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好多天,月影和白崎都沒有回來,阿竹和蘇葵朝夕相處,除了不在一個房裡睡覺,修心、調氣、制符、吃飯乃至嘮嗑都彼此陪伴,加之兩人年紀也差不多,很快便相熟起來。只是阿竹心裡一直懸着個石頭,惴惴不安,有時看着蘇葵總會不知不覺出神,引得蘇葵總打趣她是不是過於思念某個人了。
這天剛用過晚飯,兩個人在中院裡圍着湖邊的小路散步消食,一邊隨手指點幾句花兒鳥兒的。
“明天,我想回家裡一趟。”蘇葵撿起一根枯枝,扔回花圃中。
“回家?”
“嗯,就在吉連山裡的一個山谷邊上,離書院也不算太遠。”
“但是,你家裡不是……”
“雖然現在都沒有人住,但只要時間允許,我每個月總會回去一趟,打掃打掃屋子,整理一下院子。說不定哪天,我哥哥……就回來了。”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你也想去?”
“反正我待在書院也是待着,又沒人管我。”
蘇葵莞爾一笑:“好呀,我許久不曾帶人回去了。”
次日,兩人收拾了一點口糧,便出了書院,循着山間的一條小路,向蘇葵的村裡走去。可臨近村子,依然不見什麼人煙。
“你們村裡沒什麼人嗎?”小巫山的經歷可沒給阿竹留下什麼好的印象。
“自從那場戰事之後,村裡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日子過得辛苦。早先有些嬸嬸過不下去了,帶着孩子回了孃家,或是另尋了其他人家。後來慢慢的,有人進了城,有人去了別處,各謀生路,村子就越來越空了。現在只剩東邊那兒還有兩戶人家,但都已過花甲之年,也不知剩下的時日有多少。”
阿竹能理解蘇葵的感受,只是她比蘇葵更幸運一些,村裡不算偏僻,走的人不多,隨着這些年小一輩的長大,又漸漸熱鬧起來。
“到了,前面那圍籬笆的就是我家。”蘇葵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小屋子。
阿竹順着手指方向望去,見到一座老舊的白牆青瓦屋,只是白牆已經斑駁,屋角處還爬了幾條裂縫,青瓦上有好幾處修補的痕跡,縫隙裡間或長了幾棵不知名的小草。黑色的大門緊掩,一個倒貼的福字在日曬風吹之下已經退了顏色,但依然紅得亮眼。推開籬笆做成的簡易小扉,院子一旁整齊地垛着矮矮的柴堆,另一旁是兩個小小的拱起的土包,上面各壓了一小塊石頭。
“那是我爹和我娘。”蘇葵告訴阿竹,“你害怕嗎?其實裡面什麼也沒有。哥哥說他們是從懸崖邊上跌下去的,村裡人幫着尋了許久,但沒找着。小時候我總哭,他就堆了這兩個小土包,騙騙我。”
“不給他們搭個擋雨的小棚嗎?”
“最近天氣好,要多曬曬太陽。”見阿竹不甚介意,還逗着安慰她,蘇葵心裡一鬆,拉着阿竹的手,嬉笑着進屋裡去了。
簡單地打掃一下屋裡,拂去灰塵,蘇葵照例地去山谷後邊摘一些野花,準備放在兩座小墳上。只是因爲這次阿竹來了,兩人順便在村裡走了走,又在山谷邊逛了逛,回來得便有些遲,手裡捧了兩叢新摘的黃的白的野花束。離屋子還有十來米遠,蘇葵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
蘇葵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阿竹,又看了看屋子,擡腳緩步走去,每一步都顯得沉重深長。進到院子裡,只見兩座小墳上各放了一簇白色的山百合,細嫩的花瓣舒展着,隨着一兩陣清風微微擺動。
蘇葵手中的花一下掉落,灑開一地芬芳。她幾步搶到屋門前,手忙腳亂地開了鎖,推門。屋裡靜悄悄的,與她們外出前並無兩樣。
“有人來過?”
蘇葵搖了搖頭,悵然若失地在小墳前蹲下,伸手拿起一支花枝。花還很新鮮,花瓣和綠葉上甚至還掛了幾顆水珠,晶瑩剔透折射着光芒。可是除了……還有誰會放花在這兒呢?
“蘇葵。”阿竹叫她,“有人來了。”
她蹲着,慢慢偏過頭,見院門外站着一個男子。面容黝黑,飽經風霜,左下頜是一道明顯的猙獰傷疤,額頭上纏的幾圈紗布,早已被血和塵土染成了髒紅色。身上衣衫襤褸,挽了袖子,露出兩隻粗糙的手臂,手背上也交錯爬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此時正提了一個小木桶。全身上下,唯獨那雙蒙了灰的眼睛,在看到蘇葵的一瞬間,亮了。
蘇葵緩緩地站起來,似乎費了很大的勁兒,然後不可置信一般呆立在原地。
“小葵?”男子輕輕喚了一聲,試探性的,卻充滿無限柔情。
蘇葵渾身一震,繼而微微發抖,眼淚奪眶而出。
見此情狀,那男子扔了手中的木桶,幾步飛出一把抱住了她:“小葵,小葵!這麼多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哥哥都快認不出來了。”
蘇葵已經說不出話了,雙手緊緊抱着眼前的男子,把臉埋在他懷裡,嗚嗚地哭着。這麼多年了,她心裡其實已經看清了現實只是倔強地不肯承認,沒想到,沒想到她哥哥,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阿竹站在一旁,電燈泡般看他倆相擁很久之後。
“我不是在做夢吧,哥,真的是你嗎?你還活着……”蘇葵捧着她哥的臉一頓亂摸亂揉,似乎在確定眼前這個人不是幻象。
“好啦,再揉下去,哥哥我就要被揉扁啦。”那男子一把輕柔地抓住她的手腕,寵溺地道,“不是答應過你嗎,只要勾玉還在,我就一定會平安回來。你這玉,不還好好地掛在脖子上嗎。”說罷,伸手便想碰那玉石。
“哎哎哎——”阿竹一把從中間穿過,硬生生將兄妹兩人分了開來,將蘇葵護在身後,“就算你是她哥哥,光天化日之下碰女孩子脖子也不太好吧。”雖然現在已是黃昏,光線已經暗下來了,但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不能讓這來歷不明的人碰了有白靈靈識的玉石去。
“你是?”
“她叫阿竹,是我書院裡的朋友。”
“書院?白崎書院嗎?小葵你不是被勸——怎麼又回去了?”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你走之後,我卻像開竅了一樣。”
“你一直戴着這勾玉?”
“是呀,我一直戴在身上,就像你一直在我身邊一樣。”
“給我看看。”
蘇葵作勢要摘,卻讓阿竹給制止了:“你老想要她的勾玉做什麼。”
“這玉是我給她的,就要來看看,有問題嗎?”
“給了那就是她的了。玉石乃貼身之物,戴得久了,沾染了體氣,便如本人一樣,哪有隨意給人看的道理。況且,男女授受不親,更別提是這貼身之物。”阿竹編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自己都快信了。
“阿竹?”蘇葵一臉疑惑,這是怎麼了?
“但我是她哥哥。”
“哥哥就不是男的了嗎?蘇葵都這麼大了,你不避嫌,壞了她名聲怎麼辦?”
“哪兒來的野丫頭!”那男子被挑撥得終於沉不住氣了,“跑到這兒多管閒事!我家的事同你什麼關係!滾開!”說着,上手便抓。
“啊!”阿竹雖然近日多習調用控制靈力,但並不會這種近身肉搏,一下就被撥開推到了一旁地上。
“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