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七月,孟秋之月。

睛朗的夏夜,繁星閃耀,白茫茫的銀河象天橋橫貫南北,在河的兩岸,各有一顆閃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遙遙相對,正是那傳說中的牽牛星和織女星。

七月初七,乞巧節,閨閣女兒對着天上的朗朗明月,搖上時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天上的仙女能賦予她們聰慧的心靈和靈巧的雙手,乞求針織女工技法嫺熟,更乞求上蒼垂憐,給她們一段良緣。

去年今日,忙着繡嫁妝,何輕語沒心情過節,今年又逢國喪,城中禁止一切娛樂活動,不能上街遊玩,采薇、子衿領着添香她們幾個在院子裡對着銀盆,映着月光拿五彩線穿針。

夜間的花,在如水的月光下開得正好,淡淡的花香隨風而舞,沁人心脾。何輕語坐在廊下,手中輕搖梅花形的團扇,清風徐徐拂過,幾隻螢火蟲飛了過來,一時興起,舉扇撲螢,嚇得螢火蟲四處亂飛,嬌笑出聲。

添香看見,笑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王妃,奴婢背的對不對?”

“還有點長進,不枉我教了你這麼多年,總算能背全一首詩了。”何輕語以扇掩面,遮住脣邊那抹壞笑。

衆人都笑了起來。

添香羞赧地跺腳道:“王妃!”

“啊,我穿好了九根針!”就在添香分心之際,緗兒搶先穿好了九根針,歡呼雀躍。

“我才穿了六根。”緹兒舉起手中的線,“算了,我的針織女工本來就不好,就算織女肯保佑我,也是麻布上繡花,底子太差,強不到那裡去。”

“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不算太差。”采薇笑道。

“緗兒,你別得意,我要穿十根針進去。”添香不服輸,逞強道。

“只要穿九針就行了,我已得巧,你已輸巧,你就算再穿九十根針進去,也沒用,你輸了就是輸了。”緗兒笑道。

“哼,明年再來比過就是,誰怕誰。”添香把針拋進銀盆裡。

這時,空中突然飄起了細雨,衆人顧不得再穿針,跑到廊下來避雨。

“牛郎織女鵲橋相會,歡喜的落淚了!”緗兒感嘆道。

“王母娘娘金簪一劃,拆散了他們,讓他們只能一年見一次,他們根本就不是歡喜,而是傷心難過,才落淚的。”添香對緗兒的說法,持有異議。

緗兒辯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你這詞背錯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是在前面的。‘兩情若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最後一句。”添香指出緗兒的錯誤。

“詞背錯了沒關係,我的道理對了就可以啦!”湘兒得意地揚眉,“所以牛郎和織女他們是歡喜的落淚,而不是傷心難過。”

添香一時之間找不出話來反駁湘兒,氣餒地嘟起了嘴。

何輕語嘆道:“秦觀這首詞只是無奈的安慰之語罷了,他這是在自欺欺人。若要兩情久長時,就應該朝朝幕暮。遠隔千里,再濃的情也會轉淡。”

幾個婢女對視一眼,七夕節,牛郎織女鵲橋會,可王爺遠在千里之外。子衿寬慰何輕語,道:“王妃,王爺驍勇善戰,很快就會班師回朝的,到時候就可朝朝暮暮。”

何輕語一怔,半是惱怒半是嬌羞,“你這丫頭,越發沒現矩了,滿嘴的胡說八道,夜深了,快收拾好東西睡覺。”

衆人以爲何輕語是害羞,不肯承認她在牽掛言庭羲,卻不知她的那番話不過是就事論事,與言庭羲真無半點關係。

第二日,何輕語去陪太妃用過早膳,和往常一樣,去議事廳聽管事們回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略聽了聽,何輕語對盧五勇道:“以後這樣的小事就不用回我了,你裁奪着定下就好。”

“是,王妃。”盧五勇應道。

“西街的那間店鋪,是何時買進?空了多久?前面的租客做的是什麼生意?爲什麼突然就不租了?”何輕語問道。

“回王妃的話,這店鋪是四個月前買過的,已經空了三個月,前面的租客做的是書店生意。只因店鋪太大,租金太貴,做小本生意的租不起,做大買賣的嫌地方太偏,故而無人來租。”盧五勇一一回答道。

何輕語皺眉,“那店鋪是誰做主買下來的?”

