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徑直去了大軍的主帳,掀開帳簾,悶熱的氣息又將他包圍。
“賢弟,你怎麼也不撐傘,這樣的雨天,你若是病了,這仗還如何支撐下去?”宋江見吳用走了進來,趕緊迎了過來,一面示意服侍的人將乾淨衣服送來。
吳用看了一眼宋江,又看了一眼大帳外面的雨,走到一張椅子上,坐下了,一隻手撐着額頭,十分疲倦的樣子。
“軍師這是怎麼了?”宋江坐在吳用身邊的椅子上。
“哥哥,你放夜秋走吧,我願意休了她,與她再無瓜葛。”吳用依舊撐着額頭,沒有擡頭,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從今往後,我只待靈玉公主一人好,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賢弟,哥哥的心思你最瞭解,皇上之所以讓你做駙馬,是想將梁山人馬拉攏在身邊,以防四大奸臣架空他。你與靈玉公主的婚事,大大有利於我梁山。”
“哥哥,你別說了,我都知道。”吳用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抿了一口,苦笑道,“如果夜秋是個尋常女子也無妨,也可在我府中當個侍妾,可她偏偏是方臘那邊的人,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嘆息一聲,將茶放在桌上,“害了靈玉,使得聖上與我梁山生了罅隙,哥哥爲了給聖上一個交代,必不會輕易放了夜秋。”
“賢弟說的很是。”宋江殷勤的幫吳用添茶,“軍師自然沒有當局者迷,知道其中利害,爲何還要執迷?”
“人當有所執迷,方纔有快樂。”吳用似乎緩和了一點,“就像兄長,如此盡忠盡義,謀取官職功名,也是一種執迷。”
宋江將茶讓與吳用,“賢弟是想說什麼。”
一道閃電劃過,照的吳用俊美的臉竟然多了幾分可怖,“放了她,此後,我必定好好待靈玉,聖上定會重用梁山。”
雷聲轟鳴。
宋江點頭,吳用起身走了出去,侍者拿來了乾淨了衣服,吳用看了一眼,又走進了瓢潑的雨裡。
幾天了,吳用沒有再去看過半夏。
天氣依舊燥熱難耐,彷彿那場大雨將一切沖洗的乾乾淨淨。
陽光將半夏刺醒,半夏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被這光線灼傷。
身下的稻草乾燥的就像自己的嘴脣,一夜沒有喝過水了。
就在迷迷濛濛,半夢半醒的時候,一個人走了進來。
“二哥……”半夏強撐着坐了起來。
武松看了看半夏的臉色,以及乾燥的嘴脣,“這幫王八蛋,竟然不給你送水喝。”
“我找他們要水,他們不給,說是……”半夏歪在武松的肩上,“哥哥,我渴。”
“你等我。”武松讓半夏靠在了牆壁上。
半夏又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只覺得越來越清涼。
睜開了眼睛,只見四周擺滿了冰塊,還有兩個鼻青臉腫的人在幫半夏扇風,那扇刺人眼睛的窗戶,被人用布擋了起來,武松端着一碗冒着涼氣的冰鎮綠豆湯,微笑着朝半夏遞來。
半夏不由得笑了,一邊任由武松喂自己喝湯,一邊說,“二哥,你又爲我出手傷人了。”
武松卻對那兩個扇風的人說,“要是再敢怠慢,就把你們剁成肉醬。”
那兩人連聲說是,扇風扇的又急又快。
半夏接過碗,“二哥,如果不是你,或許我就死了。”
“你們兩個滾出去!”武松對兩個扇風的人說道,他們連連說是,然後連滾帶爬的跑了。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麼?”半夏看了看周圍的冰,竟然是被雕刻了的,有的是花,有的是仙鶴。
“半夏,哥哥真的心疼你,你受了這麼多苦,糟了這麼多罪,他卻想心思哄別人開心。”
“這冰……”半夏指着這些冰雕。
“是他雕給靈玉公主的,我剛剛帶人去他房裡把這些冰雕都搶了過來。”
半夏卻撲哧下了,“哈哈,那他的臉不都氣綠了?”
武松冷笑一聲,“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他沒什麼表情,倒是靈玉公主氣哭了。”
“你不是挺喜歡那個公主的麼?”
武松沉默了。
半夏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不是的,我……”
“我以前待她好,只是因爲她和你以前長的像罷了。”武松撿起扇子,悠悠的幫半夏扇着風。
“吳用待靈玉很好麼?有多好?”半夏故作輕鬆的問。
“日夜形影不離,就算和公明哥哥商議軍情也要將她帶在身邊。”
半夏想起以前每天醒來他已不在身邊,熬到深夜也不見他回來的日子,淡淡的說了個“哦”字。
武松看着眼前的冰雕,恨恨的說,“他這麼久一次都沒來看過你?”
“沒有。”半夏的嘴脣一張一合,聲音很小,連自己都聽不到。
武松起身一腳踹上一塊冰,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瞬間變成了冰渣。
“我要他來看你,給你個交代,你等着。”武松轉身就走。
半夏想要拉他,卻拉不住。
“我來了。”吳用偏身走了進來。
武松回頭看看半夏,瞪了吳用一眼,“哼”的一聲走出去了。
幾天不見了,但感覺似乎過了很久,吳用的眼眶青黑,顯然沒有好好休息。
半夏將頭側向一邊,“我們之間經歷了這麼多,誤會了對方這麼多次,相信這次你這樣做也是有緣由的,我不怪你,你走吧。”
吳用從懷裡掏出一紙書,然後坐在半夏身邊,將紙遞給了半夏。
半夏接了過來,沒有看,只是問,“這是什麼?”
