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黃昏如畫,一陣尖叫穿透山林。
“啊——!”
阿竹在山道上邊狂跑邊回頭望,身後是三隻黑毛犬,身材矯健,意氣風發地追着。
“不就是拿幾片菜葉子逗了一下嗎?至於追着我跑了幾條街嗎?一羣仗勢欺人的狗崽子!”
“嗷汪汪汪——!”
“啊——!”
“狗兄,狗兄,我錯了,別追了成不成!”
……
終於是跑不動了,阿竹彎腰扶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突然意識到身後沒了狗子的蹤跡,成功甩掉了嗎。
“呼、呼、呼,呵哈哈,到底……到底跑不過你竹姐!!”
得意地挺起腰,卻發現四周鬼手般的枝杈向着暮色的天空胡亂地伸展着,腳下是大火過後炭化裸露的黑色岩石。
小巫山!!!
這念頭一閃而過,雙腿便僵在了原地。
前方山壁上停着兩隻灰鷲。尖尖的腦袋,細長的身子,鷹爪牢牢地鉗住巖壁,時不時張開銀灰透亮的鳥喙,露出一嘴獠牙。通身披着灰色的羽毛,是絕佳的環境隱藏顏色,除了那三隻紅得嚇人的眼。
阿竹記得在她爹的哪冊繪本小傳上見過這種鳥:灰鷲,以死物爲食,不喜生氣。換句話講,就是對活人不感興趣。呼——撿回一條命……
確定兩隻灰鷲確實不在意自己後,阿竹緩緩地提步準備撤退。
“啞——啞——”右後傳來幾聲叫喚。
“撲棱棱棱——”接着一片翅膀拍打聲,四五隻烏鴉從“鬼手”中掙脫而去,留下幾叢晃動的枝杈和幾根黑色羽毛飄落在地。
阿竹努力控制着想跌坐在地的腿,摸索着往回邁着步子。
“阿爹——”
“狗兄——”
“阿爹——”
“阿爹——”
“有人嗎——”
山路錯雜,來時跑得匆忙,早已忘了歸路在何處。
不多時,星空替代了暮色。山間夜涼,阿竹不覺打了幾個寒噤,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
終於,路的前方,隱約出現了幾點燭光,和幾株綠植,也不知是什麼樹。
阿竹摸索着躲在一棵樹後,小心翼翼地朝前張望。
一個木製小屋,沒有圍牆,只在屋子周圍鋪着一層細砂,便充當了院子。幾塊木板疊着架成兩三個臺階,左右各安置了一個石燈籠,燈籠眼裡明晃晃地燃着火光。臺階上是一遮陽廊。廊邊屋門半開着,依稀可見裡面擺着的神龕和四周柔和溫暖的光亮。
“也不知裡面住的是人是怪。”阿竹心裡躊躇着,“外面這麼槽糕,裡面總不至於更糟了吧。”
如此想着,便調起周身戒備,緩緩地朝着屋子摸索過去。把右腳放到木臺階上,剛用力,“吱呀——”一聲,嚇得定住了動作,寒毛四起。
什麼都沒發生。
喉嚨裡咽了咽,踏上了遮陽廊。弓着半個身子,心虛地超門邊探着頭。
“你在幹嘛?!”
阿竹一驚急轉過身。距離不過兩三寸的地方,一個圓圓的面具飄在眼前,塗得慘白的底色,兩頰兩坨誇張的粉紅堆着,向下彎彎的眼睛,向上彎彎的嘴角,笑得詭異又磣人。
“哇啊——!”
匆匆地往後退兩三步,一腳絆在門檻上,忽地向後摔去。
咚——撞開了門。
嘭——結結實實地摔在地板上。
啪唧啪唧啪唧幾聲,帶翻了什麼東西,還壓在身下,咯得生疼。
“糟了!”那面具喊道。
周遭靜了下來,淡淡地泛起一層白色的暈華。
呼——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吹得睜不開眼睛。
幾道白光從神龕裡衝出來,在屋裡四處流竄。最後像認準了一般直撞進阿竹懷裡,消失在胸前。
屋內重歸平靜。燈火滅了,藉着星光,阿竹癱坐在地上,頂着一頭被狂風吹成雞窩的頭髮,和一張被嚇呆的臉。
屋外傳來焦急的腳步聲,一個少年出現在門影裡。一身黑衣,袖口和腰際都扎着黑色的束帶,領口出一點白色的裡衫,半扎着馬尾,鬢邊幾縷碎髮。面容俊朗,卻透着與年齡不相符的孤寂。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左手一揮,隔空將阿竹扔到了牆角邊上。
“啊——呀。”阿竹強撐着地板支起身子,心想着:這手臂、後背、屁股,怕不知得起多少腫包。定了定神,才緩緩看清屋內的情況。
原先,這地上該是擺着一小截竹筒,裝着水。周圍是用稻繩、符紙和松樹的枝杈結成圓形圍欄。雖然並沒太多真正的見識,但有個自詡半仙的爹在身邊,聽得多了,她大致也能猜到,這八成是個什麼陣法。
可現在,竹筒翻了,可能還被她壓出了一條明顯的裂痕,水流了小小一片,浸溼了幾張符紙。松樹杈東倒西歪地橫着,稻繩和符紙胡亂地纏着。
少年半跪在地上,極力控制着粗喘的氣息,匆亂地想把一切歸回原處。可是裂了竹筒,就是裂了;倒了的水,就是倒了……
“招魂幡……是毀了麼。”面具雙手抓着一根稻繩,懦懦地望着少年。
他無力地垂着手,深吸了幾口氣,故作鎮定地慢慢站起,擡步走到神龕前。
因爲剛纔的風,神龕的門半掩着。
緩緩擡起手,帶着最後的一絲希望,輕輕地,拉開神龕的門。
什麼也沒有。
手不受控制地抖着。他緩緩側個頭,對着那不速之客,投去了一道冰冷的目光。
下一秒,阿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死死地壓在了牆邊上。一把橫握的冷光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近在眼前的,是少年絕望蒼白的臉。
“爲什麼。”咬牙切齒的問,“誰讓你來的。”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我迷路了……我……”
匕首越抵越深,刃邊滲出了點點猩紅。
“月影!!!”面具喊着。
少年握刀的手抖着,緊了又緊,在要不要給個了斷上猶豫了幾秒。
一用力。
錚——匕首直直地飛刺進了牆面,沒入了半個刀身,刀把頻率極快地左右震動,宣告着拋刀人的憤怒。
阿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滾。”從喉嚨裡擠出的聲音。
“滾——!”怒吼。
阿竹几乎是被飛着扔出了院子。
痛……阿竹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捂着肩:不過還好命還在。掙扎着爬起來便奪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