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微微往上挪一點,與他並肩靠在枕頭上,莫瀟雲忽然想起一事,“你不是一直好奇女兒成長的點點滴滴嗎?我給你講講吧。”
男人臉色立刻溫潤,垂眸望着她:“好。”
她來了興致,稍微一回憶,話匣子打開:“小丫頭生下來,只有這麼大一點——五斤重,五十釐米高,像個小老鼠似的皺巴巴。我當時第一眼看見想,天啦,爸爸媽媽都不醜,怎麼生個娃醜成這樣……”
女人輕輕軟軟的語調帶着幸福的因子,時而平緩時而激揚,時而滿含喜悅時而淺帶憂慮,這一切皆由着小丫頭的成長喜怒而變化。
她開心,做媽媽的便開心,再苦再累也無所謂鞅。
她若傷了病了哭了,做媽媽的便心如刀絞,恨不能替她承受。
陳子敬攬着她的肩,大拇指習慣性地摩挲着她滑潤的肩頭,靜靜聽着她高低起伏的音調,從她的情緒中感受着女兒成長的點點滴滴,也體會到她經歷的酸甜痛苦,憂心焦慮。
心頭懺悔,因爲自己的過錯害得女人孩子活脫脫遭了三年的罪受旎。
他該死。
“其實女兒身體很好,給我省了不少心。就是九個月的時候患上幼兒急疹,讓我好一番着急。”“幼兒急疹?那是什麼病?很嚴重嗎?”沒親自經歷過老婆懷孕生育的男人,對此一無所知。
“幼兒急疹也說不上是很嚴重的病,就是先高燒兩三天,而後突然退燒起一身紅疹,可以不治而愈,基本上六個月到一兩歲的孩子,很多都要經歷的,就像新生兒黃疸差不多——只是,發病前兩三天醫生無法確診,只能當感冒醫治,我心裡雖然有數,可看着小丫頭高燒持續不退,還是擔心地一天到晚地守着她,不停地量體溫,超過三十八度多就要喂退燒藥,那幾天我幾乎都沒閤眼,摸着小丫頭滾燙的身軀,好擔心她燒壞了腦子留下什麼後遺症。”
“好在,那時候我跟官格蔣夏已經合租了,有時候夜裡燒到三十九度,我實在擔心就請他們幫忙連夜送醫院看診。我記得很,直到第三天下午,小丫頭才退燒,伴隨着出了滿身滿臉的紅疹,密密麻麻的,我既覺得放鬆安心了,可看着小丫頭變成了那副模樣,心裡又難受極了,又抱去看醫生——”
此時回想起那一幕,莫瀟雲心裡還泛起一陣一陣的毛刺感,彷彿那密密麻麻的紅疹還長在女兒身上,看得人渾身像螞蟻在咬似的發猝。
摸到她細膩肌膚上起了一層密集的小疙瘩,陳子敬越發愧疚地攬緊她,連連吻在她額頭鬢間,低啞的嗓音顫抖着:“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找到你,若是知道你給我生了孩子,你就是拿刀砍我我也不會放任你們母女不管,你也不用獨自受這麼多罪了。”
有他這番話,這三年受再多的苦又算什麼呢。
女人擡頭,在他線條俊朗的下頜連親幾口,又窩在他頸邊,“過去的就算了,跟你講這些不是要你愧疚悔恨的。”
她越是善解人意,男人心裡越是翻滾激盪,只恨着時間不能倒流,不然就算是傾盡他所有,他也希望能回到三年前跟心愛的女人一同迎接女兒的到來毒步天下·小邪後太誘人。
這一聊又是個把小時過去了,莫瀟雲困得呵欠連天,嗡聲道:“睡吧,你身體還在恢復中,不休息好哪行。”
“嗯。”他攬着女人,應了一聲,腦海裡卻還描述着小丫頭成長的一幕幕,忽而想起什麼來,搖了搖懷裡眼神迷濛已然神志不清的女人。
“唔,怎麼了?”那一番體力運動下來,真得很累了。
“親愛的,再給我生個孩子,好不好?”他本就這個想法,如今聽了女兒成長的故事,更想親自體驗一把。當然,生孩子對女人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都是極爲痛苦煎熬的過程,所以,他會盡量說服女人答應,不用霸道強行的方式。
莫瀟雲只想着女兒還不滿三歲呢,再生一個——照顧兩個小孩子,那得多累。
男人依然會讀心術,不等她拒絕便誘哄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有我在你身邊了,只要你懷你生,其餘的所有事都由我————操心來辦,帶孩子也不用你辛苦,我會聘請最有經驗的育兒嫂。寶貝,行不行?”
