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言差意錯聶嫂說媒遭挫敗 語誇情虛趙婆煮茶攬肥差(下)
盧嘉瑞帶着逢志出了“瑞豐”,在街上閒逛了一會。
這早春二月的天時,雖還不時微風吹襲,偶有一絲絲的涼意,但一旦日頭普照,便覺得暖意融融,讓人精神爽利。街邊的柳樹吐出了嫩芽,開始在微風中搖曳。別的一些曾經光禿的樹木杈椏也長出來一些細枝嫩葉,已開始有鳥雀在枝頭上鳴叫。狗兒們也奔出家門,到街上野地尋覓伴侶或者可吃的東西。街市上行人多了起來,也有了孩子們的嬉戲歡笑。攤販貨郎的叫賣聲是更歡騰了,彷彿要將往昔憋着的勁頭使出來,將過往行人衣兜裡的銅錢銀子搜出來。
春日的生機在曾經的沉寂之中默默的生髮,人們的情緒和活力也在天時地氣的激發之下油然涌動。
盧嘉瑞這時想到了鍾明荷,他已經忍耐得夠長時間的了,他決意親自到樹蔭街去看看。盧嘉瑞便對逢志說道:
“到樹蔭街去!”
逢志一聽,便知道老爺要去看竇夫人。他是熟門熟路的,便領着盧嘉瑞一路遊逛到樹蔭街來。進入樹蔭街走了一小段,逢志便指前面說道:
“老爺看前面那招牌,‘竇記炊餅鋪’,看來今日買賣還不錯,不少客人在買炊餅,走百來步便到!”
盧嘉瑞一聽,便停下來,想了一想,對逢志說道:
“逢志,等等!我還是不要這樣突兀地闖進去了。”
“老爺,那小的先過去給竇夫人通報一聲,老爺再進去?”
“不必了,我看還是算了吧,咱們回去。”
“老爺,都來到這裡了,還不去看看?這麼久不見了!”
“你不懂的。”盧嘉瑞說罷,看看前面,吩咐逢志道,“對面有間茶店,我先進那茶店去坐坐再說,你就在茶店門口,別讓她們看到你了。”
於是,盧嘉瑞進到那間趙婆婆的茶店。一進入茶店門口,趙婆婆便笑盈盈地迎上來,道個萬福,說道:
“今日是那陣風颳的,將盧老爺吹到老身的小茶店來?”
“我又沒來過,也沒見過媽媽,媽媽怎麼知道我是誰的?”盧嘉瑞疑問道。
“哎喲,我說盧老爺,您在聊城可是鼎鼎大名的豪門老爺,非但人望像頂上的日頭,名下店鋪佈滿街巷,街坊鄉鄰哪個不在老爺鋪子幫襯過?老爺又時常在這街市上行走,誰人不認得?”趙婆婆說道,人雖已七老八十的,但口齒很是伶俐。
“好吧,給我來一盞茶!”盧嘉瑞說道。
“今日既是稀客光臨,老身就泡一盞新近泡製的茶給盧老爺嚐嚐新!”趙婆婆說罷,便到裡間忙泡茶去了。
好大一會,趙婆婆將茶端上來。只見茶湯亮黃,茶水裡漂浮着菊花、紅棗和枸杞。
“這是什麼茶?” 盧嘉瑞問道,嗅一嗅,嘬一小口,又說道,“嗯,甜甜的,有點酒味,酥口,說不出的味道。”
“盧老爺喝完,老身再講這茶的精妙之處。”
等盧嘉瑞喝完,趙婆婆將茶盞收進去,加了熱水後又端出來,問道:
“盧老爺喝出這茶的美妙之處沒有?”