盧五勇猶豫了一下,道:“是太王。”

何輕語啞然,“那就空在那裡吧。”反正王府也不靠那點租金過活。

盧五勇眼中精光一閃,道:“王妃,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什麼話直說無妨。”何輕語端起茶盅,撥了撥浮茶,淺啜一口。

“奴才知道王妃開了間小學堂,請寒門學子教那些貧困家的孩子讀書,這間店鋪地方寬敞,後面還有間小院子,方便居住,若做學堂,是非常的合適。”盧五勇分析道。

“地方是不錯,很合適,就是租金太貴。”何輕語道。

盧五勇失笑,道:“這店鋪是府中的,王妃要用,那裡還需要什麼租金。”

“一碼事歸一碼事,這店鋪租給別人要收租金的,租給我當然也要收。”何輕語認真地道。

盧五勇沒想到何輕語會如此“公私分明”,略一沉吟,又想到了說辭,道:“王妃,奴才覺得這店鋪空在那裡也收不到銀子,王妃何不把租金降下來,能收一兩銀子是一兩銀子,總比閒置在那裡強。”

何輕語眸底閃過一抹異色,“大管家,這店鋪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妃這話,奴才不明白。”盧五勇陪笑道。

“既然大管家不明白的話,那我就去問父王去。”說着,何輕語起身要走。

“王妃請留步。”盧五勇攔住何輕語,“奴才說實話就是。”

何輕語坐回原處,似笑非笑地盯着盧五勇。

盧五勇撓頭不好意思地道:“王妃,這是太王的意思,太王說王妃幫襯寒門學子,提攜那些貧困孩子,既解了學子們燃眉之急,又讓那些孩子識字止進,是善舉。只是太過招搖,恐引起他人的猜忌。若轉爲私塾,只說先生教府中的小廝們識字讀書,就可兩全其美。”

汾陽王在軍是聲威崇高,若是再拉攏文人舉子,這文武兩班皆有汾陽王的人,上位者不猜忌纔怪。言世臣不直接說明,如此委婉的指出,是顧忌她的面子。何輕語淺笑道:“還是父王想的周到,是我疏忽了,這件事就交給大管家去辦吧。”

“是,王妃。”雖然跟太王預想的有所出入,但總算把事情辦好了,盧五勇高興地應道。

七月十一日,是張氏四十歲的壽誕,國喪期間,不能大擺宴席,只是在家中擺了幾桌。何輕語過府送了份壽禮,用過午膳,就告辭出了徐府。

馬車轔轔,穿街過巷,何輕語坐在馬車裡,昏昏欲睡,突然馬車停了下來,何輕語沒提防,險纛衝了出去,幸好采薇和緗兒反應快,及時扶住了她。

添香氣急,撩開着車簾,怒問道:“你是怎麼駕車的?差點摔着主子。”

“主子見諒,是有人故意衝出攔着我們的馬車。”車伕解釋道。

何輕語皺眉,對采薇道:“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采薇下了車,見攔在馬車前的是個抹着眼淚,打扮樸素的女子,不悅地問道:“這這位姑娘,你爲什麼衝出來攔住我們的馬車?你可知這麼做,很危險?不止你會受傷,還會連累坐在車內的人。”

那女子仰面看着采薇晶瑩的淚水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楚楚可憐地道:“請問這位姐姐,車裡坐的可是汾陽王妃,奴家憶柳有事求王妃。”

采薇皺眉,”車裡面坐的的確是汾陽王妃,只是王妃從沒見過你,能幫得了你什麼?你若真有事求人,不如到應天府去。“

“奴家不是要告狀,奴家知道王妃沒見過奴家,但是奴家是知道王妃的。奴家常聽王爺說王妃賢良淑德,有容人之量,定不會讓奴家的不明不白的跟着王爺的。如今奴家已有三個多月身孕,奴家不忍腹中孩兒,還沒出生,就生父不明,請王妃憐惜,準奴家進門。奴家進門後,一定恪守本分,事事以王妃爲先,晨昏定省,絕不會恃寵生嬌!”憶柳高聲道。

采薇驚愕地瞪大了雙眼,這時發現憶柳的腹部微微凸起。路上看熱鬧的行人中有認識憶柳的,道:“她是覓春院的花魁憶柳姑娘。”