這人,平日裡冷漠慣了,一張嘴更是說不來半句甜言蜜語,這會兒想哄她生孩子,竟一口一個親愛的,寶貝……
“再說吧。”她依然敷衍着,有些不願。
二十多歲,女人最好最美的年華,她全都貢獻給了繁育後代,總覺得失去了青春的意義。
陳子敬知道她一時還無法接受,也不急,反正來日方長,而且剛纔——
他別有深意地一笑,大手滑下來撫在她平坦瑩潤的小腹上,“說不定,這裡已經有了呢……”
莫瀟雲一驚,這纔想起剛纔腦子一抽,她主動獻身,竟忘了避孕這回事!
“哎呀,睡覺睡覺,困死了!就算是要生孩子也得先睡覺再說吧!”她不耐煩了,在男人懷裡轉個身去,背對他。
陳子敬也不惱,從後抱着她兩個人像湯匙一樣貼合的更加緊密,高挺的鼻樑鑽進她後頸,啄了又啄,嗓音低沉輕緩:“睡吧,睡好了給我生孩子——”
這男人魔症了吧!生孩子生孩子,那跟母雞下蛋一樣簡單嗎?!
無語!
懷裡的女人很快入睡,側臉柔和而姣好,男人兀自回憶着,想象着,不知覺地,睏意竟戰勝了失眠。
夢裡,女人給他生了孩子,呱呱墜地,皺巴巴像小老鼠似的。
可他歡喜極了!
陳沛霖的病情經過專家組會診討論後,一致決定還是啓用手術方案,再配合中醫藥治療,希望能儘量延長生命。
只是,對於上年紀的老人來說,動這種腹腔大手術本就是一件大傷元氣的事,很多病人到了這一步都不願再折騰,只想着聽天由命算了。
三年前,陳沛霖就不願手術,若不是陳子敬霸道強勢地安排好,又一番激將下來,恐怕他也就活不到現在了。
可這一次,想再說服他接受手術,恐怕更難。
果然,當趙雅芳將專家會診的意見告知陳沛霖後,正在跟孫女兒下六子棋的老爺子聽完想也不想,一口否決:“不用再動什麼手術了,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裡有數,勞民傷財做什麼先婚後愛,大叔,我才成年。”老爺子心態很好,一邊說着話一邊贏了棋局,高興地笑着像個老小孩,“莫莫,這一局又是爺爺贏了,你要加油哦!”
“可是,沛霖,孩子都希望你能恢復一些——”
“恢復?”陳沛霖繼續專心地跟孫女兒對弈,蒼老的聲音帶着雲淡風輕,“我恢復不了了,你們也別自欺欺人。我這三年的命已經是撿來的了,如今能看到可愛漂亮的小孫女兒,有她天天陪着我,我死也是高興的。”
趙雅芳聽了不樂意:“你胡說什麼呢!子昕還那麼小,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想過女兒沒有?”
陳沛霖不說話了,只顧着跟孫女兒下棋。
趙雅芳無奈地立在一邊,許久,見丈夫對她完全不理會,只能嘆息着開門出去。
誰料,一眼看見門外坐在輪椅上的陳子敬。
“子敬,你怎麼又下牀了?昨天醫生不是說你的腿傷有裂開,這幾天需要臥牀靜養,儘量少活動嗎?”趙雅芳吃驚地關心。
“我沒事。”陳子敬表情淡淡,透過門上的玻璃望進去,看到牀上一老一小和樂融融的畫面,“他不肯接受手術?”
