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做成買賣夥伴首分利 觸動情竇瑞兒初醒春(下)
就憑盧嘉恭的大嗓門,今日來趕集的人大都知道這裡賣活魚,都擠來看看新鮮,當中就有不少想嚐鮮的人。因爲確實價格不貴,和死魚賣的價錢一樣,於是乎,想吃鮮活魚的都圍過來買。
“這位大爺的魚,三斤二兩,正好五十文錢!”盧嘉瑞稱好魚,報稱說道。
那大爺掏錢給盧嘉理,盧嘉理收了。盧嘉瑞便將竹篾轉給盧嘉理,盧嘉理拿一條竹篾擰個折,按住魚頭,將竹篾一頭穿過魚鰓,然後再折起竹篾兩端,互扣起來,如此就把魚串着吊住,遞給大爺,魚雖然還亂顛亂蹦的,但已是被妥妥的拎着了。
“這位大哥的魚,一斤六兩,盧嘉理,考一考你,該收多少文錢?”盧嘉瑞稱過魚,對盧嘉理說道。
“你考不倒我,這位大哥,請給二十二文錢!”盧嘉理向買魚的大哥說道。
“等下要試試盧嘉恭看看,到底他會不會算些簡單的賬。”盧嘉瑞說道。
“大嫂,您這條魚兩斤七兩重。盧嘉恭你過來,這位大嫂買的這條魚兩斤七兩重,咱們每斤十六文錢,該收大嫂多少文錢?”盧嘉瑞招呼盧嘉恭過來,問道。
“哎喲,賣魚還不會算錢啊?不就是——”那大嫂嘴巴子快,就要說出來。
“——唉,大嫂您且慢!”盧嘉瑞趕忙制止大嫂說下去,說道,“我的這位兄弟在學堂讀書,我要考他一考,大嫂您莫着急說!”
“嗯?考俺?幹啥考俺,反正四十多文吧?四十三文嗎?”盧嘉恭支支吾吾半晌,說道。
“四十三文?怎麼算的你?那你問這位大嫂給不給你?”盧嘉瑞笑道。
“唔,這是三十九文,給你,多一文也沒有!”大嫂究竟嘴快,說罷就把銅錢塞給盧嘉理,“小哥,你數一數,看夠不夠!”
“嗯,俺算錯了嗎?”盧嘉恭尷尬地問道。
“不是你錯,難不成是人家大嫂錯了?俺也只能收這三十九文了!”盧嘉理數過銅錢,收進袋裡,說道。
“算了,你們管賣,俺還是去吆喝吧!”盧嘉恭笑笑,轉身去繼續扯開嗓門吆喝賣魚了。
在街上吆喝了一個多時辰,兩半桶魚就賣光了。
幾個少年夥伴們很高興,一起去喝了碗馬大嫂豆腐腦,之後急急的趕回到盧嘉理家,把錢倒出小布袋,清點後,一算,除去吃豆腐腦的十文錢,還剩下三百三十六文錢。
怎麼分錢,就成了此時要討論的問題了。
“到縣城去吃喝的就算我請大夥,車馬費也不算了,但我買漁網的一百七十文錢要先扣回來給我,你們看怎麼樣?”盧嘉瑞開言說道。
“大哥,你有錢氣量也大,漁網的錢你也算了,行不行?”盧永義笑嘻嘻的說道。
“是啊,你年紀又不是最大的,俺們都叫你大哥了,大哥你就算捐個漁網給大夥找活計得了。”盧嘉恭也笑着附和道。
“那怎麼行?這事幹得成,有錢賺,都是大哥的主意和謀劃,你們怎麼竟要大哥虧大本啊?俺同意先把漁網的本錢還給大哥。”盧嘉理說道。
“好了,別瞎鬧騰了,就按盧嘉理說的辦,先還給大哥漁網錢,看剩下的怎麼分好了。”柴榮也趕緊說道。
“開玩笑的啦,俺們怎麼會啃大哥的本錢嘛!”盧嘉恭和盧永義幾乎同時說道。
“那好吧。那三百三十六文扣除一百七十文,還剩多少文?先不要說話,考考大夥,盧嘉理去撕些紙片發給大夥,並拿筆來,大夥把答案寫在紙片上,答案對的才能分錢,不對的就不能分,你們看怎麼樣?”盧嘉瑞提議道。
“好啊,沒問題。”盧永義率先響應道。
“這有什麼難的,就這麼辦吧,看誰分不到辛苦錢啊!”柴榮也贊成。
盧嘉理也遲疑一會答應下來,就盧嘉恭遲遲沒反應,盧嘉瑞刺激他道:
“盧嘉恭,不要說就你不會算吧?”
