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坤成讓警戒衛兵放呂簡才進來,他帶了兩人,都是青壯,還帶着刀槍。
呂簡才從懷裡拿出半個幹餅子,看着黑黃色,不知啥做的,塞給小玉:“小妹快吃。”
小玉卻沒有接過,只是問道:“哥,你哪來的餅子?我吃過了,你吃。”
“你哥今天上午幫着守城,官軍每人發了兩個。”跟着進來的一個小青年說道。
“哥,你去打仗了?萬一死了怎麼辦?”小玉聽到,拉着哥哥衣服快哭出聲了。
呂簡才笑着安慰妹妹道:“放心,你大哥武藝高強,死不了的。”又問張有仁道:“仁哥,我爹在哪?你怎麼從軍了?”
張有仁回頭看看丁立,丁立點頭示意。就帶着幾人進火神廟裡看望他家人去了。
營地大車營陣外,擡出來排開五隻大捅,裝滿熬好多米粥。由裴甲分派五十個鄉勇負責維持秩序,讓外邊的饑民排隊領取粥喝。
圍着的千人饑民很快就喝上了米粥,只是消息一傳開,又有兩、三千饑民涌來。如果不是有陝西老鄉維持,恐怕會將飯桶全部打翻。最後王二來帶出來一百社軍,出去驅趕衛城這才整頓好次序。
這時就有人在人羣裡喊:“官軍殺人了,大家拼命啊。”
“白月、去抓了來。”丁立一指躲在人後邊喊得最歡的那人。
就見外邊衝出幾人上去將那人打翻抓了,邊上有幾人拿出刀槍上來要搶人,被短銃打翻兩個,其他兩人看着不對忙混進人羣跑了。
等將抓到的那人、還有一個被打傷的都拖回營地。趕出來的呂簡才說認識:“這人前天還在城上幫着守城,都叫他費老六。這個受傷的叫林光,是本縣的混子。”
丁立就覺得有些複雜了,就令白月道:“你們好好問問他們吧,看着有些門道。”
白月、張有仁帶上呂簡才一起去慢慢問話。張坤成過來說:“找到幾個老鄉問了,他們說縣裡擠滿了三萬多逃難百姓。饑民就有萬餘,縣令推說無糧不肯救濟,縣裡鄉紳大戶也就救濟了五天,前天有兩家被衝擊搶了,就沒人敢再救濟了。”
“那這樣不是要亂了,現在城裡官軍情況怎麼樣?”丁立很頭疼,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討這趟差事。
張坤成皺眉道:“只有谷守備帶的兩千人,連日守城折損了近半,主要靠縣衙徵集了三千民勇青壯幫着守城。縣衙每天發兩個黑麪餅,一頓稀粥,主要是饑民青壯去應差。”
“城裡真的缺糧嗎?”看到今天小吏一臉嫌棄粉條,丁立心裡很是覺得連小吏衙役都沒餓着、真的不能說缺糧。
張坤成也有些氣憤道:“哪裡缺糧,看我們是客軍,不想給我們提供糧餉故意哭窮罷了。今天有個老鄉幫縣衙去倉庫搬運糧食,說倉庫裡至少還有好幾屯子糧食,最少也有五、六千石。”
“五、六千石?”真是荒謬,丁立也有些不相信,這麼多糧食留着幹啥?留給破城後的流賊?
張坤成接着冷笑道:“這白水縣城周圍原本有很多平地水田,今年雖然受了旱災,但也收了幾萬石糧食。糧商、鄉紳、地主手裡至少有上萬石糧食。只是他們不想拿出來救濟災民罷了。”
“他們不知道如果城裡饑民鬧事,城池被攻下了之後會被流賊搶光嗎?”王二來也忍不住問道。
何楷走南闖北、形形色色的人都見識過了,冷笑道:“他們哪裡能想不到城破的後果,都想着別人多出力,自己躲在後邊得好處就行了。”
都不願出力,都想着有官府有人出頭,最後一起毀滅。
“坤成,你的傷情還好吧?下去休息吧。”丁立看着張坤成還左手臂還掛着紗布條,就問。
張坤成忙謝道:“社長,我這點傷不礙事,只是被箭擦傷,不嚴重。”
徐武、丁明帶領川軍營還要五天才能到白水縣,那麼丁立就必須還要守五天,這五天必須堅守。如果出城突襲流賊大營也可能擊敗敵軍,但不可能全殲。
想想還是等大軍到了,一舉消王小二這羣禍害。那麼城裡就不能亂,現在的基石就糧食,自己帶着的糧食也就一百石稻米,一百石麪粉,兩萬斤粉條。
這些只夠一萬饑民維持四、五天,但萬一徐武他們路上耽擱幾天自己就要出問題了。
必須在縣城裡解決一些糧食才行。
丁立叫張坤成派一些鄉勇帶馬老實去請城裡糧商、地主鄉紳都來這裡商議守城。
“如果不來就綁了來。”丁立平淡地說道:“既然自己不要命就去死吧。”
馬老實聽令,帶人跟鄉勇一起去了。
“王二來,你跟何楷再去趟縣衙,請縣令、谷守備過來商議守城。”丁立吩咐道:“他們要矯情擺譜,你就說武總督有口諭,讓我這個從二品的將軍主持剿滅這夥流匪。不聽話就等着總督衙門彈劾吧。”
