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敬心裡暗暗訝異,他竟還有一張百天照?
陳沛霖精神氣太虛弱了,說了幾句話就閉着眼不住地喘息。陳子敬心頭沉甸甸的,看着父親這副模樣,心知老人家已到了強弩之末,抱起孩子立在牀邊,一時不敢離開。
過了會兒,陳沛霖又緩緩睜眼,虛虛擺了下手:“你快,帶着孩子回醫院吧,他媽媽還需要人照顧……”
“可是,你這裡——”
“我沒事,孩子纔出生……還是留院觀察幾天的好,去吧,去吧——魍”
趙雅芳也勸着說:“女人才生完孩子,最是需要男人照顧的時候,這會兒你哪能走開?還是帶着孩子回去吧,不然她一個人在醫院,你放心?”
陳子敬確實不放心。
左右猶豫一下,想着妻子才生產完的第一天,況且兒子也要吃奶,只能回去醫院,叮囑家裡有情況隨時給他打電話檎。
都快走出客廳,他忽然停住腳步,陳朝功一愣,“哥,怎麼了?”
“你先去車上等着,我馬上出來。”陳子敬留下一句話,轉身大踏步上樓,直奔書房。
回到醫院,小傢伙剛好又餓醒了,莫瀟雲才迷糊着睡着,一聽到開門聲立刻驚醒。
陳子敬還想着哄住兒子讓妻子多睡會兒,誰料一擡頭見牀上的人已經昂起身來,眉心一蹙:“還沒睡?”
“睡了,睡得淺龍套進化系統。”見丈夫懷裡剛出生的小兒子哭得傷心,稚嫩的嗓音像瓦片刮在媽媽的心尖上似的,莫瀟雲忙伸出雙手,“餓了吧,快給我。”
陳子敬抱着兒子上前,莫瀟雲見小傢伙哭成那樣,什麼都顧不上了直接掀開衣襟餵奶,看得牀邊那男人眸光一暗,視線都僵住似的移不開了。
“爸怎麼樣?有沒有看到兒子?”等到小傢伙吃上了,莫瀟雲才稍稍放鬆一些擡起頭看向牀邊的男人,不料一眼瞧見他雙目發直的樣子,頓時面色一紅,沒好氣,“你盯着哪兒瞧呢!”
被抓個正着,陳子敬也有些不好意思,假裝鎮定地移開視線,沉聲道:“回去時他正好還醒着,看到孩子了,只是想抱抱,卻沒有力氣。”
連坐在牀上抱抱嬰兒的力氣都沒有了,莫瀟雲心頭一重,像一塊巨石壓下來。
“要麼,我們明天就出院吧,這樣孩子在家裡,跟爸相處的時間也多一些。”也省得醫院家裡兩頭跑,男人也受苦受累。
陳子敬不同意,“至少也得住兩天,最快後天出院。”
“可是……”
“暫時先這樣安排,你喂完孩子趕緊休息。”男人在牀邊坐下,大手摸了摸她的臉,語調沉緩而凝重,“聽說女人生了孩子是要好好養身子的,不然會落下病根兒。你要好好陪我一輩子,所以得養好自己,不能馬虎。”
夜深人靜,男人英俊而認真的眉眼帶着不容忽視的深情。莫瀟雲凝望着他的眼,悲哀地體會到這話裡更深層的含義,頓時鼻頭一酸,險些落淚。
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是再多金錢也買不到的,比如幸福,比如健康。這個男人經歷了父親的病痛折磨,恐怕再也無力承受他身邊任何一人以這種方式離他而去。
陳沛霖是在陳家老幺出生第三天的上午走的。
一早起來,莫瀟雲想着可以出院回家了,心情就比較雀躍。出院回家的路上,依然是陳朝功開車,陳子敬抱着兒子坐在後座,旁邊依偎着身體還未完全恢復的妻子。
車子快駛進哨崗時,陳子敬平靜的眉眼忽而痛苦一縮,一手捂在了胸前。
莫瀟雲被他倉促間的動作嚇到,忙扶住他問:“子敬,你怎麼了?心臟疼?”他心臟不好的,莫瀟雲擔心這些日子的操勞讓他心疾發作,緊張又害怕。
陳朝功也看了後視鏡一眼,擔心地問:“哥,你沒事吧?要麼回去醫院檢查一下。”
