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地上,邢天絕已經無法動彈了。他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如紙,那鮮紅的腥血濺在他的臉上,像一朵朵在紙上綻放的紅花般鮮豔觸目。
他劇痛得幾乎痙攣,夙逸的聲音傳到他的耳裡,只變成一聲聲轟鳴模糊地銳響。
黑暗逐步逐步將他的視線吞沒,他耳朵裡也開始聽不到聲音。
顫抖着彷徨起來,他的生命已經快結束了嗎?他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見不到他的笨狐狸。
可是,在這個時候,他那可憐卑微的心聲似乎沒有傳到那隻笨狐狸的心裡,那隻可怕的妖狐,卻冷血無情地再次用尾巴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死死地摁到樹幹上。
“怎麼樣?瀕臨死亡的這一刻,心裡是作何感受?”夙逸的冷笑如寒霜。
在他死死的桎梏中,他面前那個遍體鱗傷,幾乎體無完膚的男人沒有一點反應。
胸口起伏的動靜非常微弱。
邢天絕的呼吸開始出現了短暫的間斷,的確,瀕臨死亡的這一刻,真的不好受。
在他模糊又逐漸遙遠的意識中,他似乎能體會到,當初強迫夙逸砍掉尾巴的那種痛不欲生的痛苦了,他那時候想盡力去減輕夙逸的痛苦,但他什麼也做不到!
就像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靈魂飄出自己的軀殼,卻怎麼也抓不住的那種無能爲力的挫敗感。
“怎麼?”毛絨絨帶着些微寒氣的尾巴鑽到邢天絕面前,勾起他的下巴,讓他那張傷痕累累的臉仰起來,夙逸好似把玩着一件有趣的東西一樣,調笑說道,“死了嗎?”
被夙逸其中一條尾巴勒着他的腹部,似乎將他身上僅剩的那一點點真氣全部逼上了心頭,好不容易,藉着那凝聚起來的一絲絲真氣,邢天絕竭盡全力,終於微微張開那兩片發紺蒼白的脣,微不可聞地囁嚅了一句:“殺……殺了我吧……”
殺了他,夙逸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是啊,用他的命來換夙逸的命,這本來就是他欠他的……
“本來就不會讓你有繼續活下來的機會,所以……”
那幽幽揚揚的聲音低冷如芒刺,伴隨着突如其來的一聲“呲----!”的駭人的聲音……
雪白的狐尾穿過了邢天絕的胸口……
“殺你,是必然的!”
那雙寒冷的眼眸裡只有嗜血如命的恐怖,夙逸一邊獰笑着低語,一邊將驟然刺入邢天絕胸口的狐尾一寸寸地貫穿得更深。
狐尾上的白色絨毛被猩紅的鮮血濡溼,耳邊不斷傳來一滴滴血液從半空中墜落到地上的聲音。
邢天絕彷彿再也感覺不到痛了,他如願以償,曾經立誓就算死也要在那隻笨狐狸身邊的承諾,就在這一刻實現了。
他的胸口處埋着夙逸的尾巴,撕裂般的痛楚宛若被死亡的氣息定格住了,他不痛,可是他卻想在他即將死去的那一刻,再次摸摸夙逸的臉……
一隻軟弱無力的手,緩緩地從邢天絕的身側擡起來……
那種緩慢得讓人心驚的速度……
夙逸的精神幾乎全部灌注在邢天絕那隻慢慢擡起朝他的臉上靠近的手上,他知道邢天絕不可能再有任何反擊的能力,所以他就這樣任由着他的手靠近自己的臉頰。
勝券在握了不是嗎?
他可以直接讓自己的尾巴把刑天絕毫不留情地撕成兩半,不是嗎?
但是他在這一瞬間,邢天絕的手指靠過來的這一瞬間,他卻渾身動彈不得,僵硬冰涼。
邢天絕的下巴依舊抵在他的尾巴上,至少,在他死前的時候,他起碼還能仰着面,看着夙逸的臉,然後心甘情願地閉上眼睛。
寒霜般的眸底注視着靠過來的掌心,掌心的紋路清晰得彷彿讓夙逸的心隱隱作痛,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一些斷斷續續的回憶片段,模糊的畫面,模糊的對話,卻讓人心如刀絞……
…………
……
“爲什麼你們凡人就有掌紋?”
