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年七月下旬,天氣越來越炎熱,南路突圍部隊奔山走林向武當山區挺進,沿途不斷擊潰敵軍阻擊進入鄂西北地區。蔣介石下令國民黨軍隊加緊對進入南漳、羅田的南路突圍部隊窮追猛擊,勿使逃脫。
部隊在谷城石花街和黑山口又打了個大勝仗,這段日子裡炎林的軍裝就沒有幹過,每天行軍趕路衣服上的汗跡和血跡混在一起發出了餿味。五團在突圍中被打散,團不成團,有的營長手下沒有兵成了甩手營長,只好跟團直屬隊一起走。五團衛生隊的傷員太多,自突圍以來各團的傷員有增無減,幹部傷員也很多,行動起來多有不便。
八月底, 一縱部隊在房縣與江漢軍區會合後成立鄂西北軍區,張才千任軍區第三副司令員兼參謀長。下有四個軍分區,二旅四團、五團在二軍分區,既(興房保宜軍分區),二軍分區的司令員是楊秀昆,政委是劉健挺,四團團長仍是王定烈,五團團長江賢玉,政委是舒烈光,副團長沈甸之。
國民黨集結了四十萬大軍從四面八方逼進,佔領各條交通要道駐守在山下進行封山清剿。面對咄咄逼人的幾十萬軍隊,鄂西北軍區及時做出調整,讓能走的一些幹部儘量撤走,由地方武裝護送到延安。
二軍分區是張才千七七○團的老班底,一直由他領導,他在動員會上說:中央軍委已明確指出蔣介石要大打,先攻蘇皖後攻華北,讓中原軍部隊在外線牽制國民黨軍隊,以協助內線部隊。
毛主席也提到:“整個突圍戰役是勝利的!敵人毫無所得。你們的行動已調動程潛、劉峙、胡宗南三部力量......”
要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堅持下來何其難,部隊被困在山裡,吃沒吃的穿沒穿的,打也沒法打。上面的幹部撤走了不少,但下面的部隊還得堅持牽制敵人,以他們負出的代價換來緩解正面戰場的負擔。
敵人每天搜山,二軍分區在興山保康房縣的大山裡轉來轉去打游擊戰。部隊一些人產生了悲觀情緒,個別幹部也流露不滿情緒發牢騷,走的人也不少。張才千都看在眼裡,他的態度是,革命靠自覺,願意幹的留下,想走的決不強留。
部隊被國民黨緊緊包圍,打到後來部隊也不得不說只要能跑的就跑出去,走一個是一個,他們都是革命的本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有一個二九年參加紅軍的老革命,在紅軍時期就當上團長,抗戰時期在七七○團當營長,現在還是個營長。他快四十了歲數也老大不小,本打算找對象,長征後紅四軍的女兵都去了延
安抗大,他失去了機會。七七○團進駐大鳳川不久抗大七分校也遷來,七分校到是有一個女兵隊,可那時候搞開荒大生產各營都拼着呢,他又把這事暫時擱下。
等豐收後剛鬆口氣想考慮這事,又開展轟轟烈烈的大練兵運動,成天這個投彈手那個刺殺手的忙個不停。四四年秋收後本想借大豐收的喜訊讓人在七分校給介紹一個對象,偏偏這時候要上前線,人都要走了還談個啥,別耽誤了人家的一生,他把找對象的話給收回來。
在河南抗日打了不到一年小鬼子投降了,中央命令他們向李先念五師靠攏,在桐柏山地區那麼苦也堅持下來,中原突圍後部隊到了大悟離他的家鄉紅安很近,他也沒想到要跑。現在老營長看不到希望,他打算回家去。
臨走前老營長跑來找炎林讓他一起走,炎林一邊嚼野菜一邊聽他發牢騷:“真媽的窩囊!在隴東搞了幾年大生產,地盤沒有發展反而縮小了,剛上前線參加抗戰不到一年鬼子投降了,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跟部隊突圍又被打散了,剩下我一個光桿營長手下的兵也見不到兩個,真是越打越灰心!夥計,一起走吧!成天在山裡跑來跑去躲清剿不如回家種地!”
