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城武者愣住了——
林家的人愣住了——
邪陳同樣愣住了——
一起愣住的還有冷冽的秋風,流動的空氣,陣法上空翻滾的氤氤氳氳——
天地間,彷彿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凝固、靜止。
“爲……爲什麼?”邪陳瞪圓了眼睛,第一次結巴起來。
是啊,爲什麼?
這是所有人心頭的疑問,內圍幾十道目光同時探尋的盯在林賢臉上。外圍,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同樣把目光望過來
林賢直視邪陳的目光,無所畏懼,深處卻有着內疚和感激。
“一路之上,我林家羽翼全靠公子庇護,才得以最大程度上保全。
公子對我林家大恩大德,林某縱死不敢想忘。而這一路上,林某爲了捆縛住公子與我林家統一戰線,陰謀陽謀層出不窮。對恩人,林某深感慚愧。
而現在,我林家再無活路。如此境地,若還要連累公子與我林家一起無辜受累,豈不讓天下英雄恥笑?
我林家雖然在公子眼裡不值一提,但此等忘恩負義之事,林家男兒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左右也是要死了,倒不如豁出去我林家一干人的性命,爲公子殺出一條血路突圍。
縱然粉身碎骨,身爲林家兒郎,也絕對不做孬種,哪怕林家就此覆滅,我林賢保證,只要林家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口氣在,公子一定安然無恙。
所有敵人,只能踩着我林家累累屍體過去,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林賢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自己的心裡掏出來一樣。
真誠,
直白的攤牌!
在場所有武者無一不爲林賢表現出來的氣度所折服,所有人,在這位實力只有玄丹階的弱者面前,竟然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低下高傲的頭顱。
江湖有好漢,林家百兒郎!
我們爲了活命可以利用任何人,這本無可厚非。但當活命變成了通往地獄的死路時,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縱使舉族皆滅。身爲林家一份子,無怨無悔!
這就是林家,這纔是真正的林賢——
誰說天下無英雄?
如果此刻林超在場的話,一定笑容滿面。因爲這一刻的林賢所表現出來的超然氣度,讓他深深的明白了一件事。
當初——自己的母親,爲什麼會選擇實力孱弱的林賢作爲一生的伴侶,一世的夫君。相濡以沫,情真意切!
千百人悚然動容……
一向極度不着調的邪陳,一張臉竟然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手忙腳亂的將身前彎腰的林賢攙扶起來。
他的手,都在這個過程中輕微顫抖着。
林賢很執拗,在起身之後,依然目光灼灼的盯着邪陳,那低沉的嗓音像是霜染的海浪:“公子,請答應林家最後的請求,拜託了!”
“我……”
邪陳喉嚨哽咽,一時間面對林賢霜染般的風采,內心像是被分割成了兩半。
一半蕩氣迴腸,一半愁腸百轉!
良久,良久。邪陳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秋風,一個好字像是從喉嚨裡硬生生的逼出來。
林賢聞言,爽朗一笑。
轉身,面向林家衆人,他除了家長的身份以外,更多的卻是一城之主:“林家人聽令,此役一戰,無論生死一定要確保邪陳公子安然離去。誰若生有二心……”
話到此處,林賢突然停頓了一下。他本想說,誰若生有二心,族規處置等等……
但想了想,一戰之後,這些人恐怕連命都沒有了,族規?還族個屁規。
林賢不由得心生淒涼,但臉色仍舊帶着一城之主的凜然威嚴:“誰若生有二心,黃泉之下,再不入我林家鬼魂!”
湯城武者渾身一震,這個命令,說是嚴厲到了極點也可,說是一點懲戒效果沒有也行。
鬼魂不入林家族譜,
這樣的懲罰還真的不好說是輕是重。
但更多的人,卻是人爲,這樣的懲罰已經達到了天道血誓的程度。
江湖有好漢,
作爲一家之長的林賢尚且如此,難道他的家人會差了嗎?
所以說,這樣看似不輕不重的懲罰,讓在場林家之人滿腔熱血,如火焰般沸騰!
“城主放心,我等縱死,不墮林家威名!”
“林城立誓,身落黃泉,魂入鬼淵,決不讓邪陳公子在我死之前,上一根汗毛。”
“城主,何必如此糟踐我們林家。什麼狗屁太虛宗二長老,只要他敢來,老子就要屍體砸他一臉狗血!”
