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狂,雪大,到天明才風止雪停,大地白茫茫一片。何輕語晨起梳妝,穿戴整齊,抱着小巧的手爐,坐着軟轎,去給太妃請安。
路上的積雪掃盡,堆積在路邊,四周銀裝素裹,樹葉被冰雪凝成一片片玲瓏剔透的水晶,在冬日的照射下發出炫目的光暈。遠遠望去頗有一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意境。
搭幫程瑤的面子,何輕語見到了兩個月不曾見面的言丗臣,規規矩矩給公婆請安,在太妃下首處坐下。言丗臣說了幾句,要程瑤不要見外,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安心住着之類的話,就徑直出門去了書房。年關將近,太妃事多,囑咐何輕語好生陪着程瑤,就將兩人打發了出來。
“王妃,我不曾來過汾陽王府,很想各處走走看看,你陪我逛逛好不好?”跨出房門,程瑤開口問道。
程瑤是客,身爲主人家的何輕語不便拒絕,點頭道:“好,不知郡主想先去哪裡?”
“羲哥哥住在哪裡?”程瑤很直接地問道。
“王爺住在隱銘居。郡主,請隨我來。”何輕語微微一笑,領着她往隱銘居而去。
只可惜言庭羲早朝未歸,程瑤沒能見到心上人,一臉失望,沉吟片刻,道:“王妃,我可否道你院子裡坐坐?”
“好。”何輕語含笑同意。兩人繞過假山,就看到靜兒嫋嫋婷婷地從小徑的那一頭走了過來,她披着大紅繡金牡丹的羽緞斗篷,挽着如意髻,簪着一枚赤金展翅鳳釵,鳳嘴上銜着三竄流蘇,珊瑚墜落在眉間,輕輕搖晃,別有風姿。髮髻左右各插着兩枚珍珠鳳釵,胸前掛上赤金盤螭朝陽五鳳瓔珞圈,輕盈嫋娜,我見猶憐。
“王妃,她是誰?”程瑤問道。
“她是靜夫人。”何輕語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個女人出來又要耍什麼幺蛾子,上次落水事件,被太妃強壓了下去,她才倖免成衛大漢朝第一毒婦。
“靜夫人?”程瑤停步,側目看了何輕語一眼,“她是羲哥哥的妾?”
“是的。”
程瑤驚愕,不信任地再次問道:“她真的是羲哥哥的妾?”
“靜夫人是王爺的愛妾,現住在蒹葭院。”何輕語脣角微勾,淡淡地笑,希望程瑤能看清事實,斷了對言庭羲的癡戀,去尋找真正值得她託付終身的男人。
愛妾!
蒹葭院!
這兩個名詞深深地刺激了程瑤,冷哼一聲:“一個賤妾也配住蒹葭院!”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程瑤話中意,何輕語明白,這靜兒不配住蒹葭院,她程瑤才配,只是這話不好接,抿緊脣角。
靜兒越走越近,她頭上的那枝金鳳釵在陽光照射下閃着耀眼的光芒,刺得程瑤眼睛生疼,扭頭狠狠地瞪了何輕語,“你是正室,她是小妾,你趕她出去就是了,難不成你還怕她?”
何輕語微微皺眉,道:“郡主,靜夫人住蒹葭院是王爺的意思。”
何輕語平靜的告知事實,哪知這是火上澆油,程瑤柳眉倒豎,勃然大怒,罵道:“沒用地女人我見的多了,最沒用地就是你!明明是正室,卻被小妾欺負。你瞧瞧她那囂張的樣,穿大紅,戴鳳釵,真不知道你這個汾陽王妃是怎麼做的?難怪羲哥哥不進你的房!”
何輕語被程瑤罵的一愣一愣的,乾脆閉上嘴巴,懶得理她,隨便她怎麼說。這時,靜兒已經快走到了她們面前。程瑤突然就衝了上去,伸手一把就拽下了靜兒頭上的金鳳釵。
程瑤的動作實在太快,靜兒身邊的兩個婢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衝上去護主。程瑤不愧是將門虎女,左一腳,右一腳,把靜兒身邊兩個婢女踢翻在地,然後就去拉扯靜兒身上的斗篷。程瑤的兩個婢女衝上去纏住了靜兒的兩個婢女,四個人扭打起來。
“啊!”嬌滴滴的靜兒被程瑤這粗魯的行爲嚇得花容失色,高聲尖叫。
何輕語看到眼前混亂的一幕,很不厚道的笑了起來,使了個顏色給站在一旁看戲的添香和緗兒,假裝着急地勸道:“郡主和靜夫人,你們快住手,不要打架,有話好好說。”
添香和緗兒心念神會,上前“勸架”,一人按着靜兒的手,一個按着靜兒的腳。靜兒沒了反抗能力,程瑤打得更順手,扯頭髮,抓臉,拉衣服,掐肉。
就在程瑤越打越起勁時,袖手旁觀的何輕語看到小徑那頭出現了一個挺拔的身形,忙道:“郡主,王爺來了!”
一天言庭羲來了,彪悍的小郡主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摸了摸鬆散的頭髮,整了整凌亂的衣襟,笑盈盈地迎上來,嬌滴滴喊道:“羲哥哥!”