“感覺這茶味道是別有不同的,請媽媽講講它究竟有何精妙之處。”盧嘉瑞說道。
“盧老爺請看,這茶由菊花、紅棗和枸杞泡製,盧老爺開生藥鋪的,自然知道,菊花清肝明目,紅棗能滋陰補陽,有補血之功效,而枸杞子能養肝補腎潤肺,有壯陽之功效。此三味結合,恰好促動肝腎,活絡經脈,強壯男子漢體魄精力。但光這三味,功效有餘,味道有欠,老身加入少許糖粉,則口感上佳,味美滋潤。更妙的是,老身在茶裡添加少許葡萄美酒,除助力通經活絡,更有刺激心神,撩動性情之奇效。要是在男女相會之中飲用此茶,喝着喝着,便當意蕩情迷,心性動搖,相親相悅之事自然發生!”趙婆婆坐到盧嘉瑞對面,指點着茶盞,帶着一絲神秘,卻又是誇誇得意地說道了一通。
“想不到,媽媽這茶還有這許多說道的!”盧嘉瑞微笑着說道,“但這茶店卻不見有什麼客人進來,想來買賣不好做。”
“在這偏街漏巷的,老身這茶店並不指意賣茶來維持,老身替街坊磨面度日,這賣茶只是順帶的。”趙婆婆說道。
“磨面就是一樁好買賣嗎?”盧嘉瑞疑惑地問道,他對這類營生都不太清楚,也沒有怎麼注意過。
“街坊鄰里買小麥回來的,都要磨成粉方能做面,有時有些人買稻米回來也要磨成粉來做糕餅,而這裡附近就老身一家磨坊,有時老身都趕不過來,賺個飯菜錢是不愁的。您看,斜對面的那家‘竇記炊餅鋪’,有時也買小麥回來,叫老身幫磨成粉,然後做炊餅。她們家要磨的話,都是大批的量,一次夠老身驢兒磨半日的。”趙婆婆有些得意地說道。
“哦!”一聽趙婆婆說到竇記炊餅鋪,盧嘉瑞心下一緊,但隨即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當然,除了賣茶和磨面,老身還做媒說項,買賣奴僕,賺些意外錢來貼補家用。”趙婆婆略顯神秘地一笑,說道。
“這老婆子,真不簡單,巧舌如簧,老且不安淡!”盧嘉瑞心裡想道,但嘴上還是敷衍着問趙婆婆一句道,“媽媽還做媒?”
“盧老爺可別小看了老身,老身說媒作伐可有三十多個年頭了,玉成的佳偶數都數不過來!”趙婆婆一聽盧嘉瑞提起這個,便又得意起來,似乎那是自己特別值得頌揚的履歷,滿臉生色地說道,“老身年輕時也是姿色出衆,又是性情中人,可以說得上曾經是情天奔涌,慾海翻騰,親身多有經歷,對女子心思,閨房樂事,瞭如指掌。這麼多年了,老身不要說將魚兒叫上岸,讓鴨子自脫毛,遇上要說媒作伐的,只要命柱不相剋死,無不說成。我趙婆婆可以拍着腦袋說,別人說不成的老身可以說成,老身說不成的別人就肯定說不成!”
盧嘉瑞一聽,心頭略一緊,便有了分數,說道:
“既然媽媽說得這般利索,我倒有一樁媒,請媽媽說去,說成了我重重的謝您!”
“方纔老身說那麼多,就指望着盧老爺將來有事召喚驅使,如今盧老爺就有驅使,正當就便。”趙婆婆高興起來,她知道有事少不得就有銀子,便說道,“盧老爺只管說來,看上哪家閨女?老身保管遂了老爺心願!”
“就是媽媽家斜對面的竇記炊餅鋪裡的那位娘子,煩請媽媽與我說合。”盧嘉瑞招手讓趙婆婆湊近一點,低聲地說道。
“喔!那位娘子,老身前時曾經試探過,她自說是有夫君的,只是長期出門在外罷了。”趙婆婆一下子泄了氣,說道。
“那是她誆您的。她出身名門,去年父喪夫死,歷經磨難,從外地移居此地,守寡已近一年。媽媽只照此說去,便好說成,但千萬不要說是我告知媽媽的。”盧嘉瑞說道。
“老身與這娘子兩家鄰里的,倒時常走動,甚是相熟。娘子樣貌極是出挑,看來雖非姑娘處子,但嬌媚俊俏,自來天成,略施脂粉,再配以釵環鐲戒的,便當美豔不可方物。又且她出身高貴,氣質與生俱來。她能開鋪經營,可見其通達有識,聰慧能幹。如此秀外慧中女子,心高氣傲,理所當然。不是老身不自信,但要說成她,只怕要格外多費許多心思口舌哩!”趙婆婆知道買賣要來了,自然而然的就開始想着怎麼能從買賣裡多賺些銀子,便微笑着說道。
“趙媽媽如若說成,我自當重賞。”盧嘉瑞頓一頓,直說道,“我給趙媽媽紋銀五兩謝媒錢,往來走動好酒好菜管待!”
