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見識林萱悅(中)

第三十四回 茶館樂唱舞見識林萱悅 藥方妙錯配謀助盧嘉恭(中)

安閒茶館裡面雖則客人也是不太多,但女子站在木臺子上,卻吟唱得很認真。一旁拉二胡的是一位老者,許是這女子的父親吧,看那陶醉的表情也甚是投入的樣子。

“……當上苑柳濃時,別館花深處,此際海燕偏饒,都把韶光與。”

一曲唱罷,“噼噼啪啪”的,茶客們稀稀拉拉的一陣鼓掌喝彩,有叫“唱得好”的,有叫“再來一曲”的,有上去投錢打賞的。盧嘉瑞找個就近木臺子的桌子坐下,夥計即時跑過來,殷勤招呼道:

“歡迎公子來品茶聽曲!請問公子,來點什麼茶點呢?”

盧嘉瑞就點了一碟糕餅和一盤果乾,一邊喝茶吃餅,一邊賞看唱曲。

唱曲的女子唱完了一曲,又是一陣“噼噼啪啪”的鼓掌聲,摻雜着胡亂的叫聲,然後也有人上去打賞。盧嘉瑞從佩囊裡掏出二十文銅錢,拿上去放到唱女邊上的小竹蔑籮裡。

“多謝公子打賞!”

“多謝公子!”

女子和拉二胡的老者相繼稱謝道。

盧嘉瑞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有夥計過來,問道:

“公子,看您是一位清雅識曲之人,今兒也是興致甚好,請萱悅姑娘過來專爲公子唱一曲吧?”

“那也好!”盧嘉瑞今日雖然不是那麼暢快,寒冷的天氣,空落的街道,稀落的客人,多少不中他的心意,但他心情也不糟,總還有找些樂子的想望。

“萱悅姑娘,你們過來吧,爲這位公子唱一曲!”夥計向萱悅姑娘喊道。

“公子萬福!多謝公子垂顧!請問公子要聽什麼曲子?說來看奴家會唱也不會?”萱悅姑娘和老者移步來到盧嘉瑞座前,施禮後,老者拉過一個凳子坐下,萱悅姑娘向盧嘉瑞道了萬福,問道。

“你都會唱些什麼曲子啊?”盧嘉瑞看着眼前這位萱悅姑娘,頗有幾分俊俏的面容,靈秀的雙眸,精緻的雙脣,看似有些楚楚動人,不禁心下爲之一動,問道。

“回公子話,時下館子樂坊倡寮傳唱的曲子,奴家多半都能唱。”萱悅姑娘回答道。

“適才小生在店外聽得姑娘唱那柳三變的《黃鶯兒》,甚是動聽,也正是聽了姑娘這唱腔,小生才進的館子裡來。恰好小生也很喜歡柳三變的這些曲子,那如今就請姑娘給小生再唱柳三變的那首《定風波》,如何?”盧嘉瑞說道。

“公子果然是識曲雅士,柳三變詞曲情深雅緻,極有韻味且極富玩味的,飽學風雅之士都甚爲喜愛呢!”拉二胡的老者說道。

“柳永的詞曲兒清幽溫婉,很是適合女子家聲腔,唱之自然順暢,奴家卻也甚是熟習,那奴家就爲公子唱一曲《定風波》吧!”萱悅姑娘略屈雙膝爲禮,說道。

老者整備一下二胡,拉出了前奏,半晌之後,萱悅姑娘清清嗓,開唱道: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嚲,終日懨懨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萱悅姑娘聲情並茂,時而婉轉低迴,時而幽咽遲滯,時而清越嘹亮,更兼有老者嫺熟的二胡伴奏,把這首柳永的《定風波》唱得神情動人,悽美異常,似乎這萱悅姑娘自己就是這詞曲故事的主角一般,端的是唱演得怨尤悱惻,哀慼傷懷!

“好一曲柳三變的《定風波》!”

盧嘉瑞起勁地鼓掌稱讚,其他的茶客們也都一齊鼓掌,摻雜着一些起鬨的歡叫,萱悅姑娘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盧嘉瑞從佩囊裡掏出一塊碎銀,示意萱悅姑娘拿小竹篾籮過來。萱悅姑娘轉過身去,將小竹篾籮拿來,盧嘉瑞便將碎銀放進去。萱悅姑娘看了一眼竹篾籮,見盧嘉瑞送的是碎銀而不是銅錢,看是很不少的,趕緊襝衽向盧嘉瑞深深道個萬福,說道:

“多謝公子!遇上公子這般識曲愛曲之人,是奴家的福分!”

