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昌城確實很繁華,大街小巷上擠滿了來來往往的各色行人,商鋪酒肆參次毗鄰,雖說遠不如中都那般富貴氣息十足,可那南來北往的行人中衆多的胡族卻是中都難得一見的景象,內裡金髮碧眼者竟不在少數,街邊的商鋪中更是南北貨色一應俱全,操持各種方言的討價還價聲稀里嘩啦地響得噪雜無比,這一切都令蕭無畏看得眼花繚亂不已,若不是知曉燕西如今已是內外交困,只怕還真會被此地的繁華迷住了眼。
“小畏,你看到沒,那座昆元樓便是我晉昌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張家的最大的產業,呵呵,當年三舅我可是每天都泡在樓中,不喝個痛快便不罷休,可這回卻被你小子給坑慘了,喝了你的酒,那昆元樓的酒簡直就沒法入口了,嘖嘖,不管怎麼說,你那酒都得給三舅我留下一半才成……”柳振雄因着先前自家兄長的無禮舉動,生恐蕭無畏心裡頭有疙瘩,這一路走,一路不停地介紹着晉昌城的景緻,說得倒是口沫橫飛,可蕭無畏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合着,滿心眼裡卻都是在盤算着自個兒此番燕西一行的福與禍。
看樣子柳振英不得人心的消息應該不假,嘿,拋開彼此的親緣關係不論,老子好歹也是皇室宗親,將來少不了撈個王爺的位份,更別說咱如今真真假假也算是朝廷的使節,那廝居然當衆就敢給咱臉色看,擺明了就是個不會做人的貨色,就這麼號人也能主持燕西的大局?不亂纔是怪事了,唔,老柳頭能培養出咱老孃這麼優秀的女兒,理當不會是個莽夫纔對,難道會看不出柳振英壓根兒就不是塊持家的料?這裡頭怕是有文章,只是老柳頭的葫蘆裡賣的究竟是啥藥來着?還有了,今日出城迎接的全都是年輕一輩,那些老頭子們都躲哪去了?這燕西的五大家族好像都不簡單麼,一個個子弟都很有些能耐的樣子,燕西這場戲怕是不好唱的,奶奶的,不管了,找準機會騙了馬就溜,管他燕西是死是活,關老子屁事!蕭無畏心裡頭千轉百繞地盤算個不停,最終還是想定了主意,打算撈一把,趕緊走人了事,他是一分鐘都不想多留在燕西這麼個火藥桶上的。
“小畏,到家了,來,下馬,跟三舅進家敘話去。”柳振雄壓根兒不知道蕭無畏此時已起了溜號的心思,見蕭無畏落落寡歡之狀,還是以爲蕭無畏對先前柳振英的態度不滿在心,這便略帶歉疚地拍了拍蕭無畏的肩頭,壓低了聲音道:“小畏,別怪你大舅,唉,那都是你那死鬼老爹乾的好事,跟你沒關係,別想了,走罷,父親還在等着見你呢。”
咱家老頭子幹了啥了?汗,難道還得父債子償不成?蕭無畏一聽這話,心裡頭登時便咯噔了一下,背上涼颼颼地一陣發寒,可這當口上也不好詳問,只好乾笑了一聲,便算是含糊了過去,下了馬,也沒去管後頭駝隊的安排,跟在柳振雄的身後便行進了柳家大院中……
柳家盤踞西北多年,經營日久,其府邸自是不凡得很,雖遠不及項王府那般奢華,可卻別有一番霸氣,外院所有的建築大部分都是以青石壘成,顯得極爲粗曠,可內院裡的亭臺池榭卻又有江南水鄉之小巧淡雅風格,剛柔並濟之下,倒也別有一番景緻的,再加上一些明顯帶着異族情調的圓形屋頂以及精美的浮雕,更是令蕭無畏看得津津有味,就這麼一路走一路看,外帶一路點評地走過了數重院落,來到了後院深處一座獨立的小院門外。
“二公子請留步,大都督請小王爺獨自進去。”柳振雄領着蕭無畏剛走到院門外,一名身着黑甲守衛在院門口的侍衛便迎了上來,擋住了二人的去路,一躬身,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
“嗯?”柳振雄眉頭一皺,似乎要發火,可到了底兒還是強忍了下來,只是回了下頭,看着蕭無畏道:“小畏,你先進去罷,回頭三舅再去尋你。”
這老柳頭搞什麼名堂來着?蕭無畏顯然沒想到會有這麼齣戲,這一見老柳頭連自己的三兒子大老遠回來了都不見上一見,心裡頭立馬就起了叨咕,儘自滿心的不解,可也不好多說些甚子,只好笑着道:“三舅,您忙罷,甥兒這就進去,外頭那些商隊夥計就請三舅代爲安排一二,甥兒感激不盡,”
