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虐怡情,結局美滿】
當一年多以後的某個深夜,李其穆頭痛得無法入眠,精神力也虛弱得暫時不能進入遊戲時,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出租屋裡回憶起這一幕,禁不住地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已註定了後來?
早該知道的,那樣的男人,哪怕正在幫助別人,也不會容許誰的親近;哪怕饒有興致地向他勾着嘴角,再和他握手時也只是敷衍,然後轉過身去,漫不經心地離開,乾脆利落,置身事外,只剩下他還沉眸安靜地留在原地,身邊唯有衝他咧嘴而笑的、淳樸天真的少年。
他想,如果當時沒有走過去,是不是之後的一切就不會變得這麼艱難?
然而世間沒有回頭路可走,情不由心,身不由己,事到如今再想毫無牽絆地抽身離去,已經晚了。
他靠着牀頭,盤膝不動的坐姿如同老僧入定,轉頭注視着窗外路燈的方向,眼眸在漆黑的房中幽暗而平和,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容和生氣,也沒有什麼值得他傷痛和委屈,似乎,誰都不能再猜出他的心理。
他只是寂靜地坐着,聽着自己均勻綿長的呼吸,直到不知不覺中天快亮了,直到聽到略顯緊迫的敲門聲,他才恍惚着回神,微覺疑惑,誰會來敲他的門?
他想要起身過去開門,但一夜不動,腿早就徹底坐麻,一丁半點兒都不能動彈。
他半晌沒下得了牀,外面敲門之人顯然急了,把門敲得轟轟響,與其說是敲,不如說是撞,只是不知顧忌着什麼纔沒有破門而入罷了,與此同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一掃往日散漫,顯得低沉而焦灼:“李其穆,能聽到嗎?是我……”
……
人不能預知以後,現在還只是《禁咒》中的第二天,還只是他們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初識。
簽下“共戰契約”,他們當即成了同盟共戰的夥伴,相互之間的任何攻擊都會被斯昂長者的魔法契約之力阻擋,並且,簽下共戰契約的人,一個小時內無法脫身解除——這兩條契約規則比任何法律都能讓人安心。
所以,一路走來,經過五六次合作滅殺遭遇的野獸凶怪之後,哪怕那個自稱“克勞德”的皮甲青年領着他們走的道路是通往穆蒙加格村所在的方向,而且路上滿滿都是能夠輕而易舉劃破布甲和肌膚的荊棘,李其穆也沒有蹙眉退縮和貿然質疑。
李其穆走得沉穩安靜,神情坦然地欣賞着青年雙手緊握寬厚大砍刀在前頭開路的剛健背影,他發現,在他近距離見到過的所有人當中,就屬這青年身材最精悍、最有型、最硬氣,一舉一動間灑然隨意,皮甲都掩不去他上半身標準有力的倒三角。
——養眼,有個性,就算不是爲了從他身上打探克朗多的虛實,與他一起殺殺怪、練練級,也是挺不錯的,更何況他還是個二級職業者,在蒂熱斯村,目前達到二級的只怕絕無僅有吧。
李其穆眼眸平和,不動聲色地想着。
“……哦對了,我都忘了問,木齊裡,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玩家’?”
胡漢三和他走在一起,一路自來熟地東拉西扯,而李其穆照顧弟弟妹妹習慣了,並沒有不耐煩,反而時不時被他二缺的天真勁頭逗笑,這就讓胡漢三感覺聊得很投機,簡直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不由再次懷疑李其穆是不是玩家。
他轉頭看着李其穆,帥氣堂堂的少年面龐帶着笨拙的試探,濃直眉毛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亂轉,顯得十分滑稽好笑,又問,“還有‘NPC’這個詞,你知道啥意思不?”
他一邊小聲試探着說話,一邊伸胳膊摟住李其穆的肩膀做出“哥倆好”的姿態。
李其穆從前面收回目光,伸胳膊擺脫開他的臂膀,不太在意地說:“天賜覺醒者們不都自稱玩家麼?得天獨厚,玩世不恭,諸多特殊天賦隨身,看不起村落的族民,把他們當成土著,還稱之爲‘NPC’,是這個意思吧。”
“啊?”胡漢三眨巴下眼睛,“你這麼理解的啊。”他撓撓頭,心中確定李其穆就是個NPC了,臉上掩不住的失望和痛心,滿含同情地小聲說,“那,木齊裡,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兒啊……”
沒等李其穆說話,走在前頭的“克勞德”嗤笑一聲,歪着腦袋別有深意地看了李其穆一眼,也不戳破,只向胡漢三懶懶地說:“噤聲吧‘二子’,到地兒了,準備戰鬥。”
“別叫我‘二子’!跟‘兒子’似的,‘三子’也比這個好聽啊。”胡漢三一聽,登時忘了自己在問什麼,不高興地仰頭嘟囔一句,然後壓低了聲音向李其穆道,“又要殺怪啦,你是牧師,記得躲我後面吶。”
“嗯。”李其穆微微一笑,同時也暗自戒備起來,轉眸四下張望,卻沒發現有什麼兇獸的蹤影,繼而目光一凝,見到前方叢林深處,隱隱約約的,有幾個人影在晃動,他微微一驚,轉頭去看“克勞德”……
果然,“克勞德”盯着人影所在的方向,已經扔掉手中的砍刀,正好整以暇地抽出腰間的匕首。
李其穆看得胸口撲通撲通震盪——他,不會是專程帶我們來殺人的吧?遊戲中早有說明,殺人並沒有精魂能量可賺,莫非他是個嗜殺的NPC?