“看公子乃風雅之士,除識曲愛曲,興許也喜歡自己吟唱,若有興致不如公子也在這裡唱一曲,讓小的們欣賞欣賞?”拉二胡的老者說道。

“唱一曲!”“來一曲!”茶客們跟着起鬨。

“不行,不行,小生哪能行呢?小生雖能哼幾句,拙劣的很呢!”盧嘉瑞趕忙說道。

“客官們都這般熱烈,就請公子來唱一曲,奴家情願爲公子的吟唱伴舞,如何?”萱悅姑娘看着盧嘉瑞,說道。

“唱一曲!”“來一曲!”“唱曲伴舞!”茶客們起鬨得更響了。

“好吧,既然諸位都這般擡舉,小生就唱一曲,就唱柳三變的《蝶戀花》吧!獻醜了!”盧嘉瑞站起來,回頭對茶客們說道,然後與萱悅姑娘和老者一起走上木臺子。

萱悅姑娘回到臺子上,拉二胡的老者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準備好給盧嘉瑞伴奏和伴舞了。盧嘉瑞清清嗓,有模有樣地唱了起來: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盧嘉瑞先以中正圓潤的聲腔唱了一遍,再以抑鬱縈迴夾雜着一些假腔重複又唱了一遍。老者拉二胡伴奏,萱悅姑娘則在臺上隨着盧嘉瑞的唱腔舞動着腰肢,飄起那輕盈腿腳,揮灑着那纖手玉臂,配合與盧嘉瑞眉目顧盼,活脫一幕深情男女會別相思的情境!

曲未終,喝彩聲、叫喊聲、敲桌子聲響成一遍。盧嘉瑞見機即將帽子脫下,拿着帽子到各個桌子去討賞,一邊說道:

“獻醜了!獻醜了!如果還堪一娛耳目,請打賞些可!”

茶客們從未見過這等伴唱伴舞的表演,興奮得很,自然打賞的也大方許多,盧嘉瑞轉悠一圈下來,竟討得不少的賞錢。他將賞錢全部倒進萱悅姑娘的小竹篾籮裡,說道:

“萱悅姑娘曲兒唱得好,舞兒也跳得好,賞錢全都歸她了!”

“公子唱的曲,聲情並茂,客官們自然是給公子喝彩,賞錢該歸公子,不肖給奴家的!”萱悅姑娘說道。

“是啊,是公子唱曲的賞錢,公子拿了去就好,不必留給老朽和小女的!”拉二胡的老者也說道。

“唉,老丈,萱悅姑娘,不必客氣!小生不過一時興起,聊唱一曲,既是娛人,亦是娛己,自不當取賞。且是姑娘伴舞嬌美,老丈伴奏高妙,也是茶客們看的眼界,小生不過是趁勢幫着討來,賞錢當然應該歸兩位啦!”盧嘉瑞笑着說道。

“既然公子這般關顧,公子將賞錢分半拿去,老朽和賤女也是領公子十分的情分了!”老者說道。

“那也不必,老丈只管收下去,往後小生還會常來聽曲的,請姑娘多多熟習些好曲子,小生聽得高興了就好!”盧嘉瑞說道。

“那就多多謝過公子!老朽和小女會多熟習些好曲子,以便日後公子來時獻拙。”老者說道,頓一頓,又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小生小姓盧,名叫嘉瑞,喜歡聽曲,時常都會到官馬街這邊瓦肆走動的。老丈尊姓大名?”盧嘉瑞問道。

“老朽姓林名幹先,小女林萱悅,祖上幽州人氏,爲逃避戰禍輾轉流落此地,生計無着,就以賣唱爲生。”老者說道。

“姑娘唱得不錯,老丈二胡也拉得很好!”盧嘉瑞誇讚道。

林幹先父女倆又繼續唱曲討賞錢,盧嘉瑞則在館子裡再盤桓了好一會,聽了兩個曲子,忽然想到牛角街博錢館去耍一會,就出了安閒茶館。

出了安閒茶館,盧嘉瑞跨馬在雪地上向着牛角街奔去。街上行人稀少,但一層積雪覆蓋,地面不知高低的,馬兒也不敢跑得太快。忽然,盧嘉瑞似乎感覺交錯過去的迎面而來的人有些面熟,他趕緊勒馬回頭,追回幾十步,把馬攔在一個正趕路的漢子前頭。

那正趕路的漢子擡起頭,略一凝視,脫口喊出來:

“盧嘉瑞?!”

“盧嘉恭?!”盧嘉瑞幾乎也同時喊出了那漢子的名字,喊畢,趕緊跳下馬來,問道:

“多年不見了,上次我曾回過溪頭鎮,匆忙得很,也沒有空閒找你們。你怎麼一個人到聊城來了?”

“盧大哥,俺娘病了,趕來聊城抓藥回去。”盧嘉恭說道。

“溪頭鎮上不是有生藥鋪嗎?怎麼要到縣城來抓藥,趕這麼老遠的路?”盧嘉瑞疑惑地問道。

“你們家那個藥鋪子嗎?早都已經關張了。聽說是大娘身體不甚好,不想管那麼多事了,就關了。”盧嘉恭說道。

“哦!那你孃的病怎麼樣了?”盧嘉瑞又問道。

“這次病了有半年多了,喘得極厲害,天時熱時還好點,天時轉冷,就開始不行了。老病根了,今年只是格外的沉重。我娘時常不斷的又咳又喘,吃飯吃不了,睡也睡不成,身子虛弱得很,還常常咯出血來。這回病得真的是很重,服了好些藥,都不見好轉,話都說不出來,只怕要不行了!”盧嘉恭說着話,便有些哽咽起來,用衣袖拭一拭眼淚,又問道,“盧大哥,你在聊城做些什麼營生?”