盧嘉恭漲紅着臉,甕聲甕氣地說道:
“算就算,你以爲能難得倒俺啊!”
於是,盧嘉理撕來幾片小紙片,並拿筆來,盧嘉瑞、盧永義、柴榮很快就在自己的紙上寫下了答案。盧嘉理想了一會,又在紙上寫寫劃劃許久,再反過來將答案寫下。
盧嘉恭則在紙上寫劃了半晌,把紙片兩面都寫滿了,還不行,又叫盧嘉理再拿一張大一點的紙來,又是寫劃半晌,還伸出兩個手將手指頭掰來掰去算,終於在紙上還剩下的一點空白地方寫下答案,並劃個圈圈起來。
“大夥把答案亮出來吧!”盧嘉瑞說道。
於是,大夥都遞出自己的紙條。盧嘉瑞、盧永義、柴榮、盧嘉理的紙條上面都寫着“一百六十六文”,盧嘉恭的紙條圈圈裡寫着“一百三十六”。
“哈哈哈!盧嘉恭,你的答案錯了,不能參加分錢咯!”盧永義大笑起來,說道。
“只能說俺的答案和你們的不一樣,怎麼就說俺的錯了呢?誰能做公正?”盧嘉恭爭辯說道。
“你的對,難道俺們的都錯了?”柴榮也笑了起來,“不要嘴硬了,求求饒,俺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啊!”
“放什麼放一馬的,好,你們的答案是一百六十六文,我的答案是一百三十六文,那就你們按你們的答案分錢,俺按俺的答案分錢好了。”盧嘉恭還是倔強地說道。
“態度倒不錯,有志氣!願意少拿錢,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不過我們大夥倒也不好讓你吃虧。”盧嘉瑞說道。
“是啊,盧嘉恭出力不少的,還是一起平分好了,不要開玩笑了。”盧嘉理說道。
“好吧,那拿回我的漁網本錢一百七十文,你們再數數剩的是不是一百六十六文吧!”盧嘉瑞故意對着盧嘉恭說道。
“不用數了,看剩下的一百六十六文怎麼分吧!”盧永義說道。
“這又是一道難題,一百六十六文我們五個人平分,每人應該分得多少呢?知道的說出來!”盧嘉瑞又對着大夥問道。
這回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上來了。
半晌,柴榮說道:
“這很簡單,不用算,就分五堆,慢慢勻成一樣多就可以了嘛!”
“有道理,俺覺得這辦法好。”盧嘉理附和道。
“這辦法聰明,但我覺得以後大夥還是要多學點算術,你們以後想賺錢,連數都不會算,怎麼行呢?不是什麼東西,什麼時候都可以拿來分堆的!”盧嘉瑞說道,“我告訴你們,我算出來了,每個人可以分得三十三文錢,之外還多出一文。分吧,看是不是這麼多。”
於是,大家動手把錢分成五堆,果然是每堆三十三文,還剩下一文,不禁對盧嘉瑞又多一分佩服:他這麼會算數,真是做買賣的胚子!
多出的一文錢,大家說給盧嘉瑞,他功勞也最大。但盧嘉瑞給了盧嘉理,說他家比較窮,更用得着。盧嘉瑞同時還說道:
“這次捕魚一次就賺回了漁網錢,下次再捕魚就都是純利,賣了都可以分錢了。往後,我們每兩個集市日前一日去擼一次魚,到集市日擡去賣,大夥看怎麼樣?”
“爲什麼不每個集市日擼一次呢?多擼多賺嘛!”盧嘉恭說道。
“我們又不是到河上隨處撒網,就那地方擼多了就沒有魚來了,不能太密的,到時擼不到魚就白辛苦。”盧嘉瑞說道,頓一頓,又問,“大夥倒是可以找找看還有什麼地方合適我們這‘大口袋’漁網擼魚的?”