“那就好說,老身自會盡力去說合。”趙婆婆聽得清楚,便嘆口氣,繼續說道,“老身年邁衰老,前些日子曾到過盧老爺家瑞依綢布莊看,本想量幾尺緞子以備將來做壽衣,怎奈那價錢貴的,想買卻買不下手。”
“這個好辦,說成了事,我着人來給趙媽媽量身,用鋪子裡上好的緞子爲趙媽媽做好一套壽衣,算是送給趙媽媽的禮物,不需趙媽媽花一文錢。”盧嘉瑞快脆地說道。
“老身先謝過盧老爺!”趙婆婆趕緊說道,“只是這鐘家娘子實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天生尤物,如盧老爺所說的出身高貴,心氣自然傲嬌。在歷經磨難之後,如今又自己開鋪營生,怕是見慣了人世間的炎涼冷暖,想必已經意灰心死,非一般說項路數所能說動。老身真的要格外用心想方設法,方能奏功。”
“趙媽媽意下是說合不來咯?”盧嘉瑞看趙婆婆這麼說,便問道。
“不,不,不。老身包管能說成!雖說一定難上加難,老身總會說成!”趙婆婆連忙說道,她其實只是想再榨榨看,看盧嘉瑞還能多給些什麼,並不是真的想到說媒的什麼難處,更不想到手的買賣錯過了, “只是——嗨,怎麼說呢?盧老爺方纔說送老身一套壽衣,老身甚是感激。嗯——那老身就不避羞愧,告訴盧老爺,老身也是有一個兒子的,可他老在外邊浪蕩鬼混,一年多了都沒見過他的身影,真不知他是死是活,也不知在什麼地方,一點都不成器,根本指望不上。要是老身哪日兩腳一蹬,有了盧老爺送的壽衣,可是——連棺材板都不知道在哪裡!”
趙婆婆說罷,便將手拭眼,似乎嚶嚶的要抽泣起來,十足一個可憐的老嫗。
盧嘉瑞見狀,便順口說道:
“趙媽媽不必擔憂,只要說成了這樁親事,我再送一副壽木給媽媽好了!”
那趙婆婆一聽,趕緊收住抽泣,跪到地上給盧嘉瑞磕了個頭,說道:
“那老身真要多謝盧老爺擡愛了,壽衣壽木都盧老爺送了給老身,不是兒子勝似兒子!”
“趙媽媽無需多禮,那我就權且認你做乾孃吧!”盧嘉瑞只好又順口說道,“請乾孃快點把親事說成了,了卻孩兒的心願!”
“盧老爺放心就是了,老身說過包管說成的。只是盧老爺要記得今日的許諾,不要食言!”趙婆婆微笑說道。
“君子出言,駟馬難追!”盧嘉瑞篤定地說道。
盧嘉瑞說罷起身,叫逢志進來付了茶錢,便告辭出門去了。
盧嘉瑞跟趙婆婆說妥,與逢志出了趙婆婆的茶店,直接折回盧府。路上,逢志問盧嘉瑞道:
“方纔老爺與那趙婆婆說的話,小的都聽見了。竇夫人是老爺救下命來的,又幫扶了她這麼多,她對老爺理應感激不盡,無以爲報,老爺若要納了她,就叫小的去跟她說知一聲就好,何必這等大費周章呢?”
“小子你偷聽我與人說話?”盧嘉瑞瞪一眼逢志,不理會逢志說的話,卻問道。
“小的就站在門口,老爺和那婆子說得起勁,就聽到了,不是小的有意去偷聽。”逢志辯解道。
“上次我跟你說過的,我說過什麼話,與誰說的,做什麼事,你就當沒看到沒聽到,不得跟任何人說起!”盧嘉瑞板着臉對逢志說道。
“小的明白,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絕不跟別人提起。”逢志信誓旦旦地說道,“小的如今是在跟老爺說呀!”
“你不懂,”盧嘉瑞這回才就逢志的問話說道,“雖是我救了她的命,但命還是她的。這等人,越是歷經了生死磨難,怕是越傲嬌,倫理常情越說不通。”
盧嘉瑞覺得聶嫂去說媒都沒說成,說不定這鐘明荷真的心灰意冷了,如若這次趙婆婆再說不成,怕就難以指望了。而他盧嘉瑞怎麼能捨得開鍾明荷呢?要知道,前面一段時日都不去理會她,可這是怎樣一種難以名狀的忍耐和等待?如今他一日都不想再等待了!而這些,逢志是不會知道,也不能理解的。
“可是,就算託這趙婆婆去說媒,也用不着花這麼重價啊!”逢志都有些不滿了,“這老婆子舌根搗鼓幾下,便將老爺這許多銀子誆到手,實在有些可惡,小的都看不過去了!”
這時,盧嘉瑞也冷靜了許多,細想一下,也許逢志說的不錯,但既然說了出去,那也沒辦法,誰叫自己當時那麼擔心再被鍾明荷卻拒,那麼急於確定趙婆婆能說成親事,那麼渴望早日迎娶鍾明荷進府,那麼急迫要與鍾明荷玉成好夢呢?
“不必說了,我自有分數。我帶你去一間小酒館吃酒去,讓你也喝兩杯,過過酒癮!”盧嘉瑞只好笑着對逢志說道,他也不能對逢志說自己錯了。
逢志也不言語了,沒說的,他自然樂得陪盧嘉瑞到酒館去吃酒。於是,兩人便沿街繼續遊逛,向着盧嘉瑞所說的酒館走去。
到底趙婆婆說動鍾明荷再醮盧嘉瑞沒有?如若說成了,盧嘉瑞會兌現給趙婆婆五兩紋銀、一套壽衣和一副壽木的許諾嗎?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