“因爲我們是人啊!你看,這條就是姻緣線,這條就是我的生命線,我的生命線很長,證明我能活很久……”
“那我也去刻一條,我們都要活很久很久……”
“放心,我不會比你先死的,我最怕看到你流眼淚的樣子了,真醜……”
……
…………
溼潤的指尖上帶着溫度冰涼的鮮血,緩緩地觸到了夙逸的臉。
他的臉上少了一種讓邢天絕能綻顏微笑的溫度,爲了讓他擺脫雪狐的命運,邢天絕費了多大的心機和努力,讓他的身體能有凡人那麼一點溫暖的感覺……
觸在臉上的,那人粗糲的指尖上,傳來一縷縷讓人顫慄的淡淡的血腥味。那近在咫尺的味道,忽然夙逸無端漾起一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很厭惡……很害怕……
…………
……
“天絕!天絕!你受傷了嗎?”
“沒關係,一點點小傷而已!”
“都流血了!我……我心疼……我不想看到你受任何一點傷……”
“笨狐狸,你能不能不要對我說這種話,這種話應該是身爲你丈夫的我說的,噓!別說了,我不痛!”
……
…………
一雙透徹靈動的眼睛顫抖得用力睜圓,夙逸彷彿被忽然間被腦海裡衝涌而出的回憶侵蝕了他的意識一般,他動彈不得,眸光只能怔怔的,癡癡的,從那隻輕觸着他臉頰的手掌,緩緩移落到他面前,那個男人的臉龐上。
滾燙得讓他無從適應的液體瞬間從那雙澄亮的眼眸裡滾滾而落,毫無預警……
悽薄的笑容終於從邢天絕那張褪去血色的臉上緩緩漾開,看到夙逸的眼淚,邢天絕終於笑了……
至少在他臨死時,他還能看到,夙逸爲他流下的淚,至少證明,夙逸對他的愛,並沒有完全泯滅。如果他的死能換來夙逸的清醒,那麼,他心甘……
……情願……
脆弱柔軟的手臂重重地,落回邢天絕的身側……
佈滿血跡斑斑的臉上,那雙向來都凌厲凜然的眼眸終於無力地闔上,微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然後,停止……
悽惶的晨曦中漫溢着濃濃的血腥味。
讓人不堪重負的氣氛壓在他們頭頂上空。
空氣宛若被什麼驚心動魄的情緒完全擠壓了出去一樣,此刻的氛圍,只剩一種令人幾近窒息的顫慄,害怕……
狐尾瞬間抽離了邢天絕的胸膛。
邢天絕的身體沉重地掉落下來,卻被他面前那個白髮如雪的男人失魂落魄般木訥地接住。
他們兩人一同摔到了地上……
夙逸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彷彿原本充滿仇恨的腦海中,經過了一次回憶與恨的戰役之後,什麼都消失了,都不見了。
他癡癡地坐在邢天絕身旁,望着面前再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的男人,他忽然怔住了,不停地掉眼淚,卻不知道爲什麼要掉。
他明明很恨這個男人……
滾燙的眼淚卻從這個男人閉上眼的那一刻拼命地往下掉,爲這個男人而掉……
他是怎麼了……
他醒來的那一刻,他就只想着要殺了這個男人,可是,爲什麼心會這麼痛?
尖銳的指尖狠狠地扎進了自己的胸膛。
血不停地順着他的指尖滴落到他的白衣上。
他想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看看,爲什麼會這麼痛。那種讓他如蛆噬骨的痛,讓他全身上下每一處感官都刺痛不已的痛,到底是什麼……
他瘋了,看着邢天絕的屍體,他真的以爲他瘋了,他到底想幹什麼……
癡傻的笑容脆弱地浮現在夙逸的嘴角,熾熱晶瑩的眼淚似乎滲透進了他的笑容裡,悽美得彷彿一碰就碎。
遠處傳來陣陣窸窣的腳步聲……
在殘留着一絲昏暗的白光中,遠處,一個男人懷裡抱着另外一個人兒,慢步靠近……
他們的身影逐漸清晰,腳步聲越靠越近……
黑色破爛的衣袂隨風微微舞動揚起,他的頭髮凌亂,臉上佈滿污泥塵埃。
他的眼中,沒有一點神采,抱着的懷裡的人,早已沒了氣息,沒了溫度。
他走到夙逸的身邊,忽然頓住了腳步。
眼中一絲驚詫,一瞬即逝。
他緩緩地屈下雙膝,抱着懷裡的人,跪了下來。
跪在邢天絕的屍體面前,怔滯地看着邢天絕的臉……
似乎他來往了一步,又似乎,他來得剛剛好。
任何能夠感受到痛楚的意識都被懷裡那個宛若深深熟睡着的男人剝奪得一乾二淨了,他此刻,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