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郊西南有一片小山頭,起伏連綿,其中有一座當地村民把它叫作荷花山。初夏時分,漫山綠裝,紅果點點,映耀山間,十分美麗。荷花山的南麓就是教導隊所在的部隊,院外的山坡是層層壟地,種滿了茶樹,一年四季大部分時候,茶園青青。清明和白露前後,茶農就會上山採茶,當地的茶叫落雨茶,是綠茶的一種,以明前茶爲最佳。
進入學習階段,教導隊的管理也相對鬆了一些。晚飯後,大家會在院子附近走走,散散心,有時走到部隊的大門口,和站崗的戰士打個招呼,出了院子,沿着下坡路逛一逛。夕陽下,薄日柔光,漫射在山林間,延伸到山腳的茶園,映在葉尖上,微紅一片,靜看一刻,身心放鬆。
到教導隊大半年了,大家已經很熟悉了,除了上課之外,平時都待在一起,慢慢地也有了親疏,常常分成幾撥,男生之間有,女生之間有,男女之間也有。傍晚,在隊裡的菜地旁、大鐵鍋下,偶爾也能看到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坐着或站着,說話聊天,有時候時間長,有時候時間短。到了星期天,有人撇開大夥兒,結伴走到院外的茶園,站在茶壟間,迎着朝陽,背影間,有距離,但有時也會相互靠一靠。
雖然還是孩子,但也十六七歲,大小夥子、大小姑娘了,正是青春年華的歲月。時代在變,人的觀念也在變,即便看起來還是個孩子,也多多少少有了些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就這麼大的一個院子,一個教室上課,一排平房睡覺,擡頭不見低頭見,時間長了,也就有了一份親切感,這份親切感裡也開始有了一些不尋常的內容。
平房東頭,第一間是隊裡的儲藏室,旁邊3間是女生宿舍,然後是男生宿舍。
“郭方寧。”
星期天的傍晚,女生宿舍。郭方寧正在宿舍裡看書,聽到門外有人喊。
“誰啊?”
郭方寧從桌前站起來向門口走,門外的人沒有吱聲,她打開門,看見蔣勇站在門口,瞅着有些拘束。
“有事嗎?”
“沒事……噢,也有一件事和你說。”蔣勇猶豫了一下,低着頭哼了一句。
“噢。”郭方寧轉身進了屋,不一會兒又走出來,跟在蔣勇後面出了隊裡的門,上了馬路。
日薄西山,晚霞飄浮在西邊的天際線上。蔣勇和郭方寧並肩出了部隊的院門,走到山坡上的茶園邊停了下來,靜靜地站着,兩個背影間空着一個人的距離,身後的地上留下兩條長長的影子。
幾個個子高的男生被隊長叫去打籃球了,剩下的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男男女女,有的在教室裡邊看書邊聊天,有的在教室外捧着本書,趴在低矮的石頭欄杆上說着笑着。
這段時間,姜曉洛也有了一點小心思。上課的時候,他總會不做主地歪着頭,望着前排的一個背影——瘦巧的身子套在寬寬的軍裝裡,齊肩短髮黑黑的、亮亮的,時不時地和旁邊的同桌咬咬耳朵,說着悄悄話——這一刻,姜曉洛覺得這個背影很美,心裡泛起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
這天,隊裡召集班幹部開會,姜曉洛拿着筆記本走進教室隔壁的乒乓球室,坐下來等着開會。
開課後,隊裡爲了方便管理,把22個人分成了兩個班,一班班長是韓平、副班長是鄭敏,二班班長是陸其濤,副班長是金婷婷。隊裡還成立了團支部,支部書記是劉副隊長,副書記就是姜曉洛。知道隊裡讓自己當團支部副書記的時候,姜曉洛很是激動了一下,雖然不是班長副班長,但團支部是整個隊裡的,這讓他挺驕傲的。大家都是初中畢業生,年齡小,還不是黨員,其中幾個連團員也不是,姜曉洛在初二的時候就入了團,這是一種政治待遇,特別是在部隊很重要。他想起父親多次說過,到部隊好好幹,爭取入個黨,這句話姜曉洛記在了心裡。
會上,王教導員告訴大家,上面要搞文藝會演,研究所要出個節目,這個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隊裡。教導隊是學校嘛,有男有女,表演個節目很正常,隊領導也想從這次活動中看看大家都有些什麼特長,便爽快地接了下來。隊領導開會,就是和大家商量一下搞個什麼節目,一開始,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沒有說話。
“鄭敏,金婷婷,你們倆是女生,在學校的時候有沒有表演過什麼節目啊?”王教導員笑着問。
鄭敏和金婷婷咧了咧嘴,沒有回答。
“那大家一起想想,我們出個什麼節目?”王教導員揹着手,繞着乒乓球桌。
還是一片沉默。
“要不,我們表演一個大合唱吧?”姜曉洛想了想,提出了一個建議。
“那唱什麼歌呢?”王教導員轉過身。
大家相互看着,沒有說話。
“合唱也行,大家一起上,氣勢也就有了。”
“現在關鍵是唱什麼歌?大家想想看,要適合大合唱的,還要符合部隊的形象,要正面的。”王教導員琢磨道。
大家開始搜腸刮肚,“我愛你,中國”、“歌唱祖國”、“祖國,慈祥的母親”、“祖國永在我心中”、“唱支山歌給黨聽”、“黨啊,親愛的媽媽”……大家報出一大堆老歌,都是歌頌黨、歌頌祖國的。
“那先這樣,最後唱什麼隊裡來定。後面怎麼練習,怎麼排練,團支部牽個頭,兩個班都要參與,班幹部要帶頭。這是我們教導隊第一次代表所裡去上面比賽,一定要起個好頭!”王教導員一本正經地說道。
第二天隊裡就定了《歌唱祖國》,隨後的幾個禮拜,大家上完課就聚在一起排節目,一開始高高低低不成個調,漸漸地也就唱出點味道來了,引得隔壁機務連的戰士沒事就站在院子裡的高臺上欣賞起鬨,捂着嘴大聲地笑。