“嗯。”趙雅芳也確實準備找他去談談,看看他們父子能不能好好溝通一下,“我是勸不動了,就看你有沒有什麼辦法。醫生說了,他這樣子若是不手術,光靠藥物控制很快就會發展到全身器官衰竭——做手術雖然不能康復,但是能延緩癌細胞的繁殖和發展,也能多活一些時日。”
陳子敬點點頭,依然冷清的模樣,看都沒看趙雅芳一眼。
“既然你過來了,我出去辦點事,下午再來醫院。”知道陳子敬不待見自己,趙雅芳也不留下來招他煩。
男人像是沒聽見一般,了無迴應,趙雅芳臉色有些難堪,轉身走了。
剛到拐角,碰到迎面走來的莫瀟雲,兩人相視一笑。
拐過來,看到病房外停留的輪椅,莫瀟雲估摸着這兩人應該是單獨碰面了。
一個曾喜歡自己的女人忽而搖身一變成了後媽——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她挺好奇的。
可惜,男人如今這幅模樣,她可沒膽量去採訪,只能繼續揣在心裡。
“怎麼了?想進去就進去啊!”走上前,莫瀟雲順勢一把推着他的輪椅,頂開了虛掩着的病房門。
陳子敬要動怒都已經來不及,牀上的小丫頭看到他們,興奮地喊:“爸爸媽媽,莫莫跟爺爺下六子棋,莫莫有贏耶!”
那麼小的女娃娃,懂得什麼是輸贏嗎?而且以她的年幼智商,怎麼可能贏得了大人!想不到官場上位高權重的老爺子,如今重病纏身,竟有了逗小女娃玩樂的童心。
陳沛霖看到他們進來,威嚴的面龐依然帶着面對孫女兒時的和藹笑容,誇讚道:“這孩子了不得!跟子敬小時候一樣,神童!這六子棋我教了幾遍她就會了,還真贏過我!”
真贏過?莫瀟雲吃驚地看了女兒一眼,可不想讓小丫頭覺得天賦異稟而得意,便安慰着說:“爺爺讓着你的,別太高興哦!”
另一邊,陳子敬無心中聽到父親那一句“跟子敬小時候一樣,神童!”心裡猛然一顫,眼瞼都不由得抖了下。
記憶中,父親從未誇讚過他一句半句,他一直認爲自己無論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得到父親一個側目或表揚,不想他竟記得——年幼的他是神童?
幾人聊得熱絡,可陳子敬拉着臉一言不發,莫瀟雲故意問他:“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知道她在暗示什麼,陳子敬面上尷尬,可行動上還是妥協了異世之飼獸。
“我沒事,”迴應了女人的話,他轉而看向病牀上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的父親,直言開口,“你還是做手術吧。專家會診,一致認爲這是目前最好的治療方法。”
知道兒子來肯定要跟他談這個,陳沛霖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絕。
“不用了。”他緩緩地嘆息,一雙蒼老卻矍鑠的眼睛認真盯着兒子,“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可我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現在就是華佗再世都無能爲力。我這一身也算功德圓滿了,只除了對不起你們母子……”
提及母親,陳子敬拳頭握了握,剛毅深邃的五官越發冷厲。
“子敬,有些話,我早就該跟你說,卻一直拉不下臉,你又從不肯耐心聽我說完。你恨我、怨我,我都不怪你,是我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從小到大,我一直忽略你,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沒給你的人生提供任何指導和幫助,你這般對我,不冤。”
莫瀟雲皺着眉,心裡難受,偷偷看了看陳子敬,見他無動於衷,有些氣悶。
這個冷血動物!
畢竟是長輩,如今患了絕症,對他低聲下氣地道歉,他竟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嘴上從未表揚過你,但心底裡,一直都是以你爲傲的。你在部隊那幾年,我去看過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我聽你們首長講過你立下的種種功勳,還有你被那支號稱特種部隊中的特種部隊看中,軍區首長曾親自給我打電話報喜——我心裡都驕傲着,面上也榮光!叫你從部隊裡回來,其實是我的意思,只是借用了你爺爺生病的幌子。我再以你爲榮,還是希望你能過回正常人的生活,能娶妻生子,享受家庭溫暖。這些我跟你媽沒能給予的,我希望你能自己尋覓到,所以動了私心讓你退役了。”
老人家目光別有深意地看了看莫瀟雲,緩緩停歇了會兒,再開口時語氣欣慰了不少:“三年前,我就做好了準備,可拗不過你的堅持做了手術,那時候心裡也還是有些牽掛,希望看到你幸福,所以賭了一回,誰料竟賭對了,閻王又放我回來多活了三年。如今,你跟小云感情穩定,女兒活潑,外人看着是多麼幸福的一家人,我這沒有什麼放不下了的。若有可能,你們把婚事辦一辦,我看着開心,了無牽掛,活幾天是幾天,挺好!”