“好吧,俺們聽大哥的!”大夥齊聲說道。
盧嘉瑞很開心,不但是把買漁網的本錢拿回來了,還賺了三十三文錢,雖然不多,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事賺到錢,跟上次賭博賺到的完全不一樣,更何況賭博賺到的錢早已賠回去了。
盧嘉瑞更高興的是他帶着幾個小夥伴做成了這個買賣,也帶着他們賺到了一點錢。他想盧嘉恭他們肯定會跟他們父親母親講關於他盧嘉瑞的事情,他一定會得到誇讚,這點又使他感到十分自豪。他想,他們父親母親們一定會誇讚他小小少年郎就會做買賣賺錢了。
在開心地走回家的路上,盧嘉瑞又想到了扣兒,想到扣兒暖暖的、白白的、柔柔的手兒,以及那水靈靈的雙眼。不知扣兒這會兒在做什麼呢?扣兒是二孃房中的丫頭,我總不能沒事直直去找她吧?盧嘉瑞有了煩惱,但卻一時也沒辦法解脫。
就這樣,盧嘉瑞時不時想到了扣兒,走在上學堂或放學的路上想,在學堂上課時想,在和夥伴們玩耍時想,在吃飯時也想,在晚上睡覺時更想。他想到扣兒的白淨的小手,想到扣兒有神的眼睛,想到扣兒甜甜的微笑,想到扣兒輕柔的聲音和簡單的話語,想到那天傳遞瓦片的情形,更會回味到觸摸她那隻暖暖的、白白的、柔柔的手時的感覺。
盧嘉瑞由於思想着扣兒,有時不免走神,課堂上因此被餘先生打過手心,玩耍時被盧永義罵過發神經病,吃飯時被父親和三娘問過是不是病了,走回家路過那個水塘時還差點跌到水塘裡。
“要不這樣,我買個炸花生餅回去給扣兒吃吧?這樣不就有理由找扣兒了嗎?”在一個沒有去賣魚的集市日,下午放學後,盧嘉瑞無心與夥伴們去玩耍,就回家去,回到半路時,他心裡這樣問一下自己,馬上就決定這麼幹了。
他飛快地跑到集市上的油炸攤,自己也不吃了,買了一個花生餅,要了張葉子包着,急急的跑回家去,直接就跑到二孃房。二孃正在房內做女紅,看到盧嘉瑞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就問:
“瑞兒,什麼事這麼着急?”
盧嘉瑞一看扣兒不在,一下子也不知說些什麼,答不上話來。
二孃看到盧嘉瑞手裡拿着個葉子包兒,裡邊有個餅兒,油炸的香味都飄過來了,不等盧嘉瑞回過神來,就接着說道:
“買油炸餅給二孃吃啊?也真難爲你這麼有孝心,你也知道二孃喜歡吃這東西?給我吧,也不用跑這麼着急嘛!”
二孃說罷就伸過手來拿。盧嘉瑞不給也不行了,就只好順着遞過去,喘口氣,說道:
“是的,二孃,孩兒方纔在集市上買來吃,想到二孃也喜歡,就多買了一個帶回來。”
盧嘉瑞在一旁看着二孃吃餅子,定定神,小聲問道:
“扣兒不在這裡伺候啊?”
盧嘉瑞買了個花生餅兒要送給扣兒吃,不想到了二孃房中,並沒有見到扣兒,他的餅兒只好順水人情的又被二孃截了去,他便只好裝作不經意間問扣兒怎麼不見。二孃回他說道:
“扣兒這會回她家去了,幫她父親收拾整理屋子,說是家裡前時被雨水搞得亂糟糟的,要好好的整理一下。我這裡沒什麼事兒,就讓她回去了。”
盧嘉瑞只好跟二孃漫不經心地聊聊別的,然後無精打采地回自己房間去,攤開紙筆硯墨,毫無心緒的練習一通狂草書法。
盧嘉瑞初次做成了買賣,又對扣兒產生了莫名的情愫,經過好多日子之後,盧嘉瑞對扣兒的思想才漸漸地減少了。從初時的不管白天黑夜時常想到她,到後來有空下來時纔想想,再到後來空得百無聊賴時纔想到,再到後來只是晚上睡覺時才浮想一下。
扣兒本來就不太有機會與盧嘉瑞碰面,只在二孃房服侍二孃,有時到廚房幫幫邱福,一般是不會出現在廳堂上的。而廳堂上服侍飯食茶點的是大娘房的丫頭曲兒。
自從那次觸手羞煞之後,扣兒便刻意避免與盧嘉瑞碰面了。
久而久之,盧嘉瑞不再看到扣兒,更別說觸摸到扣兒了,感覺就那麼在不知不覺中淡下去,思想和心緒上也把那些殘留的印象和情景慢慢地抹去了。