聽到憶柳的話,何輕語先大驚,而後啞然失笑,這個憶柳編謊話編的太離譜了,男人是絕對不會在一個女人面前說另一個女人的好話,尤其是言庭羲更不會在一個妓女面前說她賢良淑德,有容人之量。可是憶柳雖然說了謊話,但是她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言庭羲的,何輕語不能確定。憶柳懷孕三個月,向前推算,應是四月受孕,那時她在城外茶山,言庭羲的行蹤,,她無從得知。大街人多嘴雜,不便細問,還是先將人帶回府中再說。

“采薇,既然這位姑娘說懷了王爺的孩子,我不能就這樣扔下她不管,你去僱個轎子來,讓她隨我一起回府。”何輕語平靜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憶柳愣了一下,才磕頭道:“謝謝王妃,謝謝至妃。”

采薇狠狠地瞪了憶柳一眼,僱好轎子,讓憶柳坐了進去,跟在馬車後面

,擡到了汾陽王府門口。

何輕語扶着添香的手下了馬車,看了眼剛下轎的憶柳,淡淡地道:“你隨我去見太妃。”

“是。”憶柳柔順地應道。

何輕語領着憶柳進了太妃的房,太妃正用小銀錘敲核桃吃,見她進來,擱下錘子,笑道:“這大熱天的,你不回房歇着,又跑過來做什麼?”

“母妃,媳婦有事要跟母妃說。”何輕語垂眸道。

太妃看到站在她身後的憶柳,夏裳單薄,憶柳又故意挺起肚子,太妃一眼就看出她身體上的異樣,眸光微閃,對有晴道:“你們先下去。”

在屋裡服侍的婢女婆子行禮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母妃,她是覓春院的憶柳姑娘,她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她說孩子是王爺的,剛纔在半道上攔下媳婦的馬車,懇求媳婦讓她進門。媳婦難辨真僞,只能將人帶進府來,還請母妃定奪。”何輕語如實地訴說事情的經過,不帶一點情緒。

太妃愕然,盯着憶柳地肚子,雖然她確信言庭羲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可是不怕一萬,是怕萬一。太妃沉默片刻,問道:“你說你肚子裡的孩子是羲兒的,那羲兒是什麼時候去你那裡的?”

“是四月裡的一天夜裡,王爺到奴家的院子裡喝花酒,聽奴家撫琴,當夜就在奴家屋裡歇下了。”憶柳回憶道。

“是四月的哪一天?”事關重大,太妃不會就這樣輕易相信憶柳地話。

憶柳想了想,道:“是四月初五。”

何輕語眸中閃過一抹異色,走到太妃身邊坐下。太妃脣角微揚,“你確定是四月初五?”

“奴家確定,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到黃昏才停,王爺入夜後就過來了,到天明才離開的。”憶柳肯定地道。

“你確定他是在四月初五入夜來,天明才離開的?”太妃微眯的雙眼閃過一抹怒意,沉聲問道。

“是,奴家確定,王爺當夜與奴家纏綿了一宵,到天明,奴家伺候王爺沐浴穿衣,親自送王爺出門的。”憶柳繼續撒謊道。

太妃抓起一把小核桃用力地擲了過去,怒罵道:“你這個滿嘴胡謅的賤婢!真是該死!”

憶柳一驚,回憶剛纔所說的話,難道她說錯了什麼嗎?

“身爲賤民誣陷當朝一品王爺,會被判凌遲處死的。”何輕語出言恐嚇憶柳道。

憶柳眼中閃過一抹懼色,佯裝鎮定地道:“奴家不敢誣陷王爺,奴家所言句句屬實,奴家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王爺的。”

“憶柳,我不妨告訴,先帝給王爺下了三個月的禁足令,四月初五,禁足令還沒到期,王爺又怎麼會出現在覓春院?”何輕語淡淡地道。

“我,我記錯了,王爺不是四月初五到覓春院的,而是四月初……”憶柳的謊言說不下去了,面如死灰地跪了下去,磕頭求饒,“太妃、王妃饒命,奴家也是沒有辦法纔會出此下策的。”

何輕語憐憶柳有孕在身,道:“你不要再磕頭了,有什麼苦衷,說來聽聽。”

這憶柳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家貧,不幸淪落風塵,年前在街頭遇上了鄰居家的兒子,兩人情意相投,男子欲替憶柳贖身,誰知青樓老鴇漫天要價,男子無力救憶柳出苦海。正苦惱之時,憶柳珠胎暗結,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怕老鴇強行打胎,無奈之下,就想借汾陽王府的權勢逼迫老鴆,好借勢離開青樓。

“兵行險招,你的膽子還真大。”何輕語道。

“爲了這個孩子,奴家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憶柳垂淚道。

“女爲母則強。”太妃嘆了口氣,“就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就幫幫你,你的身價銀子是多少?”

