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艦隊再次轉向的時候,白佑彬都有點糊塗了。
好不容易完成了“切外角”轉向,只要與日本艦隊保持同樣的航向,就能追上去,並且把交戰距離保持在一萬五千米以上,用重炮狠狠教訓日本艦隊,還不用擔心被日本戰列艦發射的穿甲彈砸穿主裝甲帶。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面倒的戰鬥。
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祖壽清竟然命令艦隊將航向轉到了三百四十度,幾乎是直接朝着日本艦隊的屁股後面追了過去。
難道,祖壽清犯了低級錯誤?
即便在數十年之後,仍然有很多海軍戰史學家對祖壽清在此時做出的決策存在分歧。
無論是贊成還是反對,幾乎所有學者都否認了祖壽清下令艦隊轉向,是爲了繞到日本戰列艦的後方,再次搶佔“丁”字頭,從而獲得絕對的優勢。
說白了,只有有所準備的伏擊戰,掌握主動權的一方纔有足夠的把握佔據優勢地位。
在艦隊機動交戰的過程中,特別是當雙方的速度旗鼓相當,且環境因素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候,沒有任何一方能夠一直佔據有利位置,也不可能在機動過程中搶到“丁”字頭,從而既充分發揮自身的火力,又有效避開敵人的炮火。
在支持一方看來,祖壽清有三個理由下令艦隊進行這次二百八十度的大轉向。
第一,拉近距離,儘量發揮三艘“皇帝”級的火力優勢。當時,三艘“皇帝”級戰列艦都已進行三十輪以上的齊射,所剩的重型穿甲彈不到儲量的一半。另外,遠距離炮戰的命中率非常低,用僅剩的重型穿甲彈很難保證擊沉剩下的三艘日本戰列艦。因此,必須縮短距離,發揮標準穿甲彈的威力。
第二,逼迫日本艦隊放棄遭到重創的“金剛”號,好集中三艘戰列艦的力量對付“霧島”號與“榛名”號。按照當時的情況,除非小澤治三郎準備“玉碎”,不然就必須拋棄速度難以超過二十節的“金剛”號,擺脫拖累,率領另外兩艘戰列艦全速逃跑。而祖壽清爲了全殲日本南遣艦隊,就必須拉近距離,儘快打殘另外兩艘“完好”的戰列艦,使小澤治三郎徹底絕望。
第三,防止日本艦隊向北逃竄。當快速戰鬥羣繞到日本艦隊東南面的時候,就等於放敞開了日本艦隊北上的大門。這時候,如果與採用與日本艦隊平行的航線,很難防止日本艦隊北上。因此,最有效,也是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迫使日本艦隊也採用向北航行,雙方在南北向的航線上平行交戰。
這三點理由都足夠充分,反對一方則只有一個論點。
祖壽清急了!
因爲錯過了小澤治三郎更換旗艦,對日本艦隊發動致命打擊的機會,祖壽清肯定萬分焦急,從而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只想用一次決定勝負的近距離炮戰來解決戰鬥。結果,他才命令艦隊急轉向,用最爲不利的方式與日本艦隊作戰。
反對一方也駁斥了支持一方的三個論點。
彈藥方面,帝國海軍裝備的,重一千零三十公斤的四百毫米標準穿甲彈在一萬五千米,甚至兩萬米的距離上,仍然能夠輕而易舉的砸開“金剛”級的薄弱裝甲。別忘了,“金剛”級最初是戰列巡洋艦,在兩次大規模改進中,只有限的加強了水平裝甲,而沒有加強主裝甲帶,也沒有對艦體結構做大的改動,其防護能力不會比戰列巡洋艦有本質的提高。
迫使日本艦隊放棄“金剛”號的問題根本不存在,不然的話,小澤治三郎爲什麼更換旗艦?連艦隊司令官都轉移到別的戰艦上了,日本艦隊還會繼續“拯救”註定要完蛋的“金剛”號嗎?再說了,以“金剛”號不到二十節的速度,日本艦隊不放棄這艘戰艦,結果對祖壽清更加有利。
防止日本艦隊逃跑的問題也有待商榷。以當時的情況,小澤治三郎都不清楚到底該向哪個方向逃跑,祖壽清又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另外,根據交戰記錄,“太宗”號上的瞭望員已經判斷出日本艦隊司令官登上了三號目標艦,也就是“霧島”號戰列艦。只要集中炮火首先打擊“霧島”號,至少小澤治三郎逃不掉!
可以說,在下達這個命令之前,祖壽清在這場戰鬥中下達的指揮命令都沒有問題。
即便他錯過了全殲日本南遣艦隊的最好機會,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換任何一個人在祖壽清的位置上,也難以做出準確的判斷。誰能想到,“太宗”號誤打誤撞的一次炮擊,竟然摧毀了日本艦隊旗艦的指揮能力呢?