老營長的話是說得沒錯,但炎林聽說營長想脫離隊伍回家,他堅決不同意:“老營長!當兵十幾年了我離不開部隊,我勸你也不要回去,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回家找個老婆,過個小日子,我不會後悔!”老營長主意已定,炎林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反駁他,只有眼睜睜看着老營長從眼前消失,老營長象江湖中人那樣雙手抱拳與他道過別便跑回紅安老家,從此操刀幹起殺豬匠的活兒。想當年他打起仗來不要命,身上的傷疤有十幾個,老營長是帶着情緒走的,手下沒有兵,他覺得窩囊,
十多年後炎林回老家探親,他離老營長的紅安老家也只有幾十裡地,專程趕去看老營長。老營長正在殺豬,炎林眼睛紅了,湊上前喊道:“老營長!你還認識我嗎?”
滿臉皺紋的老營長扔下屠刀目光深沉的打量着炎林,長嘆一聲道:“嗨,在一起摸爬滾打十幾年,不認識才怪!我天天連做夢都想着你們哪!咱們是生死與共的老戰友,你說當初我怎麼就扛不住呢?夥計,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兩人在街邊小館子喝着老酒,老營長急切的打聽他走了以後部隊的情況,看得出他對老部隊有深厚的感情。
吃飯的老鄉都認識殺豬的老營長,見一身戎裝的炎林和他談的很投機,老鄉們也端着酒菜
過來湊熱鬧道:“同志,你們講你們的,我們不插話,不插話!”聽炎林講到在興房保宜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周圍吃飯喝酒的人也忍不住流淚,老營長喝醉了......
還有兩個老戰友跟炎林關係很好,一個姓廖一個姓吉。紅軍打到通江以後,這兩個小鬼歲數比炎林還小,哭着鬧着當了兵,也分到三十團學兵連。經歷過長征考驗,長征中爬雪山過草地都熬過來,每次戰鬥打得再苦再難都挺過來。到了七七○團他們又在一個營,一個是副排長,一個是指導員。
部隊在武當山受到很大挫折,他倆也沒能扛到最後,天天餓着肚子被敵人追剿的滋味不好受。見一些人跑了,他倆半夜找到炎林說想回家鄉,炎林勸道:“參謀長不是說嗎,天越黑就是快要天亮,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再堅持一陣興許就熬過去了!”
“老兄,這是以犧牲我們爲代價在山裡拖住敵人,你還看不出來嗎?看不到革命成功的希望堅持下去又能怎樣?我們也不是膽小鬼,但也不能白白送死啊!”兩人和炎林各執己見,最終還是在半夜從敵人封鎖線跑掉,走了還不到三年,全國陸續解放。
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中,哪怕讓歷史再重複一次也會有人脫離部隊,這個時期比長征還要苦,苦得難以煎熬。不能簡單用意志薄弱來形容離隊的同志,都經歷過長征和戰火考驗,他們並不怕死,跑回家是對革命前途沒有信心纔出此下策,不能把他們看做怕死的逃兵。
從團長、營長到戰士都有人脫離部隊,湖北籍老戰士更是因在自己的家鄉也跑了好些回去,其實跑回去也蹲不住,到處都在抓突圍出來的“共匪”,一些人又不得不回到部隊。紅軍出身的骨幹力量日益減少,這是張才千最擔心的。
幾年後,炎林在成都開會時遇見老部隊的作戰科長,聽說了兩個通江老戰友跑回去後的情況,他們回到家鄉隱姓埋名當了農民,解放後跑到西南軍區找過部隊。炎林開完會專程趕去找到他們,三人抱頭痛哭。
廖某搖着頭說:“唉,當初開小差真是不值!幹了那麼多年,吃了那麼多苦,把命都搭上了,誰知卻在最後兩年脫離隊伍,真後悔啊!”
炎林深深爲他兩人惋惜,他紅了眼睛,嘴上卻一點沒客氣的說道:“嗨!你倆也真是的,打了這麼多年仗最後卻當了逃兵!十幾年都堅持過來了,再咬咬牙堅持一下怎麼也不會是這樣啊!真不知道當初你們是怎麼想的?!”三人過去關係很好,有什麼話從不藏着掖着,聽炎林這樣說都感到後悔莫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