盧嘉瑞是個心機極多的好動少年郎,好玩有趣的事情多的是,幾個玩伴又多是好玩好頑耍者居多,變着花樣找樂子,加之盧嘉瑞老想着如何顯耀自己賺錢的天賦而整天花心思想賺錢的法子,三四個月過去,扣兒的小手、眼睛和笑容就都不在他的腦海縈繞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也都不再想到她。
擼魚這點子做成了一樁很不錯的買賣,後邊是每兩個集市日擼一次,雖然擼到的魚沒有開始那次多,但收穫還算不錯。
雖然在沒有下雨的天時,不會像雨後魚兒們游來覓食時那麼好捕撈,但這三頭溪是槐香河上爲數不多的長年流活水的支流,“魚向活水遊”,魚兒還是源源不斷地游來,送到盧嘉瑞他們的“大口袋”裡。
盧嘉瑞幾個夥伴們賣活魚也出了名,來趕集的幾乎都知道了,而且知道他們是隔個集市日來一趟,有些喜歡吃鮮魚的還就專門衝着他們賣魚那日來趕集,也有人拿着木桶來買了魚,活裝回去的,不用竹篾穿魚腮拎,因爲用竹篾穿魚腮拎回到家,魚也會死掉了。
有了擼魚的這樁事,玩伴們對玩水便格外熱衷,趁着天時熱的時候,差不多下午放學後,要不是去擼魚或賣魚,便到鎮北水潭游水玩耍。
有一次,幾個玩伴在鎮北的水潭玩水,盧嘉恭竟提出往後來玩水時將漁網擡來,要在水潭裡擼魚。
其他幾個夥伴都說盧嘉恭想錢想瘋了,這偌大的水潭,漁網都無處下,且水潭深處又深不見底,如何擼得了魚來?一番取笑之後,盧嘉恭也只好閉嘴了。
關於賺錢的想法和做事不但很有趣,也很快樂。就是擼魚賣這一樁,盧嘉瑞就給自己和夥伴們賺到了對他們來說不少的錢。
這時候,夥伴們真正把盧嘉瑞當成了大哥,他說什麼都讓他們信服,奉爲至理,付諸行動。尤其是不出盧嘉瑞所料,這些夥伴們把盧嘉瑞的聰明事蹟跟家裡人們說了,連他們的家人都對盧嘉瑞大有敬重之意。
說奇怪也不奇怪,這麼個讀書郎,年紀小小,就能想出些法子來賺錢,自家還是個富有人家,又願意帶領同學夥伴一起,賺到錢還都大家平分,這實在是少見難得的奇事。
村民本來送孩子來上公學,也不過想讓孩子多認識些字,多懂一點爲人處世的道理,至於考秀才是不能指望的,而考上舉人則更不能奢望——在人們的記憶中,溪頭鎮公學就沒真出過舉人,而考中進士則完全是白日做夢,甚至可以說夢都不會這麼做。
孩子們一般是在這裡讀幾年書就回家去幫忙種地忙活計,也沒有太多的想法。
至於學到些賺錢謀生的法子,而且就在上學中能賺到些錢,學童們的家人也都前所未見,想也不敢想的。所以家人們對盧嘉瑞既有敬重之意,更懷有一些感激之情。
柴榮家裡人就很想請盧嘉瑞到他們家玩去。
雖離溪頭鎮並不遠,但柴榮家本來就不是溪頭鎮人家,他陰差陽錯的到溪頭鎮學堂來上學,家裡人還有些擔心柴榮在這邊受人欺負,不想柴榮在學堂裡卻過得不錯。他常跟家裡人說到這個盧嘉瑞,說是財主家的子弟,待人卻不薄,不但不會看輕窮人家,不會欺負人,還很聰明懂事,樂於幫助照顧同學,平常帶大夥到鎮上,常請吃些零食就不說了,還帶大夥去了一趟縣城,又置辦了漁具,領大夥捕魚,賣魚讓大夥分得了些兒錢。
柴榮的母親是一位極其淳樸卻深通事理的婦人。她便跟柴榮說,要請這位小少爺來家玩玩,就算家裡清寒,也當招待招待,略表情意。
柴榮是個極孝順的孩子,聽孃親這麼說,便應諾請盧嘉瑞來家玩,只是擔心盧嘉瑞肯不肯來。
於是,在初秋七月初九日午間放學後,出了學堂門,柴榮便藉故悄悄地將盧嘉瑞拉到一邊,對盧嘉瑞說道:
“俺孃親讓俺請大哥來家玩耍一日,明日初十放閒不上學堂,大哥肯去不肯去?”
到底盧嘉瑞答應沒答應柴榮到他家去玩耍呢?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