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們天佑曾經有過一個組織,名叫‘欽絕門’。這是一個專門培養細作與殺手的組織,組織由幾百人組成。其中有一百人,被稱作‘絕門死士’,他們大多都是孤兒,被組織培養成用以完成特殊任務的人。而‘絕門死士’中有十人,武功最爲高強,以‘邦、冥、潛、伏、暗、殺、掠、奪、偷、盜’作爲代號,被稱作‘欽門十絕’。”
狂颯說着,又輕咳了幾聲,看着茫然無措的狂瀾,他緩緩說道,“有一日,‘十絕’中有一個代號爲‘掠’的細作,被派遣潛入鎏宇的東塾,目的是爲了得到鎏宇東疆軍的佈陣圖。不知道他在東塾生了什麼?他在完成了任務之後,竟然爲幫一個東塾學子洗刷叛國的冤屈,而選擇留在龍潭虎穴之中,甚至不惜摔碎代表自己身份的玉石,來表示決心。最後,不顧一切的跳下懸崖,選擇一死。”
狂颯看着狂瀾呆滯的表情,伸出蒼老的手,用力地握住他捧着碎玉的手。
狂瀾緩緩擡起頭,眼底閃爍着淚光,看向他張了張嘴,卻問不出話來。
“孩子,你早知道自己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其實就是‘掠’。”
狂瀾確實一直都知道狂颯不是他的父親,但是在他心裡卻早已經將他視爲父親。
所以,當狂颯告訴他,自己不是他的父親時,狂瀾並不意外,也並不覺得他說破這層關係,會影響兩人的父子之情。
他在乎的是——他是“掠”?是欽門十絕……是那羣殺人不眨眼,冷血無情的人……
狂瀾難以置信的擰了擰眉,痛苦地將臉埋進手掌中,任由碎玉粗利的棱角刺痛自己,腦中也一片混沌。
這些年來,即便想要知道,他也一直抗拒着去回憶,去尋找。因爲他害怕,害怕那個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不是同一類人,害怕一旦打開了封存記憶的盒子後,自己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所以他壓抑着內心的種種疑惑,不去想,不去碰。
原來,過去的自己竟然是“欽門十絕”!原來,過去的他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手!
原來他不是害怕見到過去的自己,而是他打心底就明白,過去的自己一定與現在的自己不是同一類人!
現在的他,
痛恨戰爭!痛恨死亡!痛恨所有造成混亂的一切!
可過去的自己卻是戰爭、死亡、造成一切混亂的締造者!
狂瀾想着不由得笑了笑,不,其實現在的自己又哪裡不一樣呢?一開始,爲了成爲他們想要的樣子,他早已經重新成爲了過去的自己。
這些年在戰場上殺的人還少嗎?
其實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又有哪裡不同呢?一樣是戰爭、死亡、造成一切混亂的締造者……
真是可笑又諷刺……他所逃避的,正是他現在處於的狀態。
“瀾兒!”狂颯見他如此痛苦,心知他一定十分糾結,但自己已經沒有時間等待他想明白了,他沒有時間了……
狂颯痛苦的重重咳了起來,瞬間將狂瀾陷入混亂的思緒打散。
狂瀾猛然擡頭看向他,見他臉色似乎又難看了幾分,着急道,“父帥!”
“沒事!”狂颯擺了擺手。
“父帥,您爲何要告訴我……”其實,他會失憶也是他們做的吧?不然,怎麼會在一開始就給自己“父親”的錯覺呢?
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父帥爲什麼瞞着自己,現在又爲什麼告訴自己。
狂颯無奈地笑了笑,弱弱道,“一開始,我沒想過會走到今日這般局面。我本不願如此,但我始終是狂軍的元帥,朝廷的要求,我也逼不得已。”他說着深深看了他一眼,“瀾兒,那始終是屬於你的一部分,你有知道的權利,也有在知道後做出自己選擇的權利。我不想你壓抑着自己,更不想你做着自己厭惡的事兒。爲父就要走了,我不想把這些事帶到棺材裡。”
狂瀾聽着立馬搖了搖頭,“父帥!您別這麼說,你不會……”
“孩子!”狂颯搖了搖頭,深嘆一口氣,“人總歸一死,這沒什麼好避諱的,我能再活這麼長時間,已經是個奇蹟了。”他說着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狂瀾的手,“瀾兒,我現在擔心的,只有你。你太過鑽牛角尖,一味地否定自己。但我卻覺得,你從來沒有變過,不管是‘掠’,還是狂瀾,你始終都是你!”
“父帥……”狂瀾搖了搖頭,“不管是‘掠’還是‘狂瀾’,都不是我。”
狂颯聽着一震,眸子黯淡了些許,這孩子心中對自己的否定果然太深了,說來,都怪自己把他逼得太緊。
沉默了一會,他突然笑了,虛弱道,“也許,你是對的……他們都不是你。”
狂瀾擡起頭,對上他慈愛的眸子,只聽他道,“你知道,你救的那個東塾學子是誰嗎?”他用力的喘着氣,斷斷續續道,“我雖然不知道,你,你們在東塾生了什麼……但,但是你爲了救她,不惜犧牲自己,我想,你們至少是,是惺惺相惜的同類人吧?你們之間的情誼,也足以證明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6清影。”
6清影?!狂瀾聞聲身子微微怔了怔,這名字,他這麼會陌生呢?
她是鎏宇與皇甫岑齊名的軍師,是南宮奡的妻子,現在正在鹿爾谷帶領鎏宇西征。
她,也是那日在錦山城見到的女人。
他至今也忘不掉,那日她看着自己的時候,眼中透出的痛苦與悲傷。而當時的自己明明不認識她,但是,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看着她痛苦,自己也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原來如此,難怪自己看到她的時候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原來,他們早就相識。
過去的他到底是爲了什麼救她?又爲什麼會死呢?
狂瀾腦中略過無數的問題,他曾經壓抑過的疑問,一一在心底浮出,而這一次,他想知道……
“咳咳咳!”狂颯突然猛烈地咳起血來,急切的說道,“孩子,別逃避!咳咳咳,找回屬於你的記憶。狂軍也好,帥位也罷,我不想再強加於你。天佑的氣數已盡,咳咳咳,是去是留,是戰是和,等,等你知道了一切,你自己決定吧……”
狂颯的聲音越虛弱,精神也越萎靡。
狂瀾見狀,心裡越慌亂,反抓住他的手掌,大聲叫道,“父帥!”
“瀾兒,對不起……”狂颯緊了緊手心,“對不起……”
“父帥!不要!父帥——”
院子中,祁迦琉與魁遇同時聽到狂瀾痛苦的吼聲,二人對視了一眼,立馬推門進入……
飛雲歷401年,正月,天佑狂軍元帥,狂颯,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