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時的粗俗咒罵、自言自語、我自說服、狼狽做派,何嘗不是狼牙對自己目前這種莫名其妙的矛盾心境的一種掩飾和宣泄?正因爲如此,他現在冷不丁的,隱身效果被傳送魔法門破除,剎那間就像是心裡未曾明瞭的思想被他人全數窺探到,才覺得尷尬丟人。
“你是誰?”
門軒堂大步靠近李其穆,以保護者的姿態,滿面正義地喝問狼牙。
“他就一隻自以爲是的傻缺。”
李其穆沉臉咬牙地替狼牙回答,聲音低不可聞,轉身大步往下面走,心裡已然清楚,狼牙必定早就在後面跟着了——明明直到現在都吊兒郎當地以大哥自居,還他媽跟過來幹什麼!
門軒堂沒聽到他的話,皺眉疑惑地問:“木齊裡,你說什麼?”
狼牙卻聽得清楚,眸底閃過尷尬的無奈,嘴角一撇,再看向門軒堂時,洞悉的眼眸明如殺機,突然沉聲嗤笑:“他說叫老子滾。行,老子走人,你們繼續忙。”說着話,轉身大步踏進身後的傳送魔法門,身形消失,沉厚的聲音殘留下來,“搞不懂這魔法門的失誤概率……”
“喂!你……”
門軒堂皺眉,不過見狼牙走得乾脆,自己也從啓星國主殿堂內部得知地下迷宮的傳送魔法門的確有可能發生傳送失誤,便沒有懷疑狼牙的話,只是突然感覺到狼牙有些熟悉。
想了想,能夠擁有應選阿爾娃公主駙馬資格的32個玩家,誰不是大有身份的人家子弟,許是以前酒桌上碰過面吧。他也未將狼牙與蒙大志聯繫到一起,他不算了解蒙大志,只知道蒙大志使用的客戶端是極其嚴苛的軍營裝備,哪有條件過來競爭駙馬?
“木齊裡,不要走太快,別碰到危險。”
門軒堂將狼牙的現身與離開拋之腦後,帶着獨眼龍牧師匆匆趕上李其穆,關切地叮囑。
地下迷宮的第二層比第一層大了好幾倍,第一層的諸多道路延伸到這裡,路線已經逐漸有了交叉,危險性也分佈得更加均勻和不可預料。李其穆大步流星,如赴戰場,迎面遭遇鎧甲腐朽的魂靈騎士,不用凱里上前,他一個月光牧師大招使出來,頓時將之灰飛煙滅!
七拐八拐中,幾波頗有實力的怪物都被李其穆悍然滅掉。
李其穆這才發泄掉了剛纔的黯然沉怒殺機,頭也不回地喝道:“跟上,這裡我來開路!”
門軒堂早就被他優雅而勇武的動作引得心裡狂跳,連連暗呼性感,再聽他昂揚朗聲,眼底竟不自覺地浮起幾分灼灼的溫柔,盯着他笑道:“木齊裡,那我以後就都由你來保護了?”哪怕笑得這麼開朗,也仍帶着近乎調情的意味。
李其穆佇立挺拔,緩緩轉頭側對着他,嘴角翹起淡微微的笑:先保護你,再殺掉你,出去以後,你不要太感激。
門軒堂又哪裡知道李其穆心裡所想?見李其穆側臉微笑,他眼眸越來越鋥亮,只覺從未被如此勾引過,兀自瀟灑款款地跟上來,落後十幾步遠,大力捶了下自己的胸口,行了個騎士禮:“你放心,木齊裡,我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現在,我是你的守護騎士。”
李其穆收斂了笑容,不置可否地往他周圍看了看,回頭繼續在昏暗的迷宮中開拓前路。
——狼牙那混蛋,有沒有再跟上來?
李其穆手中瞬發“聖手印”,臂膀兇然一撞,把前面竄出地面的鑽地蟲拍死,如同在揍狼牙。
——肯定跟上來了吧!他的性子鍥而不捨,不顧慮別人的感受,總是自以爲是。就一痞子,就一王八蛋!
“門軒堂,剛纔那個跳出來的盜賊走了?你怎麼沒殺掉他?”
李其穆突然問着,聲音冷漠飄忽。
門軒堂一怔:“殺他?”