聽完陳沛霖這一番話,陳子敬感覺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在倒流,心裡底激盪着一股子無法言語的複雜情感。
三年前,他想方設法地說服父親接受手術,不讓他死,其實除了仇恨外,也還有一絲不甘心。
他等着看,倒要看看,這個揹負着“父親”二字的男人,到底會不會有醒悟悔恨的一天,會不會有跟他低頭認錯的一天。
如今終於等到了,可他心裡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和喜悅,反而覺得腦子像被掏空了一般迷茫。
他記得瀟雲的話,心底裡已經理解了父親當年的所作所爲。他愛母親,可是愛而不得,放着哪個男人都不可能冷靜處理。可今時今日,他沒有怨恨母親一句,只說對不起他們母子。
他才知道,原來背地裡,他還是盡過父親的責任,擔心他,護着他,希望他能過得安穩、幸福,享受家庭溫暖。
可這些年,他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從未去關心過他,從未想過長輩總會先他們而去,他會有追悔莫及的一天。
他已經不幸地在年幼時失去了母愛,卻又愚昧地因爲這些年的固執和仇恨,害得自己從未享受過父愛。
仇恨讓他孑然一生,失去良多紅樓之史家嫡女。
鈍鈍的痛從心臟的位置緩緩蔓延,席捲全身,陳子敬呆呆地坐着,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莫瀟雲擔憂地望着男人,知道他此時的心情定然分外難受,憐惜地把手放到他肩上輕輕按了按,低聲淺喚:“子敬。”
男人微微一怔,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臉色依然清冷,甚至都沒看向牀上那長者,可嘴裡卻關心道:“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說再多抵不過你答應做手術。不是後悔了麼,想彌補麼,那多活幾年,就是對我最好的彌補。況且——你難道都不好奇你第二個孫兒長什麼樣?”
第二個孫兒?!
莫瀟雲跟陳沛霖都是重重一震,前者本能地看向陳子敬,後者下意識地望向莫瀟雲。
而後,陳沛霖激動欣喜地問:“小云又懷孕了?”
莫瀟雲一臉怔愣,全身都在抖,求助似的看向輪椅上面色清冷的男人,誰料那人根本不看她,四平八穩地點點頭:“嗯,剛懷,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
什麼啊!今天早上她起來就發現脖子上滿是吻痕,氣得把這人狠狠擰了一頓,而後就甩門出去買稍微高領一些的衣服了——她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又懷孕了?!
見她不語,陳子敬終於轉頭,漆黑幽深的視線依然鎮定平緩,揚起,望着她:“雲兒,你怎麼還沒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爸?”
一聲自然而然的爸,聽到陳沛霖耳中,險些激動落淚。
莫瀟雲吱吱嗚嗚,完全說不出話來,可盯着男人那般平靜的視線,一動不動地,她又說不出否認的話。
尷尬地笑了下,似有些嬌羞地低頭,其實是完全沒有勇氣迎上長輩的視線,她低聲不好意思地樣子:“伯父,那個……我們也是剛剛纔知道,還沒來得及公佈這個消息。”
“真得懷了?”陳沛霖面色驚訝,還有些不信。
陳子敬還真是不要臉,雲淡風輕地說:“從我找到她,我們就時常在一起,懷了有什麼稀奇嗎?”
“……”莫瀟雲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怎麼會有這樣可惡的男人!
雖然也知道他此舉的用意是什麼,可就算是善意的謊言,你也得靠譜一點吧!
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騙長輩說懷孕了呢!
萬一懷不上怎麼辦?這種事,過幾個月就可以見分曉的啊!
真是……
莫瀟雲僵在那裡,心裡把陳子敬罵了個遍。
可是,那人還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繼續編謊話:“孩子才一個多月,現在看不出什麼,等滿三個月可以做B超看看男女。雖然咱們家都沒有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但畢竟是有了個丫頭,再生個小子湊成一個‘好’,自然是再好不過。你就不想多活幾天,看看陳家的接、、、班人長什麼模樣?”
臭男人!怎麼不去當編劇寫小說啊!
編謊話的本事太高了!說得就跟他已經知道下一胎一定會是男孩一樣!
男孩有什麼好,盡傷女孩子的心!她就算是生也不要生男孩!
---題外話---今天更新完畢,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