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將官皺緊眉頭循聲望去。
這道突然響起的男聲的主人,正是埃爾。
在注意到埃爾身上的那件一等軍需官制服後,這名年輕將官的表情稍微變得柔和了些。
神聖希蘭帝國的軍官分成兩種——將官與軍需官。
將官主管戰場作戰,軍需官主管後勤。
一等軍需官在軍中已經算是比較高級的軍官了,所以面對一名一等軍需官,這名年輕將官也不敢太過放肆。
這名年輕將官衝埃爾行了個軍禮,然後畢恭畢敬地自我介紹着:
“我是根納·弗拉爾二等將官。”
這名年輕將官的話音剛落,埃爾便也立即還了個禮:
“我是埃爾·伯納德一等軍需官。”
“埃爾·伯納德?”這名年輕將官面露驚訝之色,“請問是‘鐵錘’作戰中的英雄·埃爾嗎?”
聽完這名年輕將官的這一番話後,埃爾一愣,臉上浮現出糾結之色。
在糾結了好一會後,埃爾才一邊帶着有幾分苦澀之色的微笑點點頭,一邊說道:
“你如果問的是那個在‘鐵錘’作戰中僥倖救了些人的埃爾,那我正是你所說的這個人。”
“原來是英雄·埃爾,失禮了!”
這名年輕將官將原本就已經站得很直的身子站得更加筆直了些。
看樣子,這名年輕將官也是崇拜、尊敬埃爾的人之一。
“弗拉爾二等。”埃爾衝這名年輕將官正色道,“可以放過這些可憐的難民嗎?這些難民只是太餓了而已。”
聽到埃爾的這番話後,這名年輕將官的臉色微微一變。
而埃爾此時則繼續說道:
“飢餓可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
“飢餓的人敢於蔑視皇威、法律、道理等這些在飢餓面前微不足道的東西。”
“他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正如您剛纔所說的那樣。”
“我們是前來救援西部、前來拯救遭受兵災的平民的部隊。”
“本應是來救他們的部隊,到頭來卻把自己的劍砍向自己本應拯救的人,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請給我個面子,就此收手吧。”
“……”這名年輕將官沉默了起來。
他看了看身側的那幫蜷縮在路旁、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難民們。
然後又看了看身前的埃爾。
“……下官知道了。”這名年輕終於出聲了。
他輕嘆了口氣後,接着說道:
“既然您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放這些難民一馬了。”
“感激不盡。”埃爾朝這名年輕將官躬身致謝着。
“不用向我道謝,伯納德一等。我才需要向您道謝呢。”
“向我道謝?”埃爾疑惑道。
“沒錯。”這名年輕將官朝埃爾微笑道,“您在‘鐵錘’作戰中救出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人是我的伯父。”
“我一直都想要向你當面致謝。”
“埃爾·伯納德一等,謝謝您救了我的伯父。”
向埃爾躬身致謝完後,他便回到了他的馬匹旁。
在翻身上馬的同時,朝他帶過來的那支騎兵隊高呼道:
“撤退!我們回去了!”
……
……
在這名年輕將官放了這些難民們一馬、帶着騎兵隊離開後,難民們立即紛紛跪倒在埃爾的身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朝埃爾磕頭道謝着。
就在這時,面色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的庫慈也緩步走到了埃爾的身側。
“伯納德一等……我……”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埃爾便提前擡起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閒話待會再說吧,現在先收拾現場,然後繼續趕路吧。”
“……是。”
在以埃爾爲首的軍需官們的指揮下,那些灑落在地的麥粒又被一一拾起、裝袋,然後重新裝車。
而那些難民只能蜷縮在路邊,一邊瘋狂嚥着口水,一邊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金黃的麥粒又被封入麻袋、裝上車廂。
由於剛剛被騎兵隊衝撞、踐踏的那一幕幕場景還歷歷在目,所以現在也沒有哪個人敢有膽量再來搶這些軍糧。
在將這些灑落的軍糧重新裝車後,輜重隊便不再多做停留,繼續往前進發。
爲了避免類似的搶糧事件再次發生,尼基塔元帥從作戰部隊那調了不少的將兵過來充當輜重部隊的護衛。
而這些可憐的難民見獲取糧食已無望,只能耷拉着腦袋、硬挺着早已因飢餓而虛弱不堪的身體,邁着宛如殭屍般的步伐繼續朝不知目的地在何處、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停下的遠方走去……
在指揮民夫們將這些散落的軍糧重新裝車時,埃爾有特地專門去看一看那位向他討要糧食的可憐婦人。
庫慈的好心辦錯事,讓這名可憐的婦人遭受了本可以避過去的災禍。
埃爾非常清楚如果給某位難民食物,將會發生多麼可怕的後果,所以才向庫慈、向他的部下們三令五申——絕對不可以給難民任何食物。
然而——年紀比他還小一歲的庫慈還是太年輕了,他沒有乖乖地聽埃爾的命令……
待埃爾去看這名可憐的婦人時,這名可憐的婦人早就沒了氣息。
臉上、身上滿是爪痕——這是其餘的難民在搶這名婦人手中與口中的麪包時留下的痕跡。
幾乎每寸皮膚都被抓得血肉模糊,已經幾乎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了。
而她的女兒也沒有好到哪去。
她的女兒也在剛纔的哄搶中,被那一雙雙搶奪食物的手,給抓撓地血肉模糊、沒有人形了……
這名婦人的口中和手上也沒有面包了,她手上的那一小塊原本打算拿來給她女兒吃的麪包,想必已經被某人給搶走了。
至於她口中的麪包,可能已經被她嚥下去了,也有可能在嚥下去之前,便在剛纔被某人給摳下來了吧……
望向這對慘死的母女,埃爾的眼中滿是複雜之色。
在這對母女還活着時,他不能爲這對母女做什麼。
而在這對母女已經去世後,他還是不能爲這對母女做些什麼。
他沒有時間來埋葬這對母女。
埃爾悄悄地把披在身上的斗篷脫了下來,蓋在這對衣服都被撕破、衣不蔽體的母女身上,然後靜靜地離開了此處,去繼續指揮民夫們把散落的軍糧重新裝車。
除了給這對母女蓋上他的斗篷之外,埃爾便再沒有能爲她們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