李其穆牧師袍和斗篷在黑暗中月白安靜:“他是盜賊,賊頭賊腦,爲人陰險,必然是潛行跟蹤過來的。能跟上來一次,就能跟上來兩次……你太耿直了,容易被這種陰險狠毒的人傷害到。”說話緩緩輕輕,卻彷彿帶着刻骨的殺機。
門軒堂眼底更亮更柔,暗暗謔笑:我蒙*濤耿直?嗯,耿直點兒好。遂肅容皺眉道:“我看他行動利落,就放他離開了。木齊裡,你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吧?你能信任我,爲什麼不能信任他呢?隨便殺人可不好。”
李其穆沉眸頓了頓,才平和緩緩地道:“門軒堂,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你。你不一樣。你自己不知道你幫過我,你這人……挺好。”這話的確是真,比真金還真,先前在花園裡早就見到了,而且在門軒堂的幫助下,花園裡沒有侍衛僕從,他才從容不迫地挖出了藏寶圖和罪惡面具。
門軒堂卻聽成曖昧的“話外音”,又想這一路上李其穆對他的暗示始終沒有反感,那麼,李其穆先前之所以答應和他一起探險,是因爲本就對他有好感?難怪,難怪啊。
門軒堂心裡急跳,這種偶遇桃花的好事兒他沒少遇到過,眼底自傲的勢在必得又加深了幾分,舔了舔嘴脣剛要問李其穆先前在哪裡見過他,就聽李其穆沉聲道:“別多說了,再耽誤時間,就要被別人搶到前面去了。我雖然不喜歡公主,但是,村落需要我的駙馬身份。到後面,你我公平競爭。”
門軒堂聽得更加確認,以爲李其穆羞澀,便不多問,瞭然而深情地說:“好,我不問你。”
“……李其穆,小子,你想殺我?”
狼牙緊緊地抱着膀子,有些僵,沉沉啞聲地自言自語,隱身中自嘲得勉強,“哥沒接受你,你就恨上哥了?哥除了沒接受你,沒當你情人,有哪點兒對不起你了?你還真忘恩負義起來了?”
他的確放心不下李其穆,唯恐李其穆被蒙*濤花言巧語欺騙了去,早已隱身跟了上來,正將李其穆和蒙*濤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暗地裡死死盯着李其穆,看出李其穆從未對他表露過的冷漠,也聽出李其穆從未對他顯出過的“厭棄”,一時間不敢置信,如受重擊。好容易才按捺下轉頭離開的衝動。
雖然知道這極有可能是李其穆的氣話,但他仍像是被人冷不丁地拿刀,狠狠剜上心窩子,難受的厲害。彷彿他心裡面從來沒被發現和正視的微妙東西,突然間被剜了出來,像是一汪隨風潛入夜的春雨,突然間被曝曬在太陽下,蒸發得水霧瀰漫他整個思維。
“門軒堂,你別離我太近,我不想誤傷到你。”
李其穆沒再多提關於狼牙的事。他哪怕再憤怒再黯然,也頂多說出那麼幾句氣話罷了,接下來,他的性格和尊嚴,讓他不容多想。他轉眼把這些拋開,刻意忘卻狼牙是否跟了上來,自顧自將心神全都收緊,在殺怪之餘,跟門軒堂若即若離地玩“曖昧”。
他要真想欺負人,大概能把人欺負到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感覺自己還算有些天賦。
門軒堂已然一點點陷入得來不算輕鬆也不算艱難的桃花運中,心裡原本對李其穆的戒備防範降到最低點。他的暫時NPC奴僕格魯修勒轉動着那隻獨眼,時時對他使眼色,他理都不理,反而皺眉厭惡:阿爾娃那爛貨找個噁心東西來監視老子,老子以後不玩死你!
“木齊裡,咱們休息一下吧,你的法力肯定消耗太多了。”
門軒堂把格魯修勒甩到後面,正直敦厚地向李其穆笑語,英俊的面龐溫柔醉人。
“哦,好。”李其穆有斗篷遮擋着面龐,只需嘴角微微笑笑,$*小說 *WWw.*class12/冷漠淡然的雙眸自然就會被門軒堂自己幻想成最爲動人的含情帶意。
“……真看上他了?這狗雜種幾句油腔滑調的好聽話,就讓你對他有好感了?”
狼牙怔愣了下,沉啞緩緩地問着。
胸口憋疼地問完,面容死寂,眸子黑得深暗,看着門軒堂的得意,聽着李其穆對門軒堂越來越顯露出情意的平淡話語,他握住匕首的手都緊得微微發抖——就像自小到大都看到的那樣,屬於他的東西,通通都將歸於蒙*濤。父親、家庭、前程……全都是蒙*濤的。
現在,他沒了母親,沒了大哥,沒了家庭,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視爲親人的人,他已經不敢明目張膽地靠近,他頭一回這麼小心翼翼,怎麼還要被蒙*濤奪走?
他咬着牙,眼睛越來越充血赤紅,呼吸也粗喘濃重,再聽着李其穆連續不斷地對蒙*濤的笑語,一聲一聲,與蒙*濤越來越默契和溫和……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隱身着,匕首直抖,一擡手紅着眼將匕首狠狠戳進自己的大腿上,鮮血直流,如受傷的野獸,殺機森狠地低吼:“你想殺我,來殺啊!哥皺下眉頭就跟你姓!不跟你相好,就是你仇人?你他媽就一白眼狼!”