陳子敬緩和了一下,放下手淡聲拒絕:“不用了,沒事,只是一陣兒。”
可這一陣突然莫名的心慌窒息,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話音剛落,手機響起來。
盯着屏幕上顯示的號碼,陳子敬心裡的不好預感陡然加重,按下通話鍵時手指都有些顫抖,“喂……”
那端不知說了什麼,陳子敬剛毅冷峻的面孔落下前所未有的凝重。斷了線,他沉冷的語調機械似的開口:“朝功,開快點。”
陳朝功頓時領會,一腳油門到底,片刻的功夫,車子到了陳家院門外。
陳子敬動作很快,可下車後猶記得要轉身體貼地攙扶着妻子洪荒逍遙遊。莫瀟雲這會兒也明白了什麼,顧不得還有些疼痛的身體下車來,挽住男人一隻手臂用力捏了捏,語調顫抖而沙啞,“子敬,是不是爸……”
陳子敬沒說話,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點頭。
陳沛霖的房間裡,好幾名醫生都在,只是各個都微微低着頭,表情悲痛。陳子敬帶着老婆兒子踏進來,屋裡衆人的目光全都迎上來,趙雅芳忙上前:“你們回來了,快,你爸還有話想對你們說。”
莫瀟雲腿一抖,險些倒下去,幸虧男人一隻手臂一直攬在她腰間扶着。莫桐語看到爸爸媽媽帶着弟弟回來了,紅腫着眼睛上前來,“……媽媽。”
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莫瀟雲隨着男人一起走上前,雙雙跪在牀前。
“爸。”
趙雅芳擺了擺手示意滿屋子的白大褂出去,房間裡立刻只剩下最親近的家人了。
陳子敬叫出那一聲爸,濃重的眉頭狠狠抖了下,眼底一片紅潮泛上來。莫瀟雲早已承受不住這悲痛,淚流滿面,渾身輕顫。
“子敬。”陳沛霖聽到兒子的呼喊,又睜開了眼睛,頓了頓吃力的伸出手來,陳子敬立刻上前拉住。
這一生,他們是父子,卻從未有手拉手的時候,想不到這第一次竟也是最後一次了。
“扶我坐起來……”陳沛霖艱難地吐字。
陳子敬忙把兒子交給莫瀟雲抱着,立刻起身拉起已經渾身無力的父親,讓他靠坐在牀頭。
這樣大的動作使得陳沛霖又是一陣痛苦的喘息,片刻後稍微平息了一些,他纔看向兒媳:“快起來吧,你身體虛。”
趙雅芳攙扶着莫瀟雲起身,陳子昕懂事地搬了椅子來放在嫂子身後。
那邊,陳沛霖盯着兒子,嘴脣艱難地蠕動了好幾下,才緩緩地道:“這一生,我最對不起你跟你媽,如今我也要走了,你心底對我的那些情緒……也就都放下吧,啊?我陳沛霖此生有你這個兒子,驕傲自豪,沒什麼遺憾了。”
陳子敬臉色是無法形容的悲慟,眉宇間顫抖的厲害,顯然極力壓抑着情緒。可頓了頓,他整個人又沉穩冷靜下來,低沉的語調一字一句緩慢而凝重:“爸,我都知道,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陳沛霖微微一笑,繼續緩慢地道:“我走了,這個家就是你做主,別忘了你還有個妹妹——”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們母女。”這麼多年來,陳子敬第一次給出承諾,關於這個繼母的。
趙雅芳立在兩步開外,聞言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牀邊那個泰山般沉穩的背影。