“嗯。”柳振雄心情顯然不好,點了點頭,應答了一聲,便一轉身,自顧自去走遠了。
“小王爺,請!”那名黑甲侍衛沒去管柳振雄的負氣而走,一側身,讓開了道路,對着蕭無畏比了個請的手勢。
“有勞了。”蕭無畏平淡地應答了一聲,也沒再多客套,一抖大袖子便跟在那名黑甲侍衛的身後走進了小院子中,待得進了院門,這才發現這院子小得可憐,除了一個不大的小池塘、一座小亭子,幾棵花樹之外,就只有一排臨水的平房,普普通通的樣子,看不出絲毫的富貴之氣,也看不出有甚特別之處,就跟這一路所見的街邊平民居所一般無二。
不會罷,堂堂燕西豪雄就住這麼座破樓裡?老柳頭該不會是被柳振英那廝關了禁閉罷,玩返璞歸真也不是這麼個玩法的。蕭無畏一邊走,一邊在肚子裡瞎叨咕個不停,實在是不敢相信赫赫有名的燕西大豪就住在這麼個破地方。
“小王爺請進,大都督已在內裡恭候多時了。”那名黑甲侍衛領着蕭無畏來到了平房中的一扇門前,也沒去推那明顯是虛掩着的門,而是迴轉過了身來,對着蕭無畏一躬身,比了個請的手勢。
靠,該不會是打算誘捕老子吧?蕭無畏見這房子實在是寒酸得夠嗆,小心眼裡便直打鼓,可人都走到門口了,也沒個不進去的理由,只能是笑着點頭示意了一下,一伸手推開了虛掩着的房門,大步行了進去,立馬就發現這房間極大,敢情整排的平房全都打通了的,可內裡的陳設卻極爲簡單,除了些桌椅、几子,幾盞燈架之外,就只有一張大炕,幾名侍女佔在牆邊,一名醫生模樣的老者在爲一斜靠在厚厚的錦墊上的白髮老者把着脈,很顯然,那斜躺着的白髮老者應該就是燕西大都督柳嘯全本人了,蕭無畏可從其憔悴而蒼老的臉上依稀看出自己老孃的影子。
“是小畏來了麼?”斜躺在炕上的柳嘯全聽到了蕭無畏進門的響動,頭便擡了起來,面帶微笑地望向了站在門口張望着的蕭無畏,溫和地問了一聲。
“孩兒蕭無畏見過姥爺。”蕭無畏一聽這問話,便斷明面前之人便是自己的親外公柳嘯全,忙搶上前去,大禮參拜了起來。
“好,好,好孩子,快,快起來,讓姥爺好好瞅瞅。”柳嘯全一見蕭無畏拜倒在地,立馬坐直了起來,一揮手,示意屋內的人全都退下,面色激動地虛擡着手道。
“姥爺,孩兒看您來了。”蕭無畏一見柳嘯全激動如此,心裡頭立馬滾過一陣暖流,就地膝行了幾步,湊到了炕前,仰起了頭來。
“像,真的像,唉,這一晃如此多年過去了,小畏都如此大了,想當初你娘走的時候,也就是你這個年齡,唉,姥爺老嘍,老嘍,你娘她還好麼?”柳嘯全細細地打量着蕭無畏,或許是想起了從前的往事,眼角不由地便溼潤了起來,語氣闌珊地念叨着,完全就是個思念兒女的老人,哪還有半點叱詫風雲的一代強者之形象。
“孃親一切都好,就是想姥爺了,特讓孩兒前來代爲問安。”蕭無畏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這才站了起來,躬着身子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柳嘯全似乎走了神,口中呢喃着,可眼神裡卻滿是複雜的色彩,好一陣子恍惚之後,這才拍了拍炕沿道:“來,好孩子,坐下說,坐下說。”
“謝姥爺。”望着柳嘯全那蒼老的面容,蕭無畏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陣依戀與親近之情,恭敬地行了個禮,應答了一聲,顯得極爲乖巧地坐在了炕沿。
柳嘯全慈愛地摸了摸蕭無畏的頭,欣慰地看着蕭無畏道:“好孩子,這一路上事姥爺都聽說了,辛苦你了。”
“姥爺,孩兒一切都好,有勞您記掛了,實孩兒之過也。”蕭無畏乖巧地回了一句,而後不待柳嘯全再度開口,便將此番前來燕西的目的直截了當地倒了出來:“姥爺,想必您都知曉了,孩兒與今上有個賭約,須得百匹良馬方能作數,孩兒此來除了看望姥爺,也想着從燕西販些馬回去,還請姥爺恩准。”
“哦?這事麼,唔……”柳嘯全一聽蕭無畏這話,臉上的神色立馬就複雜了起來,沉吟了良久,卻始終沒個下文,鬧得蕭無畏的小心眼裡七上八下地忐忑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