“我在聊城開有兩間藥鋪,還有一間糧油食雜鋪,還做了一些其它的雜事,買賣做得還不錯。”盧嘉瑞說道。

“就是那家‘瑞安大藥鋪’吧?難怪有‘瑞’字號。既然大哥開有藥鋪,那俺就到大哥鋪子去抓藥好了。”盧嘉恭說道。

“……病重……,恐怕要不行了!”盧嘉恭的話倒讓盧嘉瑞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於是,他趕忙說道:

“你把方子拿來我看看。”

盧嘉恭從衣兜裡摸出方子,遞給盧嘉瑞。盧嘉瑞看了看,說道:

“這方子裡有兩味藥我的藥鋪裡沒有了,你到城中間的桃李街安順藥鋪去抓吧,那裡應該有的。”

“不是說瑞安大藥鋪的藥材品種最齊全,價格最便宜嗎?怎麼還不如其他的藥鋪呢?”盧嘉恭有些奇怪,盧嘉瑞爲何不讓自己到他家的藥鋪抓藥。

“一向以來都是我家的藥鋪品種最齊全,價格最便宜的,只是前面這段日子買賣實在太好,有些品種進貨不及,缺了貨了。盧嘉恭,要是我家藥鋪藥齊,我就叫你去抓,一文錢也不收你的。”盧嘉瑞說道。

“這俺知道,盧大哥一向都不小氣的。”盧嘉恭說道。

“你這方子我拿着,我到前面的街上找個寫字鋪子抄一份我留着,好回頭進貨,等你下次再要抓藥時,就可以到我家藥鋪來抓了。”盧嘉瑞又說道。

“那敢情好,俺就擔心沒有下次呢!”盧嘉恭有些悲慼地說道。

“唉,講話不要這麼喪氣嘛!我一會陪你去抓藥,抓藥好了我請你吃酒,吃完了你再趕回去。”盧嘉瑞知道盧嘉恭歡喜喝酒,有了酒便可以消解他許多煩惱。

“酒就不吃了,俺娘病得很重,家裡等得急,如今天時天黑得快,俺得快點抓了藥趕回去,下次有機會再吃酒吧!安順藥鋪俺也認得,不消大哥陪,俺自己去就行,你忙你的去吧!”這盧嘉恭確實是個孝子,一點都不想耽擱,連最喜歡的吃酒都能忍着推拒了。

兩人邊聊邊走,不一會,就在街上找着一間寫字鋪子,將藥方子抄下一份盧嘉瑞收着,然後道別。

“既然你這麼急,我就不耽誤你了,你趕緊去吧!這幾個碎銀你拿了去,抓好藥後僱個馬車趕回去,剩餘的算是我孝敬你娘!”臨別,盧嘉瑞從佩囊裡掏出幾塊碎銀,塞給盧嘉恭,說道。

“先謝過大哥!”盧嘉恭收下了,一向也都不客氣的,特別是他知道盧嘉瑞比他可富裕得多,也會掙錢,收他些個小錢是沒關係的。

“那你趕緊去吧,記住不管你娘怎麼樣了,都來告訴我一聲。以前咱們也常到你家玩的,跟你娘也相熟。要是……萬一……,也來告訴我,我有空也當回一趟鎮上去送送。”盧嘉瑞又叮囑道。

“知道了,那俺去了。”盧嘉恭趕急着要走。

“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話啊!”盧嘉瑞一再交代,生怕盧嘉恭忘了,或者不以爲然。

“俺一定會記住的。”盧嘉恭肯定地說道。

“還有,到那安順藥鋪抓了藥,讓那裡的夥計在方子上寫下抓了多少副藥,收了多少錢,讓他寫下藥鋪的名號和夥計的簽字。”盧嘉瑞交代得很仔細,他知道盧嘉恭不是個仔細的人。

“幹嘛要這麼囉嗦,沒必要啊!”盧嘉恭有些疑惑。

“我叫你怎麼幹你就怎麼幹好了,總之對你有好處沒有壞處。爲什麼要這麼幹以後你會知道的。對了,要一次多抓些,保證能夠用得久一點。”盧嘉瑞如今還不能將自己的謀劃說穿,但要把怎麼做說明白。

“這麼幹怪怪的,夥計肯定會問,要是他們不肯寫怎麼辦?”盧嘉恭還是有些疑慮。

“你就說你孃親管錢管得緊,這樣回去才能交差,那夥計就一定會寫的。”盧嘉瑞說道。

“好吧,沒事了吧?那俺得趕緊去了。”盧嘉恭說道,轉身就邁開大步走了。

望着盧嘉恭快步離去,盧嘉瑞心裡就開始盤算,怎麼去做成方纔想到的絕妙主意了。(本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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