他自知隱身,說話才毫無顧忌,聲音甚至有些完全不需要害怕被人知道的受傷。
但是李其穆不會知道他的苦楚和失態,李其穆完全不知道他在哪裡。
狼牙吼完一嗓子,見李其穆仍舊端端正正地坐着,溫文爾雅,健實挺拔的身板兒像是最沉穩的靠山,卻是蒙*濤的靠山。李其穆正對門軒堂沉聲輕笑。
狼牙喘息着,忽然像是失去了以前支撐點似的有些空,眼都不眨地拔出匕首,任憑大腿上的血窟窿流血,再被盜賊精氣自動止血和緩緩結疤,他只自看着李其穆,微微地怔着——他忽然荒謬地感覺,自己就跟一隻鬼似的,與李其穆陰陽兩隔,他看得見李其穆,李其穆卻看不見他。他就只是李其穆身邊擦肩而過的過路人,李其穆徹底忘了他,正跟他的仇人相好。他無能爲力。
看着看着,狼牙的空落一閃即逝,一股子狠勁兒涌上心頭。
“哥讓你看看,你說的耿直的傢伙就是個弱貨!”
狼牙漠然淡淡地嘲笑,笑卻沒有波及眼底。他一瘸一拐,隱身中來到門軒堂身後。
他的隱身道具是殺玩家爆出來的破扳指,隨着他的等級提升而成爲一種近乎BUG的存在。他在網絡上根本沒查到任何關於破扳指的訊息,官方論壇也沒有任何相關話題,遊戲裡甚至也不能用意念勾動着查看說明訊息。
好像這枚破扳指原本就存在着,存在於遊戲之前的神秘中,沒有被遊戲掩蓋住,在一個被忽略掉的角落,被一個普通的玩家撿起來。然後落到狼牙手中,終於物盡其用。
“……是嗎?哈哈,太巧了,我就住在北京。你也在北京嗎?你是哪個小區的?”
門軒堂坐在地上,和李其穆搭訕交流。他們周圍的十米地方被設下了審判印記,只要有生物靠近,無論怎麼隱形潛伏都會被彈現出來。所以門軒堂安然無憂,全副心神都處於玩轉桃花運的亢奮中。
但他的審判印記不是傳送魔法門,破不出狼牙的隱身效果。
狼牙從他後面緩緩靠近,索命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強健的臂膀伸出去,匕首已經對準他的脖子,眼底閃着殘忍的血光:“小雜種,老子殺你,你幫個忙,死的時候叫得慘一點兒,行不?”
剛要動手,卻見李其穆溫儒一笑,醇厚的聲腔帶着淡泊的意蘊,問門軒堂:“你姓蒙吧。”
他一問出來,狼牙一頓。門軒堂也臉色微變。
門軒堂眼底陡然升起深深的防範戒備,英俊的臉上緩緩恢復先前的溫柔:“你認識我?”
李其穆仿若不知他的驚疑,仍舊斗篷半遮面龐,泰然沉穩地笑:“我認識你。你或許不知道,你的小習慣跟現實中很像,尤其是,你笑的時候眼角會小小挑一下。”緩緩的低語,淡泊悠遠,“你的容貌舉止,甚至神態,我都記得十分清晰。”
他沒有刻意的做作,只把自己最拿手的沉靜安然使出來,說得溫和低緩,有斗篷和昏暗的遮掩,卻也如同初動情懷的小男生。
門軒堂眨了下眼睛,太感覺意外,又有些榮幸,心頭剛剛升起的冷硬戒備又熱乎乎地化開,看着李其穆,眼光更爲肆意和溫存:“木齊裡,原來你剛纔說不是第一次見到我的意思,是指你第一次見我是在現實中?”
先前的桃花運,在這一刻被門軒堂自動轉換概念成了“緣分”。而且在他看來,李其穆的沉靜淡遠,分明是對他“看似無情還有情”的欲語還休。門軒堂的笑意漸漸地不可抑制。
李其穆的笑容卻緩緩收斂,淡淡地偏過頭去,回憶般點頭道:“現實和遊戲都不是第一次見到你。你現實中是開跑車吧,銀色法拉利。你……有二十五歲麼?我記得你有一米八,健壯開朗,長得也帥。很有……男人魅力。”
“剛要到二十五週歲,生日還沒過,呵呵。”
門軒堂越聽越是歡喜,色心色膽一起動盪起來,再看李其穆,便如同看向即將到手的枕邊人,心裡隱隱有些飄飄然,“木齊裡,你是在哪裡見到我的?能給我一點提示嗎?我如果現實中見過你,肯定會有極其深刻的印象。”
他們如同互訴衷腸。凱里和格魯修勒兩個NPC聽得皺眉不解。狼牙卻聽得失神。
狼牙已經木木地收回匕首,面如死灰地轉頭去看李其穆,僵硬地搖搖頭,啞聲道:“小子,別騙哥。”
李其穆彷彿還嫌不夠,又扔了個重磅炸彈:“門軒堂,其實,我手機裡還存着你的照片,存了半年了,沒捨得刪。”
狼牙低喘一聲,大腿的傷口讓他晃了晃,他握緊匕首,死死逼視着李其穆:“你早就認識他,也早就知道他和我的關係?你在耍我?”殺機如寒風徹骨,眼底澀得發疼。轉念卻又否定這個猜測,“不對,你小子不是那種人……”
李其穆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是靜靜地對門軒堂微笑,平靜的面龐半遮着,本來是看不出細微神情的。但此時此刻的昏暗靜謐中,這份朦朧的唯美意境,恰恰成爲門軒堂眼中最動人的真情。
晚點的人又來報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