…………
一天時間轟轟鬧鬧的過去,這一天,湯城之內,氣氛變得異常的詭異。
明知必死之人,紅光滿面,興致勃勃。
相反,那些不相干的人,反而是愁雲慘淡,望向林家衆人的目光,充滿了遺憾和不忍。
傍晚。
萬毒噬天陣終於隨着落日的餘暉一起,走向落幕。
氤氳漸漸稀薄,夕陽灑在陣法上空,點點斑駁像投影一樣將人的臉,城的臉,照的光怪陸離。
“轟、”
一聲驚天巨響,氤氳彷彿一面平靜湖水裡面扔下來一座巨大的石頭。擴散,消弭。
鏘!
湯城之內,若干武者刀劍出鞘,身體繃直,虎視眈眈的盯住上空逐漸潰散的氤氳。
黎長空來了!
每個人心中響起這樣幾個字,神情戒備,如臨大敵!
奇怪的是,黎長空在一次攻擊之後,竟然在沒有了聲息。
湯城之中,數千武者面面相覷,心中不無惡意的想到:“這是怎麼個情況?這老狗不會是被反震死了吧?”
當然,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若真是如此,他們又何必恐慌成這個樣子。
一分鐘過去,
十分鐘過去,
一個小時過去。
上空氤氳雖然仍舊在一點點的潰散,但始終沒有完全消失。
黎長空也像是走了一樣,始終沒有半點其他聲響傳出來。
陣法之中,所有人緊張的滿手心冒汗,死,他們不怕。可是,這種等待死神屠殺的煎熬,纔是最讓人的崩潰的。
邪陳站在人羣中心,目光望着上空墨綠色氤氳看了好一會:“都幹嘛幹嘛去吧。都是都跟你們說了嘛,萬毒噬天陣還能堅持一天時間,也就是十二個時辰。現在時間還沒到,你們操心個卵子!”
衆人猛翻白眼,一陣陣無語。
“丫的,也不知道是誰,一聽到響動,嚇得一溜煙竄過來,現在反倒裝起大尾巴狼來了。”
鄙視,
無數人豎起明晃晃的一根中指,嚴重鄙視這貨!
邪陳臉皮厚,直接就當沒有看見。
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就要回到城主府,在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正這時,陣法外,傳來黎長空轟隆作響的喝聲:“林家的給老夫聽着,就此撤去陣法自廢丹田,老夫還可以考慮少殺幾個。否則……林氏一族,雞犬不留!”
黎長空動用了全部功力吼出的聲音,宛如天雷滾滾萬馬奔騰。
儘管有着萬毒噬天陣作爲第一道防禦,浩蕩音波仍舊千軍萬馬一般碾壓而來。
聲音彷彿炸響在衆人耳邊,一些實力弱的,當場七孔流血,耳膜被生生震碎。
即便是林賢他們,也同樣被音波震得頭暈腦脹,腦袋像撞了一口大鐘,要爆炸一樣。
“咔嚓嚓!”
遠處的幾間房屋,在這一吼之下,竟然全部轟塌。轉眼之間,濃煙滾滾,煙霧散,留下一片片瘡痍廢墟。
玄形階武者,不愧是東域頂尖的存在。
一吼之威,竟然恐怖如斯。
“草,這老王八蛋吃飽了撐的吧,就特麼你嗓門大是不?”邪陳一臉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洞,啐了一口吐沫。
當然,這貨嘴上如此說着,心中卻是一片悲哀。
連日來的追殺逃亡之戰,自己的實力已經十不存一,縱然有最後的保命手段,也未必可以衝出一條血路。至於,之前還打算救出幾個林家的人,現在是想都不敢想了。
邪陳尚且如此,更別說那些實力低下的湯城武者了。
每一個人的臉上,寫滿了灰敗之色,絕望,已經讓湯城在瘟疫之後,又一次變成了一座死城。
當天夜裡,誰都沒有睡覺。
邪陳坐鎮陣基之中,一直到深夜,突然感覺陣法最右邊,也就是城西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細微波動。
“該死……是誰破陣而入?”
全員戒備,敵襲!
邪陳豁然起身,一聲吼,將所有武者從生死的絕望之中猛然驚醒。
嗖嗖嗖。
夜空上,一道道身形以最快的速度劃破天際,聯袂而來。
幾千武者,迅速組成了一個戰陣。
林賢等一干高層,一路疾飛,呼吸間落在邪陳旁邊:“公子,記住我之前說的話!”
邪陳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夜空下,他臉上帶着猙獰的面具,誰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幾千人嚴陣以待,視死如歸。但等了很長時間,連敵人的一個影子都沒有看到。
邪陳皺着眉頭,神識敏銳的查探四周:“奇怪?難道剛剛是我的錯覺?”
“啪。”
邪陳猛地一拍腦門:“不是敵襲,是周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