就是這道命令,讓祖壽清的指揮能力受到了懷疑。
只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別說白佑彬,就連“太祖”號的艦長羅清遠准將都只能執行命令,而不能提出質疑,更不能提出反對意見。
按照帝國海軍的交戰條令,在戰鬥中,艦隊司令官擁有最高決策權。
也就是說,即便有疑問,即便有反對意見,也只能等到戰鬥結束的時候才能提出來,而不能在戰鬥中,因爲疑問與意見而拒絕執行艦隊司令官的命令。
這一條令,即便在數十年之後的今天都沒有改變。
跟隨“太宗”號轉向的時候,“太祖”號的主炮不得不再次停止炮擊,白佑彬也只能下令,重新測量設計參數。
也就在這個時候,祖壽清下達了第二道存在嚴重爭議的命令。
向一號目標艦開火!
用三艘戰列艦的主炮集中轟擊註定逃不掉的“金剛”號,這確實讓人難以理解。
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艦隊司令官一般不會干預戰艦的炮戰,更很少指揮旗艦之外的戰艦炮擊目標。如果艦隊司令官什麼都管,什麼都能管,還需要艦長,槍炮長這些具有明確職務的軍官嗎?
當時,白佑彬選擇的是三號目標艦,也就是小澤治三郎的新旗艦:“霧島”號戰列艦。
別說瞭望員,就連白佑彬都看了出來,三號目標艦是日本艦隊的新旗艦。打擊旗艦,絕對是炮戰中最優先的任務之一。
說白了,旗艦就是艦隊的“大腦”與“中樞神經”,只要打癱了旗艦,再強大的艦隊都將陷入,至少將暫時陷入羣龍無首的境地,從而任由對手宰割。
只是,作爲“太祖”號的槍炮長,白佑彬根本不能違抗艦隊司令官的命令。
也就在白佑彬再次下令測量炮擊參數,並且讓三座主炮炮塔的槍炮軍官將目標確定爲“金剛”號戰列艦的時候,“霧島”號戰列艦上的小澤治三郎已經嗅到了那微乎其微的機會,看到了那極爲暗淡的希望之光。
在大明帝國海軍快速戰鬥羣突然轉向的時候,小澤治三郎就有所預感。
只是,當時他擔心對手會不顧一切的撲上來,用最快的方式結束戰鬥,從而讓兩艘有機會逃走的戰列艦失去生還的機會。畢竟,“皇帝”級戰列艦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快速戰列艦”,不但火力兇猛,而且裝甲堅固,十四英寸穿甲彈不一定啃得動。相反,“金剛”級只是名義上的“快速戰列艦”,除了速度之外,防護根本達不到戰列艦的標準,主炮也比“後條約時代”的戰列艦小了一號。
短兵相接的話,日本艦隊很有可能佔不到多少便宜。
相反,小澤治三郎現在還希望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爲他發現,對方三艘戰列艦的炮擊命中率比任何一支大明帝國海軍的艦隊都要低得多。
只要距離足夠遠,拖的時間足夠長,等到對手打得筋疲力盡,或者耗光了所有穿甲彈之後,自然會退出戰鬥。只要能堅持到這個時候,剩下的幾艘日本戰列艦就有望逃脫劫難,回到日本港口。
實際上,這也正是小澤治三郎在這場戰鬥中的基本思想。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指望用四艘“爺爺”輩的老戰艦打贏三艘最新銳的快速戰列艦。他只希望給予對手一定的傷害,然後拖延時間,迫使對手首先撤出戰鬥。前一點,他已經做到了。“果敢”號遭受重創,已經撤出了戰鬥。後一點,只需要足夠的耐心,以及小心謹慎的決策,遲早都能辦到。
反過來,當對手突然改變航向,朝着南遣艦隊撲上來的時候,小澤治三郎還有點慌神。
這也只是短暫的驚慌,很快小澤治三郎就發現了逃跑的機會。
在“太宗”號率先打出新的齊射之前,小澤治三郎就下達了全速向北撤退的命令。
這也是他當時唯一能夠下達,也是唯一應該下達的命令。
“金剛”號已經掉隊,而且正好擋住了“霧島”號與“榛名”號,敵人的三艘戰列艦必須航行數海里,才能避開“金剛”號,向“霧島”號與“榛名”號傾瀉炮彈。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向北航行幾海里,就有機會以三十節的最快速度逃出戰場。
這也是日本南遣艦隊在這場海戰中最好的逃跑機會。
也許,此時此刻,不但小澤治三郎全身心的想着怎麼逃跑,遭到迎頭痛擊,而且一直沒有有效還擊的日本海軍官兵都在想着怎樣才能活着回到本土吧。
只是,在這場運氣變化無常的海戰中,誰又能夠做出十足的保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