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姜曉洛出了機關大院,逛到附近的一家通信器材商店,挑了半天,買了一臺中文尋呼機。這是在從教導隊回來的路上他就決定的,駱雨兒從安陵回來後就買了一臺。姜曉洛不太習慣用這種新玩意兒,他更喜歡直接通話,但有時候直接打電話給駱雨兒,她又不在,讓他的心裡總是有些不舒服和不安,最終還是決定買一個好隨時聯繫。近來,姜曉洛感覺駱雨兒有些變了,這讓他很緊張,心裡總是不由自主地冒出許多莫名的擔憂。
尋呼機,也被稱爲BB機、BP機,是一種利用無線信號單向傳遞信息的通信設備。1983年,上海開通了中國第一家尋呼臺,尋呼機由此進入中國;1998年全國尋呼機用戶突破6000萬,達到頂峰。這之後,隨着手機的出現,尋呼機的侷限性突顯,進入21世紀,尋呼機用戶開始下滑,終至2005年最終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尋呼機和後來普及的手機,曾經和正在深刻地改變着人們的相互交流和處世方式。人們在享受更快便捷、更高效率的工作、生活的同時,這種可時時聯結的溝通方式也讓自己更多地暴露在公開場合和他人的面前;人們在擁有這些現代科技帶來好處的同時,也被這些即時通信的手段束縛了——“你在哪裡?”、“你在幹什麼?”,這些看似禮貌的問候,漸漸地演變成對對方的一種反問,其中的用意也有了一種言不由衷的懷疑。人們之間的誠信體制也從這些通信工具開始受到威脅,並隨着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影響和改變着中國人的處世價值,此待後言。
姜曉洛也在其中。自從有了尋呼機,他會時不時地給駱雨兒發條信息,除了“我想你!”、“我愛你!”之外,更多的是“你在哪裡?”、“你在做什麼?”,一開始駱雨兒還及時地回覆,但慢慢地,他再發,她回覆的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天都不回覆一條。這讓姜曉洛很生氣,越生氣就越胡思亂想,他甚至已經有了一種想法——她有情況了,一種深深的不安纏繞在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天是週日,姜曉洛出了門。他要去教導隊找駱雨兒,這次他沒有告訴她要去。換了三四趟車,到教導隊已是中午,他沒有直接去找她,而是走到馬路對面的小賣部,在那裡等着——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等,但腿腳不由他,他的心裡有一種預感,會發生一些他不願意看到的情節。
坐在小賣部裡,通過窗戶能夠看到教導隊的大門。姜曉洛就這樣傻傻地待着、等着,不爲別的,好像就是在確認什麼——他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不想看到什麼,但他已經有了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他一定會看到什麼。
過了中午,姜曉洛還在等着。大門口時不時地有人進出,但始終沒有駱雨兒的身影。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忐忑不安的,似乎有一種肯定的預感——他一定能夠看到她。
他最終看到了她。一輛自行車從村子裡的小路駛過小賣部,一個男的騎着,後面坐着一個女的——駱雨兒,她的雙手摟着那個男人的腰,臉緊緊地貼着他的後背……望着駱雨兒的背影,姜曉洛的雙眼溼了……
“啪”的一聲。駱雨兒用手捂着自己的臉頰,盯着姜曉洛,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胸部劇烈地起伏,欲言又止。藉着樓裡透出來的燈光,姜曉洛看到了她的眼神,帶着一點委屈,也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堅定。
看着駱雨兒轉身離開的背影,姜曉洛知道,他和她的故事結束了。
回到宿舍,姜曉洛坐在牀上,面前放着空技院的畢業紀念冊。
時間回到5個月前,安陵。姜曉洛在宿舍裡收拾行李,明天就要離開了。白熾燈下,駱雨兒坐在牀邊,正在給他整理衣物。濃烈的幸福縈繞在姜曉洛的心頭,他彷彿看到了不久後的一天,她就像現在這樣,給準備出門的他收拾行李,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在外多注意身體,不要累着。她的語氣、眼神,就是一個賢惠的妻子。
姜曉洛坐到駱雨兒的身邊,輕輕地摟住了她,她把頭靠在他的肩頭。
“把紀念冊給我!”駱雨兒瞅着姜曉洛,面若桃花。
“噢!”
姜曉洛從行李箱裡拿出紀念冊,裡面已經貼上了每個同學的生活照,還有他們的臨別贈言。最後一頁還是空白,那是留給駱雨兒的,她一直沒有寫,原來她在等着這一刻呢!
駱雨兒把紀念冊翻到最後一頁,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從牀頭的桌子上拿起筆開始在紀念冊上寫。姜曉洛湊過身想偷看,被她一把推開。他故作失望地聳聳肩,出門去上洗手間。回到房間,駱雨兒已經走了,姜曉洛迫不及待地拿起紀念冊,翻到了最後一頁。
照片中,駱雨兒穿着一件紅色的大衣,站在雪中的校園裡——周圍一片白色的世界,地上、樹上、窗臺上都是白白的雪……駱雨兒微微地擡着頭,一隻手搭在身邊的雪松上輕輕地搖着……片片雪花落下來,落在她的秀髮上,可愛、青春、動人。
姜曉洛搖着頭笑了笑,目光落在了駱雨兒的贈言上。
“老公!很高興能夠和你相識、相遇、相知、相愛。我愛你!我會一直抓住你,你永遠逃不出我的手心!愛你!愛你!你的老婆,駱雨兒。1998年6月15日。”
望着駱雨兒的真情表白,姜曉洛的眼睛有些溼潤,滿滿的幸福從心中升起……
窗外,沒有月光,只有不遠處的大樓裡透出來幾道隱約的燈光。姜曉洛捧着紀念冊,望着駱雨兒的照片,讀着她的贈言,眼前一片模糊……他擡起頭望着窗外,過去兩年的點點滴滴,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從他的腦海裡划過來又划過去……他的心在痛,還有一股極大的委屈停在心中,久久無法散去。
“姜曉洛。”
“處長。”
“今天就回工作處吧!”
處裡的會議室。看着處長一臉的嚴肅,姜曉洛感覺有些暈厥,心裡發慌,腦海裡一片空白……
回到處裡,姜曉洛彷彿變了一個人,每天只是機械地上班下班。處裡的人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從部裡回到了處裡,處領導也沒有找他,只是讓他還在整編組上班。
只有廖雲知道。一有時間,兩個人就跑到鎮子上,找個小飯店,點上幾個菜,還有一紮啤酒,一直喝到深夜纔回單位,第二天醒來,繼續上班下班。日子就這樣在混混沌沌中熬過了1998年,期間姜曉洛也趁着酒勁給駱雨兒發過信息,但再也沒有收到任何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