我。”
“我們有在一起的必要麼?你不是很聰明麼?既然我已經不記得你了,既然我已經是你的仇敵,你就不該再來招惹我。你的招惹只會讓我也陷入痛苦。”
“如果我要你爲我背棄你的父皇,你願意麼?這正如同我不會背棄梁山一樣。”他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夜秋,夜秋,理解我,理解我。”
“我沒必要理解你。”我狠狠地推開他,“不要再來招惹我了。或許我真的是你的那個半夏或者夜秋,但是這都不重要了,我們以前發生過什麼都不重要了。”
“那什麼才重要?”
“重要的是,失去以前的記憶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福分。”我看他怔怔出神的樣子,便繼續說,“如果我記起來了,你卻不能捨棄一切和我在一起,還要與我爲敵,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折磨?我好不容易忘記的東西,就別再提了好麼?”
“你說得對。”吳用點點頭,“很對。”
“我和你從今往後,就只是死敵的關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並不是什麼相互依存的魚兒和水,你記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的東西,我也不能再記得了。”
“對。”我不自覺的冷笑一聲,“這是爲你好,你要記得我也沒辦法,痛苦是你自找的。”
“夜秋。”他突然緊緊的抱住我,“讓我最後再抱抱你。”
我被他勒的無法呼吸,他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再抱我。或許只過了一眨眼的時間,又或許過了一個時辰,他的擁抱漸漸的鬆開了。
“夜秋,從我初見你的那個夏夜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年了,五年來這麼多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樁樁件件都刻骨銘心,我不會忘了你,即使要承擔痛苦我也不會忘了你。只是,你既然不希望記得以前的事,從今以後我便也假裝不再記得。”
“你以後只能把我當敵人,我不管你記不記得。”
“半夏,夜秋,我還想再爲你做一件事,以你夫君的身份。你說吧,有什麼要求麼?”
“放我走。”
他沉默着低着頭,欲哭無淚,欲說還休,欲笑還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糾結的模樣,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爲什麼就因爲我的寥寥數語可以讓這個清高出塵的男人如此痛苦無奈。難道我做錯了麼,我想我是沒有的。
“怎麼了,你做不到是嗎?”我輕笑一聲。
“不是。”他搖頭,“我只是以爲你會說些別的。看來以前的事,你果真忘的一乾二淨了。你說得對,這樣是福分。”
“夠了!不要再羅裡羅嗦和我說什麼以前的事,你是宋軍的軍師,我是南國的將領,沒有什麼以前的事。以後我們只會兵戎相見,只用武器說話,你要真是個男人就不要再扭扭捏捏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了!”
他點頭,“跟我來,我這就放你走。”隨即掀開簾幕,我走了出去。
大雪終於停了,軍士們將道路上的雪都掃開了,陽光刺得人眼睛有些痛,幾乎不敢睜開。
我跟在吳用的身後,往前走了很久,剛剛到大營門口的時候,一個小孩跑向了我,粉粉嫩嫩的,玉雪可愛。他剛剛到我的腰間,一把抱住了我,哭了起來,“娘!娘!九兒好想你!”
我剛想摸摸這孩子的頭,他就被吳用抱了起來。
那孩子伸出手向我抽泣着,“我要娘,我要娘。”
“九兒。”吳用慈愛的撫摸着九兒的頭,擦去九兒臉頰的淚珠,“她不是你娘。”
“不!就是!就是!”那孩子乞求般的看着我,“娘,九兒不哭了,九兒以後都會乖乖聽話的,我聽孃的話不貪玩了,好好用功讀書,我會背好多好多詩,不信你問爹爹。”
“她不是你娘。”吳用的語氣有些嚴厲。
我忽然覺得心酸無比,“對不起,孩子,真的對不起,我不是你娘。”
“娘……你爲什麼不認九兒了?”
“九兒問得好。”吳用將九兒的衣領拉好,“她若真是你孃親,怎麼會不認你,你的孃親最是疼你的。她既然不認你,那隻能證明她不是。她只是長的和你娘相像罷了。”
“大概是我做了錯事,孃親她生氣了。那她認你麼?她認爹爹你麼?”九兒指向我。
“她說她不認識我。”吳用拉開九兒的手,“爹爹怎麼教你的,指人不禮貌。”
“那也許孃親也生爹爹的氣。”九兒不再看我,只是淚光閃爍的看着吳用,“那她認心又妹妹麼?心又妹妹不會惹孃親生氣的。”
“她也不認識心又妹妹,這世間哪有不認識自己孩子的母親。”吳用轉過頭冷冷的看我一眼,“大門就在前面,姑娘慢走。”
我轉身走了,身後傳來了九兒的哭鬧聲,他哭喊着說要再看看我,他說他想他的孃親。
每往前邁一步,我都覺得很沉重。自己安慰着自己,這個孩子是與我無關的,我從未見過他。對,吳用說的對,這世間哪有不認識自己孩子的母親,如果九兒和心又真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忘記。
這一次,吳用沒有再爲我備馬,雙腳踏在雪地裡,漸漸的凍的沒有了知覺。
他說他會一直記得我不記得的事情,哪怕會承擔痛苦,哪怕要假裝自己也不記得。我想他是真的愛我。只是這世間又太多的羈絆是愛情以外的東西,只是人的命運和職責有太多自己不可控的地方。在這一片白茫茫裡,我一個人拖着沉重的身軀向前走着,彷彿整個人已經死過一回了。
我是不是真的死過一回,喝了孟婆湯,所以纔會把這些都忘掉。如果可以,能不能再喝一次,忘記他的樣子,忘記他的聲音,忘記溫暖的懷抱,忘記他擔憂的神色,忘記他溫柔而纏綿的吻,如果忘不掉,我該怎麼辦。
我真的好想把這一切都放下,現在就轉身朝他飛奔而去,緊緊的抱住他,告訴他我不想離開他,好想抱起九兒告訴他我是他的孃親。只是眼前的睦州城離我越來越近,我知道我不能,忘卻,是對這段或許存在過的感情的最好紀念。
當我走到睦州城下的時候,守城的士兵還以爲見了鬼,人人都以爲我不可能活着回來了,爲了替我報仇,軍士們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想要和宋軍拼死一戰。難怪吳用一路送我出來,連一個攔路的人都沒有,原來將我殺了或者關押了,只會激發我軍的鬥志,對他們沒有好處。這個買賣吳用做的划算,賣了我人情不說,自己纔是真正的受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