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漸深,漏漸稀,前面的絲竹聲和嘻笑吵鬧聲還在待續不斷的傳來,不知道他們還要鬧多久。陣陣倦意襲捲而來,何輕語掩着脣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然後不顧秦嬤嬤和喜婆的反對,執意叫采薇幾個取下了那個鳳冠。鳳冠太重,再壓下去,她的頸椎都要斷了。

已是亥時末子時初,前面的絲竹聲和嘻笑吵鬧聲漸漸平息,可是那個早應該出現在新房的男人卻蹤影全無。“小姐,你千萬撐手點,王爺還沒來,你可不能睡啊!”秦嬤嬤焦急地道。

何輕語的呵欠一個接一個,睡眼惺忪,坐在牀上搖來晃去。采薇怕她會一頭栽下來,站在腳踏上扶着她。何輕語索性把頭抵在采薇的身上,打起瞌睡來。

秦嬤嬤推了靠在門邊打盹的綠穗,“你去前面瞧瞧,王爺怎麼還沒來?”

綠穗揉了揉臉,清醒過來,轉身跑了出去。沒過多久,就聽到她的腳步聲由遠處跑了過來。秦嬤嬤聞聲喜形於色,搶先去撩開門簾,還沒來得及問話,綠穗衝了進來,“小姐……王爺去了兼葭院。”

邱蓉臉色微變,開口問道:“是誰住在兼葭院?”

“是靜夫人。”綠穗喘着氣道。

屋內一片靜默,王爺新婚之夜,不進新房,去了小妾房中,這讓剛入門的王妃情何以堪?衆人擔憂的目光齊齊聚焦在何輕語身上,卻發現她早已睡着。黯然一嘆,收拾東西洗洗睡下。

東方天際微亮,還沒到辰時,何輕語就被采薇和子衿給叫醒了,不管昨天王爺是否留宿,今日何輕語都必須去給太王,太妃敬茶,這是新媳婦進門的禮數。

何輕語的神智還處於沒有清醒的狀態,根本注意某個應該在房裡的人,沒有在房裡。

采薇把何輕語的長髮打散,梳順,笑問道:“小姐,今天挽……”

“采薇,該改口叫王妃。”邱蓉提醒她道。

王妃!

這兩字就跟清醒劉一般,讓何輕語立刻清醒過來,想起昨夜是她的洞房花燭,扭頭一看,鬆了口氣,言庭羲不在房裡,開口問道:“昨天言庭羲沒進房?”

屋內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低頭斂目,不敢擡頭看何輕語難過的模樣。

何輕語看衆人的表情,已經可以確定言庭羲昨晚是真的沒來,頓時神清氣爽,笑逐顏開,看來不止她不願意和言庭羲同牀共枕,言庭羲也不願意和她有什麼親密的關係,這實在是太好了!真是要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各路神佛的保佑,她不用被鬼壓!

“采薇,給我挽如意百合髻。”何輕語愉悅的聲音,讓滿屋的人愣了一下,她們準備安慰的話,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小姐的反應跟她們預期的不一樣。

何輕語正在婢女的服侍下梳洗打扮,太妃派來的收驗巾的嬤嬤進來,行禮道:“奴婢見過王妃。”

“兩位媽媽請起。”何輕語擡了擡手。

秦嬤嬤上前塞給兩人一個荷包,裡面裝着二十兩銀子。兩個嬤嬤笑着謝了賞,接過那張雪白的巾子,一愣,難道說王爺昨天沒進新房是真的?

“王爺昨兒歇在兼葭院。”何輕語語氣平靜,不帶一絲怒意,彷彿說昨夜被冷落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兩個嬤嬤表情尷尬地退了出去,去正房給太妃回話。

何輕語挽穿上大紅繡粉紫縷金牡丹的緞面交領長襖和粉紫長初,挽着如意百合髻,髮髻上插着昨夜言庭羲五位姐姐送的玉釵,左邊三枝,右邊兩枝。

何輕語慶幸言庭羲只有五個姐姐,要是多幾個,她滿頭滿腦都是玉釵。髮髻的正中簪一朵鎏金鳳釵,鳳嘴叼啄的紅寶石剛好垂在兩眉之間,就不用再畫額黃。紅寶石耳墜長長的垂到肩膀上,隨着何輕語的移動的腳步,輕輕搖晃。