“克勞德”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頭也不回,極其低聲和快速地說:“這個山谷,是兩村山林的中界限,兇獸密集度最爲適當,你們村裡上午就有精明玩家結伴尋到這兒殺怪,只不過被人殺得暫時不敢再來而已,我帶你們來,要確保你們的安全。先下手爲強,不用顧忌,殺!”
他一個低沉的“殺”字果決森冷,幾有寒氣四溢,與之前的散漫姿態截然不同,似乎無論是殺怪還是殺人,在他眼中都如同殺雞一樣信手拈來。
胡漢三聽得渾身一個激靈,傻呆呆地看着他,張了張口,竟沒敢吱聲。
李其穆也暗中驚疑,卻注意到他說話中提起“玩家”和“殺怪”兩個詞,NPC可不會用“玩家”來稱呼誰,也不會用“殺怪”來描述什麼事,即便如此稱呼和描述,語氣也絕不會這般和諧自然,原來他也是玩家……
眼見“克勞德”說話間已經不躲不避地向那幾人緩緩走去,李其穆面色微變,忙沉聲低道:“抱歉,我,我不習慣殺人。現在,先殺怪吧。”他不是在商量,而是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立場。
“克勞德”身形一頓,沒有意外地挑了挑濃眉,轉頭瞥他一眼,嘴角的笑意似是玩味又似是不屑,卻還是迅速招了下手,低聲道:“那就繼續跟我走,再往裡面,自有怪來尋你,而且不是一隻兩隻那麼簡單。”
李其穆看出他的散漫和譏諷,不由眉頭微蹙,緩緩搖頭道:“我不是懦弱,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還之!他們若是動手,我們還擊殺光了他們都是理所應當,但他們未必是殺害我村之人的兇手,此時老老實實的,我們無緣無故地主動殺人,我心難安。”
“克勞德”根本沒理他的解釋,已經蹲下身去檢查地面痕跡,目光敏銳地辨認兇獸的蹤跡和方向。
胡漢三在旁邊表現出罕有的乖巧,見他們倆似乎已經商定,才輕輕拍拍胸口,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說:“那就好,那就好,我們離他們遠點兒,他們不會殺我們的,我們也就不用殺人了……”
他說話間又看了遠處一眼。他們發現了對方,行蹤也沒有刻意掩飾,對方當然也看到了他們。眼看對方几人隱隱約約在往相反的地方離開,他長長舒了口氣,轉頭向李其穆咧嘴笑。
“克勞德”擡手打了個手勢:“別廢話了,跟我來。”他握住匕首起身,低頭循着微不可查的蹤跡往右側行走,強健身體做出的動作步步規整,卻偏生如貓兒般悠閒,似獵豹般輕健。
李其穆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放輕了腳步跟上他,走幾步再一轉頭,遠處的幾個人影已經不見了。
他神情不動,握了握拳頭,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禁咒》中人物太逼真,畢竟不能如尋常網遊那般把殺人當做快活的玩笑……更何況,他完全沒有屏蔽掉血腥場景,別的玩家殺人還顯得是虛假的遊戲,他李其穆要是殺人,那就和在現實中殺人完全沒有兩樣!他怎敢隨意動手?
但是下一刻——
“箭無虛發!”
“箭無虛發!”
兩個低沉得意的聲音,突然從他後面響起!一男一女,兩個獵人。
李其穆心頭一驚,驀地面龐一沉!只覺臉上像被人扇了兩記耳光似的通紅燙熱——找死!
他瞬間想到,這是對方分兵兩路,一路佯裝離開使敵人掉以輕心,另一路早就繞過來等着殺人了!
他後心像被毒蛇盯住,又像被北風嗖嗖刮擦似的冰冷,急忙往前撲倒,還沒等他倒地,轉眼就被一隻結實如鋼的大手用力一拽,天搖地晃地摔倒在一棵樹下,跌得頭冒金星,耳邊則傳來咚咚兩聲箭入樹幹的鈍響。
他知道是“克勞德”救了他,一個鯉魚打滾,扶地翻身而起,先下意識地看了眼“克勞德”的表情,見他神情漫然如常,彷彿若無其事,也來不及多想,當即雙手掐動法訣,口中念動咒語,將“小光輝術”熟練至極地施展出來,凝眸鎖定樹側人影的心窩子,咬牙兇狠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