“六郎!”躺在地上的靜兒哭喊道。橋嬌百媚的靜兒此時已面目全非,髻散發亂,釵斜粉殘。
何輕語低着頭,咬脣偷笑,這個小郡主下手夠狠,才這麼一會功夫,把鮮花一樣的靜夫人折磨成了殘花敗柳。
言庭羲從程瑤身邊走過,疾步走到了靜兒身邊,看着一臉慘狀、淚流滿面的靜兒,皺緊了雙眉,俯身抱起她。
“羲哥哥!”被忽略掉的程瑤不滿地跺腳,“這個賤女人她不懂規矩,居然穿大紅,戴鳳釵。”
“何輕語,靜兒穿大紅,戴鳳釵是我允許的。你要有什麼不滿,衝我來,別傷害靜兒。你給我聽清楚,你要再敢動靜兒,我會加倍奉還。”言庭羲冷哼一聲,抱着靜兒轉身離去。
靜兒把臉埋在言庭羲的懷裡,脣角揚起得意的笑,眸底寒芒一閃,是王妃又能怎樣?
“羲哥哥,你你......”程瑤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言庭羲會寵妾滅妻到如此地步。
一陣風吹過,樹枝上的雪水掉在了何輕語的臉上,冰冰涼涼,何輕語擡手去擦。程瑤回頭看到,以爲她哭了,不耐煩地罵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何輕語低頭翻了個白眼,懶得出言解釋。程瑤不耐煩看何輕語這不爭氣的樣子,衝那兩個婢女吼道:“還不扶我回房!”
兩個婢女諾諾相應,上前扶着她離去。
“我們也會去吧!”何輕語一甩絲帕,領着添香和緗兒往回走。
回到隰桑院,添香和緗兒把這事當成笑話說給大家聽,秦嬤嬤咬着牙道:“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媽媽,大家過年的衣服送過來嗎?”何輕語岔開話題。
“衣服已經送過來了,大家都試過,很合身。只是店裡的生意太好,青稞走不開,說等過了十五,店裡歇業,再進府給王妃請安。”秦嬤嬤笑道。
“多賺些銀子是正經,來不來請不請安沒關係。”何輕語笑道。
采薇把裝着瓜子瓷碟放到何輕語面前,笑道:“王妃這話說的不對,這銀子也要賺,安也要來請。”
主僕們嗑着瓜子,說着閒話,一天地時間就這麼消磨掉,到了晚間關門落鎖,各自安寢。
雪霽天晴,陽光透過銀紅色的紗窗斜斜地照射,清冷不帶一絲溫度。程瑤過來時,何輕語正坐在窗邊悠然品茗。
“郡主請坐。”何輕語起身讓座,讓婢女沏上茶。
“王妃,你每天給太妃請安回來,就呆在院子裡看看書,喝喝茶?”程瑤挑眉道。
“偶爾也會出去。”何輕語垂眸看着杯中的茶。
“每天坐在家裡多悶啊!王妃,我們出去逛逛吧!”程瑤扯着何輕語的衣袖撒起嬌。
何輕語微愕,她們好像沒這麼親密吧?
“王妃,就快過年了,我想買些東西,你就陪我出去一趟吧!”程瑤繼續搖何輕語。
看程瑤那雀躍摸樣,何輕語知道家裡留不住她,擱下茶杯,笑道:“我叫人備車,我們出去逛逛。”
程瑤嘟嘴道:“不要,身後跟着一幫老媽子小丫頭,去哪都有人嘀咕,有什麼意思?那樣多不好玩!王妃,就我們兩個悄悄出去,誰也不許跟,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纔好玩呢。”
“你看看着裡裡外外有多少人守着,我們想悄悄出去,根本不可能。”何輕語端起茶杯,淺啜一口,天太冷,她也不怎麼想動,能不出去,還是不出去的好。
程瑤眼珠一轉,“我有法子,跟我來。”
何輕語毫不反抗之力的被程瑤拖出了門。程瑤擡手道:“大家都過來,我們來玩捉迷藏的遊戲。”
衆人都很無聊,積極響應,猜了拳,添香輸了,由她捉人,其他的人去尋地方躲藏,趁大家不注意,程瑤順利地拐走了何輕語。
何輕語從來都是從正門出府,偷偷出門是第一次,方向分不清,跟着程瑤在府中七拐八拐,最後從一道供下人出入的小門走了出去。
天氣寒冷,但是街上的人很多,川流不息的人羣,琳琅滿目的貨品,大聲吆喝的商販,熱氣騰騰的小吃攤,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顯得十分的熱鬧。
程瑤拖着何輕語一路向前走,什麼東西都沒買,到了南京城夫子廟前。
“要吃小吃不用到夫子廟來的。”這裡離秦淮河太近,何輕語怕遇上言庭羲的紅顏知己。
“不是來吃東西的,我是要進去找個人。”程瑤強行把何輕語拖了進去。
兩人沿着筆直的石砌甬道走到了夫子廟的大成殿,從左側進到後殿的庭院裡。
“王妃,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出來。”程瑤匆匆離去,何輕語便坐在廊下等她。
濃郁的香氣隨風飄過,香味太重,何輕語舉袖扇風,香味更濃,突然覺得一陣頭昏目眩,接着就渾身無力,人斜斜地倒了下去,在昏迷前,她看到程瑤走了過來,她扭曲的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
“爲什麼?”何輕語無聲地問,雙眼一閉,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