何輕語本來以爲,她會一個人進去給太王太王妃請安敬茶,卻不想遠遠的就看到站在正廳外等候的言庭羲,微眯起雙眸,脣角上揚,笑得嘲諷。

言庭羲看來嫋嫋婷婷走過來的何輕語,嘆了口氣,不管怎樣,他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確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個。

“你來晚了 。”言庭羲低聲道。

“對不起。”何輕語道歉。

言庭羲眸光微閃,“我們進去吧。”

“好。”何輕語低眉斂目,做乖巧狀。

兩人並肩走進廳中,正位左邊的椅子上坐着言世臣,他身穿藏藍色五蝠捧壽紋大襟袍,脣角微揚,雖然在笑,卻不及眼底,沒有一絲的溫度。右邊是太妃,她頭上戴着華麗的鳳冠,身上穿着銀紅八寶團鳳紋對襟長襖榴紅色長裙。

言庭羲的五個姐姐和姐夫也在坐。五位郡主看到何輕語頭上的玉釵,滿意的含笑頷首,這個弟妹還挺知禮的。

因爲言庭羲和何輕語還要進宮謝思,就算非常不滿意這位媳婦的言世臣也沒有爲難他們,其他人就更不會發難,兩人很快就敬完茶,出門坐車去皇宮。

馬車上,言庭羲佔據左邊,何輕語佔據右邊,兩人涇渭分明。言庭羲微微蹙眉,擡頭看着何輕語。何輕語低頭在數身上的金線,一根,兩根,三根……數着數着,居然犯起困來,掩脣打了個呵欠。

“王妃,昨天沒睡好?”言庭羲沉聲問道。

何輕語沒有自做多情的認爲言庭羲是在關心她,揣摩着言庭羲問話的意思,八成是覺得他沒進新房,她心不安才睡不安穩,這會子纔會犯困,爲了打消他的這個念頭,何輕語淡淡地道:“妾身有擇席認牀的習慣,到一個陌生地方會睡不着。”

“是嗎?”言庭羲質疑。

何輕語擡眸,直視言庭羲,很認真的道:“是的王爺。”

言庭羲迴避了她的目光,撩開窗簾往外看。何輕語抿緊脣角,眨了眨眼睛,她是不是傷害到他身爲男人的自尊,讓他很不爽?

馬車在他們的沉默中停在了宮門外,言庭羲先下了車,站在車邊,伸手。何輕語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小手放在了他掌心,在外面,她還是不要駁他面子的好。

何輕語的手放進掌心那一剎那,言庭羲愣了一下,她的手好小!

下了馬車,言庭羲沒有馬上鬆開何輕語的手,何輕語微蹙眉尖,往外抽手。言庭羲感覺到了她的動作,有些惱怒,何輕語這樣的舉動,讓他覺得很沒面子,用力的握緊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何輕語撅起小嘴,該死的言庭羲佔她便宜!早知道剛纔就不給他面子。何輕語心不甘情不願的被言庭羲牽着,走進了皇宮。

一路上,何輕語抽了幾回,都沒抽出來,還被拽得更緊,讓何輕語悲憤莫名。走到了坤寧宮前,言庭羲總算鬆開了手,何輕語有逃出昇天的感覺,趁言庭羲沒注意,小手在衣裳上用力地蹭了幾下,擦去他留在手上的味道。

走進坤寧宮正殿內,漢英宗、皇后和徐佩都在等他們。兩人恭恭敬敬行大禮參拜,起身後,在一旁坐下,聆聽了三人對他們夫妻生活的美好祝願,再陪三人用過午膳,就謝恩告退回家。

在回王府的路上,何輕語努力地抵抗着周公對她的召喚,始終保持着清醒的狀態。剛回到王府,言庭羲就被小廝請走,何輕語扶着邱蓉的手往所居的院子走去。

新婚之夜王爺沒進新房和王妃同牀的事,雖然被太妃壓了下去,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僅僅過了幾個時辰,王府上下就已隱晦地傳開了。