王二來得令帶了護衛,去縣衙傳令。
熬的十大桶米粥很快就分給饑民喝光,看着人也越聚越多。丁立讓裴甲將泡好的粉條煮了、一人給半碗,領了的就趕到一邊、往小巷裡走不準回頭。
到了天微黑,陸續就有十多個糧商、鄉紳到了,還有兩個真的是被綁着帶來的,丁立有些無語,忙命人給他們鬆綁,請坐、看茶。
戊時縣令、谷守備纔來到火神廟。
大家到齊了,丁立也不客氣,坐了主位。就讓張有仁、呂簡纔將那個費老六帶上來,讓他再說一次下午的招供。
也很簡單,城裡有一些流賊探子,他們利用蠱惑饑民,準備找機會在城裡起事,配合城外流賊奪取城池。
等費老六說完了,丁立起身對縣令、谷守備以及衆鄉紳等一揖說道:“大家都聽清楚了吧?想要守住城池,保住家人性命財產,就必須安撫好城裡幾萬百姓。。。”
“不然、殺光流賊就行了。子曰: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有個秀才儒生起身傲然說道。
聽得有幾位鄉紳都擊節稱是,縣令就讓衙役問那費老六同黨姓名派人去抓。
一通吵鬧,弄得丁立頭痛,差點就忘了要商量賑濟饑民的事。當下就大聲說道:“各位聽我一言,現在最重要是川營援軍還要五天才能到白水縣城。城內饑民不能亂,要不城池守不住。”
那縣令一聽嘻笑道:“丁指揮使你這裡糧食還很多,不如再捐獻給縣衙,也好賑濟饑民。”
看到社長就要發飆,何楷忙拉住丁立的手低聲說:“社長不要動怒,我們是來救援的。”
丁立到了爆發的邊緣,不過冷靜下來一想自己給武總督保證的是救援白水縣,剿滅王小二這股流匪。其實打散他們、讓他們不能出頭也算完成任務吧。
何楷上前對衆人一禮道:“各位上官,現在你們都看到了。我軍帶來的糧食不多,今天用了大半賑濟饑民。各位看是不是送些糧草給我們。”
谷守備同爲官軍到也知道軍中關節,也說:“正該如此,今天流賊看到有我援軍到了,只是暫時停止攻城。明日必來再攻,軍中無糧軍士是沒法打仗的。”
縣令一聽就不高興道:“他們本來有糧食,自己要個饑民吃光怎麼能怪本縣。”
“按軍中客軍規矩,客軍到達守地,所在州縣必須提供糧餉。貴縣是不想給了?”何楷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縣令也是硬氣,怒道:“本縣糧食早就賑濟災民用光了,哪還有糧食給你們。”
張坤成出來用陝西口音說道:“庫裡不是還是滿的麼?”
那縣令臉也不紅是強辯道:“那是今天你們運來的軍糧,怎麼能是滿的。”
“那好,今天給你縣的十車糧食你還給我們。我們用來賑濟饑民。”丁立也不想給他們耍嘴炮了,就說道。
那縣令卻笑道:“現在聖天子在朝,本縣跟諸位賢達只要宣講教化仁義綱常,饑民自會老實做餓殍,餓死也不造反纔是良民。”
“造反的賊子都該殺。”有人在人叢中喊道。
嘩啦一聲,丁立氣得將面前桌案掀翻,桌上湯水濺到衆人一身。那縣令官袍也髒了一片。
“很好。既然貴縣無糧,城中饑民都該餓死。那我軍也將無糧,將回武總督那裡就糧。等有糧食了再來救各位了,你們好自爲之了。”丁立緊握拳頭、決然道。
當即給王二來、丁明、裴甲等人下令:明日出城回四川,總不能在這裡餓死吧。
谷守備看着情況不對,守城兵力現在已經很不夠了,援軍再出走,只怕士氣就會完全低落。明天守城兵丁知道援軍沒飯吃又走了,只怕不等流賊來攻就會逃散大半。
知道後果不妙,谷守備忙過來勸解。
那縣令也覺着玩大了,如果總督知道自己氣走援軍,怪罪下來自己也沒好處,也跟變了笑臉、說起軟話。
最後好說歹說,縣衙給米糧三百石充作軍糧。糧商、士紳也湊了八百石雜糧用來賑濟災民。裴甲算了算,加上自己帶的糧食,支撐十天左右還行。
他們還想推到天明再送糧,丁立不想多說,馬上就要,到天亮前看不到糧食、立馬就走。
縣令、士紳只好連夜準備,送到火神廟。
谷守備又跟丁指揮使商議,丁立自己守北門。要給派青壯,丁立就說自己從饑民裡選。
看到糧食運來,周圍饑民都露出喜色,明天又有粥喝了。
丁立笑不出來,所謂歷史如車輪,時間向前,周而復始。
怎麼才能改變這種治亂循環呢?
華夏幾千年,到丁三水那時代總算找到了辦法吧?
自己能讓這滄桑正道走上歧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