“好……那就好——”陳沛霖點點頭,視線轉了轉,莫瀟雲立刻領會,抱着兒子上前,陳子敬讓開距離,護着虛弱的妻子靠在自己懷裡。
“爸,您有什麼想說的?”莫瀟雲抱着孩子,騰出手來抹了把眼淚,勉強笑了下。
陳沛霖擡手,“我想抱抱孩子……我沒還抱過他,就要抱不到了……”
莫瀟雲顧不得抹淚,忙把襁褓里正醒着的兒子遞過去,陳子敬幫忙護着,老爺子用盡全力,總算是把孩子護在了胸前。
“好,好……”纔出生兩三天的嬰兒,真得是什麼都不懂,可當爺爺望着他露出笑容時,那懵懂無知的小寶寶,竟擡了擡手,嘴巴也動了動,像是在跟爺爺打招呼。
“乖孫子……要聽爸爸媽媽的話,要出人頭地,像你爸爸……一樣的優秀……”陳沛霖笑着叮囑孫子,又擡頭看向莫瀟雲,“丫頭,辛苦你了……而且,以後還要繼續辛苦你……子敬這一生太悲苦,是我這個父親不合格,我只能拜託你,讓我的兒子下半生過得幸福……安然[韓娛]學霸經紀人。”
莫瀟雲泣不成聲,胸口劇烈的疼痛幾欲崩裂,渾身顫抖着只能重重地狠狠地點頭。
陳沛霖最後看了眼四周,這裡,他的妻子、兒子、女兒、兒媳、孫女、孫子,齊聚一堂。
從未有過的團圓,卻是最後一次的團圓。
所幸,他此生已無憾。
妻子剛剛生產,身體尚在康復期,至於喪事,陳子敬並不想辦得那般隆重高調。
可是陳沛霖爲官一生,影響頗爲深遠,縱然他刻意壓制消息,前來弔唁的賓客還是絡繹不絕。
莫瀟雲還在做月子中,陳子敬再三叮囑她不用現身,只要躺着靜養就好,可她左想右想都覺得不妥,還是下樓來。
趙雅芳眼睛紅腫,一身端莊高貴的黑色衣裙襯得那悲痛越發濃郁。莫瀟雲緩緩走過去,朝她無聲招呼了下,與她並肩站立,同前來的賓客一一還禮。
陳子敬忙忙碌碌,莫瀟雲間或擡眼找去,見那人一臉嚴肅淡然,冷峻寡言,並看不出多少傷心的樣子,可心底明白,他只是把悲傷都沉在內裡。
一天忙碌下來,莫瀟雲回房休息了下,又給兒子餵奶,再下到大廳來,卻左右沒看見陳子敬的身影。
春寒料峭,她攏了攏身上的大衣,乾脆出外,前庭後院地找尋着。
最後竟在一顆大榕樹後面找到他。
陳子敬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樹後,修長指間夾着一根香菸,許久纔會想起來,把煙送到脣邊,心不在焉地吸一口。
那淡淡的煙霧,在這影影綽綽的光暈中,也滿是哀傷的影子。
莫瀟雲走過去,那人猛然察覺到,一轉頭看到她吃了一驚:“夜裡寒,你怎麼出來了!”男人聲音嚴肅,顯然有些生氣,一擡手發現手裡的煙,又趕緊準備扔掉。
莫瀟雲一把攔住,嘆了口氣:“你抽吧,別抽太多就行,你心臟受不住。”
男人卻還是滅了煙,又趕緊脫掉自己的外套,細心將她包裹住,再拉到懷裡來。
“怎麼一點都不聽話?萬一落下月子病怎麼辦?”聲音依然清冷,可滿滿都是關心。
“沒事,我心裡有數。”莫瀟雲從他懷裡擡頭,弱弱一笑,“這個時候,我得陪着你,你比什麼都重要。我答應了爸,我要做到。”
男人垂眸,深深望着她的眼,笑了笑,雙臂收緊將她嚴嚴實實地抱住。
莫瀟雲沒說話,一動不動,那人就那樣抱着她,許久之後,那硬挺的脊樑慢慢放鬆,他整個人的重量漸漸壓下來,而後,她感受到男人輕輕的顫抖。
心裡麻麻的疼痛氾濫,莫瀟雲依然未語,只是緩緩地,雙手擡起,摟在那人精瘦的腰間。
子敬,你不是孤單一人,你有我,有兒女。
我們會陪着你,永遠。
---題外話---明天大結局,寫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