王妃不得王爺歡心,府中歡喜的人居多,所以當何輕語從宮中回來,很多幸災樂禍的下人在她回院子的路上,對她指指點點。

那些異樣的目光和隱約傳來的私語,讓采薇幾個非常的氣憤。邱蓉擔心地看了眼何輕語,見她鎮定自若,淺笑盈盈,根本不受影響,放了心。何輕語是王妃,身份尊貴,她若去找下人爭執,會有失身份。不過,邱蓉臉色一寒,她可以替主出手教訓這些不知尊卑的狗東西,目光掃過那幾個略有姿色,衣着鮮豔的婢女,就是她們了。

昨夜蒙着蓋頭,早上又走的太急,何輕語沒有留意到所住的院落名稱,這時看到院門上“隰桑院”三個大字,愣了愣,冷哼一聲,這個言庭羲好自以爲是。

回到房間,婢女們服侍何輕語卸下釵環,披散着秀花,脫下那身大紅色的衣裙,換上家常穿的粉紅色衣裙。

秦嬤嬤走了進來,道:“王妃,在你進門前,太妃怕院子裡有些人仗着有些資歷欺負人,把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全都打發了出去。上午你進宮去後,太妃就派了婆子來跟老奴交接,還帶走了昨天幫忙看房子的那幾個下人,現在院子裡全是咱們的人。”

這個情況出乎何輕語意料之外,婆婆不在媳婦房裡留眼線,太不可思議!想了想道:“院子裡可有小廚房?”

“有廚房,比錦苑的廚房要大很多,齊家的看了,笑得合不攏嘴,帶過來的廚具派不上用場了。”秦嬤嬤喜滋滋地道

“這府裡的規矩還不清楚,先別忙着準備膳食。”何輕語道。

“老奴已經打聽過了,這府裡三餐皆是各用各的,每個月初一十五纔會聚在一起用膳,不過今天是王妃第一天過門,府中會設家宴。”秦嬤嬤笑道。

“媽媽辛苦了。”何輕語拉着秦嬤嬤的手,現在她身邊可以依靠、值得信任的,只有這些從小跟到大的婢女和嬤嬤。

“老奴不辛苦,到是文姐姐和王姐姐辛苦些,被五位郡主請去說家常,連午膳都沒……”話還沒說完,屋外就聽到文嬤嬤和王嬤嬤的笑聲,秦嬤嬤笑,“她們回來了。”

文嬤嬤和王嬤嬤進來給何輕語行禮請安,把五位郡主打賞給她們的東西拿出來給何輕語看,這兩位都是人精,五位郡主想從她們口中套話,會損失慘重的。

何輕語舉起大拇指,道:“兩位媽媽好厲害,這兩個玉鐲價值不匪呀!”

文嬤嬤和王嬤嬤笑得合不攏嘴,毫一客氣地接受了何輕語的稱讚,又閒聊了幾句,見何輕語面露倦意,兩人起身退出了房。

婢女服侍何輕語上牀休息,睡了大半個時辰,已近酉時,忙起牀重新梳妝。何輕語換上嫣紅繡淺青玉蘭的圓領袍和水紅長裙,挽着高髻,把五位郡主送的玉釵插在髮髻上,扶着邱蓉的手,往正廳去赴宴。

何輕語到達正廳時,太王太妃郡主郡馬都已圍坐桌邊,但是沒看到言庭羲。何輕語上前行了禮,在空位上坐下。約等了一盞茶的時候,見言庭羲還沒來,太妃正要遣人去找,他身邊的小廝趕了過來,“王爺有事外出,還沒回府。”

少了言庭羲,這場家宴大家都沒什麼心思用,略坐了坐,五位郡主和她們的郡馬離府回家,何輕語也回了隰桑院。沒吃飽的何輕語回到房中開小竈,正吃得開心,綠穗跑了進來,“小姐……王妃,王爺往這邊過來了!”

“卟”何輕語把口中的雞骨頭吐出來,提起裙,就往外跑。

房內的人見狀,都呆愣住了,王妃太猴急了!何輕語跑出去很遠,她們纔回過神來,連忙追了出去,王妃,不要這麼失禮啊!