憶柳驚喜地磕頭道:“謝謝太妃,謝謝王妃,太妃王妃的大恩大德,奴家沒齒不忘。”

“你不要再磕頭了,快起來吧!”何輕語道。

憶柳又磕了兩個頭,才站起身來,道:“奴家的身價要五幹兩銀午。這筆銀子,奴家一定會慢慢還上的。”

“好。”太妃眼中露出讚許的神色,也不多說,讓何輕語帶憶柳去找盧五勇,由盧五勇安排人去覓春院給憶柳贖身。

憶柳街上攔馬車的事,圓滿解決。事後,太妃問何輕語道:“語兒,若這件事是真的,你會怎麼辦?”

“當然是讓她進門,還能怎麼辦。”何輕語自嘲地笑,孩子都有了,她能阻止的了嗎?

“母妃不是問這個,母妃是問你要怎麼和羲兒算帳?”太妃笑問道。

“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有什麼帳可算的。”何輕語在太妃面前不敢實話實說,虛言相應。

“語兒真的是這麼想的嗎?”太妃眸光灼灼地盯着何輕語。

何輕語搖了搖團扇,道:“妻子對丈夫納妾的忌嫉,有害於家族的延續。”

太妃握住何輕語搖扇的手,道:“語兒,母妃不想聽你說這些違心的話,母妃要聽你的真心話。”

“語兒說的就是真心話。”

“母妃是你的婆婆,不是你的親孃,你不肯跟母妃說真心話,母妃不怪

你。”太妃輕嘆道。

“母妃,我……”何輕語咬住下脣。

“天下的女子,其實都是一樣的心思,所求的不過是個如意郎君罷了。這三妻四妾雖是大家規矩,可是也只有在別人的三妻四妾上,纔會表現的賢良大方;一旦自己的丈夫納妾,心裡是極不舒服的,那種心酸和無奈,我很明白。這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語兒可以大大方方的對羲兒表明你的嫉妒,不要委屈自己。”太妃語重心長地道。

何輕語一臉震驚地看着太妃,沒想到太妃會說出這麼一番話,而且是太妃說這番話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讓她不得不去揣測一番。妒,是七出之條休妻的理由之一,太妃要她嫉妒,是想讓言庭羲休了她嗎?

“怎麼?被母妃的話給嚇倒了?”太妃挑眉問道。

“是。”何輕語承認,她是有被嚇倒。

太妃伸手把何輕語垂在額間的碎髮撫到耳後,道:“我是這麼教你五個姐姐的,現在我也這麼教你,女兒是別人家的媳婦,媳婦是別人家的女兒,做人不能只愛自家的女兒,而去糟蹋別人家的女兒。我婆媳還要長長久久地處下去,母妃會把你當女兒一樣疼愛的。”

何輕語微微動容,依偎進太妃的懷裡,道:“母妃,語兒會象女兒一樣的伺候您的。”

太妃摟着她,開心地笑了。

第十五章第四十六章第三十六章 放燈第三十三章第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一章第十八章第五章第五十九章第三十四章 生意第三章第四十八章第九章第十七章 進府3第五十八章第三十九章 壽宴第七章第三章 玩鬧第三十五章 賞月第三章 玩鬧第十七章第三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七章第二章第二十四章 荷花第十一章第四章第八章第十七章第五十一章第四章第四章第十章 畫舫第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四十二章第五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五十七章第十三章 意外第二十六章第二章 端午第五章第三十八章 錢財(下)第四十九章 偸聽第三十五章第三十六章 放燈第十七章 進府3第十章 赴宴第二章第五十七章第三十四章第七章 吃麪第二十五章 饞貓第五十章第三十七章 錢財(上)第四十八章第三十六章第四十七章第十二章第二十章 規矩第八章第三十九章第三十五章第五章 西席1第九章 燕如2第二十章 規矩第九章 懷疑第十四章 離家第十三章第四十七章 茶莊(上)第二十一章第三十一章 心思第五十二章第四十八章第三十九章第四十九章 偸聽第三十七章第十三章 意外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 荷花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四章第十八章第二十二章第四十一章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七章 茶莊(上)第二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十五章第三十章第十六章 進府2第二十九章第八章 燕如1卷三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