“休書。”吳用也不去看半夏,“你是我三媒六娉娶來的,這休書也斷斷少不得。”
“記得我們新婚第一天,你就告訴過我,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要說讓你休了我的話。”半夏看着漸漸融化的一朵蓮花,會不會就像他們的愛情,最終會化成一灘水,然後蒸發掉,除了記憶中的美麗,最後什麼都沒留下。
吳用看了半夏手中的休書一眼,順着半夏的手臂,一直看向半夏的臉。
她的臉色臘黃,定是吃了不少苦頭。
“就當我說話不算話吧。”吳用移開目光,也盯着那些冰雕,“其實這些冰,是我爲你雕的。”
“什麼?”半夏以爲自己幻聽了。
“是我事先囑咐了這兒管茶水的人,所有的冰都放在靈玉的房裡。然而二郎定會來爲你拿冰塊,定會闖進我和靈玉的房裡,拿走這些冰雕。”說着,撿起地上的蒲扇,輕輕的扇着,“這些都是爲你雕的,一開始就是”
半夏抓住了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不會對我這麼薄情。”
吳用看向半夏,最終還是把手抽開了,“長夜將盡了。”
起身走了。
他來的這樣短暫,又走得這樣急,半夏甚至不相信他真的來過,來看過她。
半夏看着冰漸漸的都化得差不多了,纔回過神來。
攤開那封休書,上面竟然什麼都沒有寫,只寫着:勿要熟睡,此書觀完便碎作紙屑。
半夏遲疑了會兒,將那封信撕了個粉碎。
中午的時候,武松走了進來。
“妹子,哥哥給你送飯了。”武松從飯籃裡拿出了一些瓜果鮮蔬,還有一碗涼麪。
半夏看着這些沒有說話。
“這天氣太熱,我吩咐廚房做的。”武松解釋道,將碗筷端起來,遞給半夏。
“哥哥,以後不用給我特殊照顧,你們吃什麼我便吃什麼。這仗打得這樣久,想必軍營裡也沒有多少……”半夏還是接了過來,“二哥你吃了麼?”
“嗯。”武松點點頭。
“哥哥,說來真是好笑。”半夏突然笑了起來。“其實你我都是出家人了,你做了行者,而我也是佛門弟子,帶髮修行。只是我們既不修禪,也不修心。”
“妹子,你我都是紅塵中人,出家並非本意。”
半夏看着地上的一灘灘水,想到靈玉,想到吳用,想到心又,想到九兒,想到還在現代的父母,只覺得腦袋裡一片空白,對於靈玉她是虧欠的,對於吳用是又愛又恨的,對於心又身懷愧疚,對於九兒也是愧疚的,對於父母自然更是愧疚。
太多的情緒要把她壓垮了。
“妹子,你怎麼了?”武松見半夏不說話,只是愣愣的出神。
“二哥,我好累,如果我不在紅塵之中,那該有多好。”半夏將涼麪放在一邊,輕輕靠在武松的肩上,“二哥,我們一起出家好不好,這一切都不想要了。”
“軍師哥哥剛剛和你說什麼了?”武松見半夏這樣的反應,有些詫異。
“沒有,他什麼都沒說。”半夏依舊靠在武松的肩上,“只是我覺得我的離去是對大家最好的選擇,遁入空門,暮鼓晨鐘,對於我也是最好的生活。”
“梁山旁有座蓮臺寺,那我們一起回去,我照顧你。”
“哥哥,你這麼喜歡喝酒吃肉,身上又有這麼重的殺氣,怎麼能去空門呢?”半夏似乎在開玩笑,又似乎很認真。
“去過羅漢堂麼?修佛之人並不一定要慈眉善目。”
“二哥,你說,你會不會是伏虎羅漢?”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半夏靠在武松的肩上漸漸睡去了。
她不是不記得吳用勿要熟睡的囑咐,只是有武松在她身邊,她知道自己是絕對安全的。
“妹子,哥哥點將了,我要走了。”武松輕輕拍醒了半夏。
“什麼時辰了?”
“酉時了。”武松說着起身,拍打着自己痠麻的肩膀。
“我就這樣靠着你睡了這麼久?”
“夏日的確嗜睡一些,哥哥走了,你且好好養着。”武松似乎有些不捨,垂下了頭,“到底你還是軍師哥哥的娘子,我常常來陪你,終究有些不妥。”
“哥哥,人正不怕影子歪。再說哥哥這般雄壯,誰敢說個不字。”半夏有些打趣的說,但覺得自己這話似乎哪裡聽到過。
武松卻一直沒有說話。
“嘶……”半夏難怪覺得這句話很是耳熟,想起原來是潘金蓮曾對武松講過這樣的話,“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都過去了。”武松還是朝半夏笑笑,“晚間我若是不用當值,便過來陪你。”
武松走了,半夏獨自歪在一邊,想到武松曾將潘金蓮的心肺用刀剜出來。
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會這樣對她?
半夏搖頭,將這個可怕的想法趕走,不會的,她不是那樣的女人。
到了晚間,有有人來給半夏送飯,飯菜異常豐盛。
半夏吃了幾筷子,便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