言庭羲從院門外的小徑上緩緩地走來,高懸的兩盞燈籠,把院門口照得宛如白晝。在離院門口還有十步遠的地方,言庭羲看到從院中衝出一個人來,定眼一看,是何輕語。

言庭羲微眯起雙眸,鄙夷的目光掃過站在門邊,穿着中衣的何輕語,脣角上揚,露出一抹冷笑,昨夜他沒來,應該讓她感到很心焦,所以今天才會連禮儀都不顧,穿着中衣就衝到門口來迎他。

片刻後,言庭羲鄙夷的目光和冷笑容全變成了驚愕的表情。何輕語當着他的面把院門給關上,他能清楚的聽到上門栓的聲音。

何輕語的舉動讓言庭羲驚愕,讓院子的人驚慌。衆人驚問道:“王妃,你要幹什麼?”

“天色已晚,關門睡覺啊!”何輕語眨着眼睛,用很無辜的聲音道。

“王妃,快開門,王爺在外面。”衆人齊聲道。

“不要。”何輕語靠在門上,不讓她們開門。

邱蓉使了個眼色給采薇,兩人上前把何輕語架開,打開門,院外空無一人,只有晚風捲起的落葉,在半空中飛舞。

“王妃,你這是在做什麼?爲什麼要把王爺拒之門外?你是想要惹怒王爺嗎?”邱蓉氣急敗壞,連聲質問。

何輕語眸光微轉,真話不能說,只能說假話,揚脣笑道:“蓉姐姐,你應該聽說過欲擒故縱這個詞吧?”

“聽說過,那又怎麼樣?”

“王爺,他見多了投懷送抱、對他千依百順的美人兒。我要是也對他千依百順,他會覺得乏味的,沒興趣的,所以要想吸引他的目光,留住他,就得另闢蹊徑,要對他欲迎還拒,欲擒故縱,這樣才能讓他欲罷不能,才能把我放在心上啊。”

衆人覺得何輕語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再說王爺已經走了,總不能讓何輕語再追過去,關上門,擁着她回了房。

何輕語沒想到的是,她的這一番活,讓某位站的牆角邊有人聽得面黑如鍋底。

欲擒故縱!

眸色一沉,她以爲就憑這種小手段就能擒住他?

“何輕語,你未必太小看我了。”言庭羲低聲自語,冷哼一聲,從牆角處走了出來,沿着原路大步離去。

何輕語拒絕言庭羲進院的事,在第一時間裡就傳到了太妃的耳中。太妃抿了拒脣,不發一言,上牀歇息。

第二天清晨,何輕語去給太王太妃請安,沒見言庭羲的蹤影,而太王也沒來,只有太妃坐在椅子上喝茶,身邊站着四個丫鬟和兩個嬤嬤。

“媳婦給母妃請安。”何輕語上前行禮。

太妃撥着杯中的浮茶,淡淡地道:“昨兒我聽說,你把羲兒拒之門外”

“是的。”大宅門裡的事,傳得好快。

“你是跟他賭氣?”太妃挑眉。

猶豫了一下,何輕語道:“是的。”

太妃擡頭盯着何輕語,“你在家可曾學過《女誡》?”

“學過。”何輕語低垂的眸中閃過一抹笑意,果然是拿《女誡》說事。

“既然學過,你怎麼還敢做出這樣有違婦道之事?”太妃厲聲問道。

何輕語抿脣不語。邱蓉用腳碰了一下她的腳跟,示意她跪下說軟話。何輕語假裝不懂她的意思,站着沒動。

半天得不到何輕語的回答,太妃也懶得在等下去,道:“你去佛堂跪着,沒有我的話不許起來。好好想想你錯哪了!”

“是。”何輕語隨太妃身邊的大丫鬟有晴出了門,沿着抄手遊廊向左拐,從後門出去,走了一段夾道,向右拐進了一座坐西朝東的院落,繞過雕蓮花的影壁,走過一道垂花門,開闊的庭院內有婢女在照料花草。

有晴推開佛堂的門,道:“王妃,請進。”

邱蓉幾個留在了門外,何輕語獨自一人走了進去,在蒲團跪了下來。有晴退出佛堂,並關上了門。

何輕語一進佛堂,太妃就讓人把這事通知了言庭羲,並且暗示他去安撫何輕語。畢竟何輕語是皇上指婚,而且新婚之夜,他去小妾那裡,冷落了她,有錯在先。何輕語對他發脾氣,也是事出有因。

言庭羲雖不願前去,可母命難違,還是放下手中的書,起身往佛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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