一大早,部隊的大客車就停在了隊門口。爲了展現教導隊的精神面貌,隊裡特意向所裡打申請,又給大家發了一套新軍裝,還從外面請了一個化妝師,說是到了司令部大禮堂後給所有人的化妝,這讓女生很期待,男生則一個個不情願的樣子。
收拾完,大家從宿舍裡出來集合,乍一看,一個個新裝在身,畢挺畢挺的,精神頭十足,特別是女生。這次發新衣服,隊裡說了,如果實在是不合身,可以稍微改一下,結果女生們就像是得了聖旨似的,興奮得不行,結伴成隊地請假跑了出去,回來再一看,一個個都變成了纖腰細腿,平時看起來有些傻呼呼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瞬間變成了亭亭玉立的時尚少女,還帶着一股軍人氣概,站在一起,巾幗颯爽,讓大家不由地眼前一亮。男生們早就看花了眼,指指點點,說說這個,看看那個,姜曉洛站在隊伍裡,目光停在了秦蘇的身上。
不高的個子,白白的膚色,穿上新改的軍裝,襯托出細細的束腰,藏藍色的褲子緊緊地貼裹住瘦長的雙腿,已經有了豆蔻少女的模樣,站在隊伍裡楚楚動人,讓姜曉洛不禁有些心動。
司令部大禮堂,舞臺藍幕,素雅莊重。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跨過奔騰的黃河長江;
寬廣美麗的大地,是我們親愛的家鄉,
英雄的人民站起來了!我們團結友愛堅強如鋼。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我們勤勞,我們勇敢,五千年曆史光輝燦爛;
我們戰勝了一切苦難,纔得到今天的解放!
我們愛和平,我們愛家鄉,誰敢侵犯我們就叫他滅亡!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太陽升起,萬丈光芒,人民共和國正在成長;
我們領袖***,指點着前進的方向。
我們的生活天天向上,我們的前途萬丈光芒。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舞臺上,大家站成兩排,整齊劃一,精神飽滿,合着樂曲,歌聲嘹亮,氣勢震場,贏得陣陣掌聲。
比賽結束了,教導隊獲得了第二名,這讓研究所的領導臉上很有光,好好地表揚了大夥兒一番,隊領導也很有面子,在車上就說了,晚上加餐。
隊裡的伙食不怎麼樣,大家聊起時就會發發小牢騷。雖然有菜地,但每頓也就一兩個菜,半葷半蔬,食堂的戰士也沒經過什麼培訓,手藝不行,燒出來的菜色香味俱無。隊裡養的豬還在豬圈裡,一時半會兒殺不了,大家都等着把豬殺了,吃一頓豬肉席呢!
課程一天天地緊了,大家開始感覺到了壓力。果然如馬教員說的,日語是入門容易學好難,別看日語裡有那麼多漢字,可是讀音和漢語完全不同,還有不少日文漢字是獨有的。對姜曉洛來說,讀寫還好,就是聽力越來越難,有時候根本反應不過來,這讓他很着急。大家看起來沒什麼競爭,但相互之間還是在暗中較勁,女生的成績都差不多,聽力也都非常得好,秦蘇的聽力更是不錯,這讓姜曉洛動起了小心思。
教室,講臺上。
“秦蘇。”
“幹嘛?”
“我這裡聽不出來,你能幫我聽一下嗎?”
“好。”
秦蘇走到講臺上,徑直站在姜曉洛的身邊,拿起耳機戴在頭上,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放音鍵。姜曉洛雙手撐在講臺上,一股好聞的髮香飄過來,他感覺自己的心跳有點加速,不由地低下了頭。秦蘇摁着磁帶,轉一下停一下,擡起頭低下頭,右手拿着筆在紙上快速地記着,她的上身靠着講臺,微顯的胸部隨着呼吸有節奏地起伏。
“好了!”
秦蘇摘下耳機,擱在錄音機上,側過身,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姜曉洛能夠看到秦蘇清秀的臉龐有些紅暈,呼吸也急促起來,他自己也感覺到心跳得很快,耳根發燙。
姜曉洛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和一個女生挨着,男孩子剛剛有些生效的荷爾蒙在他的體內不由自主地膨脹起來,終於有了一種想抱住她的衝動。秦蘇似乎發現了姜曉洛的異樣,緊張地看了一眼,轉過身離開了講臺。
這以後,姜曉洛總會有意無意地關注着秦蘇,教室、食堂、宿舍,只要是秦蘇在的地方,他都會留意她在做什麼、說什麼。但他也發現,自那天以後,秦蘇好像有意在躲避自己,以前碰到了,她還會主動地和自己說說話,現在則是愛理不理,這讓他有些失望,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那裡胡思亂想,不過他也沒想太多,只是還時不時地尋找着她的身影。
十五六歲正是青春活力的年齡,也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少男少女在一起,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小小的故事在他們中間發生。姜曉洛在關注秦蘇的時候,也發現了不少小秘密——周玉君和蔣勇,傅其美和陳長海,常家傑和金婷婷,兩兩地常待在一起,有時候在教室裡,有時候在操場上,更多的時候是在院外的茶園旁。隊領導好像也發現了點苗頭,不過沒說什麼,也許他們想着大家還是小孩子呢,能有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