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送歸醉死鬼初識焦繡珠 暈撞石凳子重傷太夫人(下)
翌日,盧嘉瑞一覺睡到日上杆頭。他醒來時,林萱悅已經不在牀上,聽見她和桂香在外間說話。
盧嘉瑞賴待起牀,腦子裡一忽間卻浮現出昨夜見到的焦繡珠的面容身影,不由得又呆想了一會,其音容笑貌忽隱忽現的在腦際飄浮。
這時,林萱悅進來,說道:
“奴方纔醒來,就睡不着了,見相公還睡得香,就沒敢打擾相公,自己先起來了。奴都吃過早飯了。”林萱悅一邊說一邊伺候盧嘉瑞穿衣着履,束髮挽髻,然後叫桂香端來熱水爲盧嘉瑞擦臉洗漱。收拾停當,萱悅再叫桂香到廚房端來早飯。
“你讓四娘給我做幾個韭菜肉包,燉一大碗碎肉雞蛋粥,然後再弄兩三碟醬瓜涼菜的來吧!”盧嘉瑞吩咐桂香道。
盧嘉瑞和林萱悅在外間閒話了半個時辰,桂香端上早飯來。盧嘉瑞正吃飯間,卻有明月慌張來稟報說道:
“老爺,太夫人在花園散步摔了一跤,傷得甚重,擡回房裡去了,頭上還在流血呢!”
盧嘉瑞一聽,即刻丟下碗筷,趕到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躺在牀上,雙眼合着,嘴巴緊閉,頭上纏着一溜布條,布條上還滲出血來,流血似乎還沒有止住,西兒和悅安在那忙亂伺候。悅安捧着熱水盤,西兒在用溼布擦拭太夫人臉上的血。
盧嘉瑞進去就撲倒在牀邊,捉着太夫人的手,不由得掉下眼淚來,喊道:
“孃親,你怎麼會傷得這般重?西兒小賤人你是怎麼伺候太夫人的?”
“奴婢該死,可是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啦,太夫人好好的在花園裡散步,奴婢就跟着在後邊,就兩三步遠,太夫人一忽兒就翻倒,奴婢忙撲上去扶持,都來不及,太夫人的頭卻正巧撞到路邊的石凳上。奴婢趕忙叫在一旁的悅安來幫忙,撕下奴婢身上衣裳給太夫人包紮,然後一起把太夫人攙扶回房裡來。”西兒一邊流着眼淚哭泣,一邊說道,手裡還不停忙着給太夫人擦拭血漬。
盧嘉瑞一下抽泣起來,倒是邱福趕來,說道:
“老爺,如今救人要緊,快叫郎中!其它事往後再說!”
“明月你趕緊到外邊去叫郭老先生來!”盧嘉瑞喊道,明月應聲出去了。
由於方纔起牀晚,又正吃着早飯,事出突然,盧嘉瑞腦子有些犯糊塗,經邱福一說,盧嘉瑞也猛然清醒起來。他看看太夫人頭上包紮的布條,腦門處有脹起的鼓包,還在滲血。他知道太夫人頭上不但有淤血腫塊,且還沒有止血,傷得定然沉重。他想起來簡道長曾跟他說過在山上採草藥的事情,就叫過邱福和逢志,吩咐道:
“邱福,逢志,你們兩個即刻騎了快馬去三清道觀找簡道長,將情形跟他說清楚,讓他帶些止血散瘀消腫的鮮草藥來。要是簡道長沒有快馬,逢志你就暫時留在道觀裡,先讓簡道長和邱福回來。快去!”
邱福和逢志應聲出去了。不一會,明月帶了郭老先生進來。盧嘉瑞和西兒讓開牀邊,郭老先生依例把脈,也不揭開纏着的布條,只是仔細察看,問了西兒關於太夫人是怎麼跌倒的,然後出來到外間開方子。
“太夫人是突然精神恍惚昏眩跌倒,正巧撞到右邊太陽穴,只是摔得太重,需慢慢悉心調養。”郭老先生說道,“還好,太夫人雖受了重傷,脈息略緩慢,卻還平穩。老朽開兩方藥,一方是煎服的,補血養氣,恢復筋力;一方藥材磨成粉,熬成膏狀,敷到傷口上,以散瘀消腫。如今太夫人體弱,就讓她靜躺着,不使她多動,煲些稀粥、米糊或麪湯之類易於入口吞食之物,待會恢復了神智,慢慢喂她進食。”
這邊盧嘉瑞在太夫人房內正忙亂,寇偉進來稟報說佔宣立和梅義仁來了。盧嘉瑞心緒正混亂,不想去見,便說道:
“你去跟他們說我正忙着,如今不得閒,有事改日再說吧!”
不料,寇偉出去不一會,又回進來說道:
“佔爺說只跟老爺說幾句話的功夫,不多耽擱的,小的攔也攔不停,闖進來了。”
盧嘉瑞想一想,說道:
“那就領到花園書房去吧!”
盧嘉瑞去到書房時,佔宣立和梅義仁已經待在那裡了。原來他們兩人昨日找盧嘉瑞,本來是有事情要說的,後來去吃酒吃着吃醉了,也就忘了說。今早醒來,梅義仁想起昨日該說的事情還沒有說,就找佔宣立一同來盧府見盧嘉瑞。
“大哥,昨日咱們兩個來找大哥是有點事情說的,不想後邊吃酒了就忘了。”見禮後,佔宣立先說道,“如今呢,我就長話短說,直截了當的說了。梅義仁一向以來在外邊替人放債作保的,也攬說些買賣事,各項雜事都做過,就做買賣各項事務都是行家裡手,也是難得的能幹人物。如今看大哥家業盛大,買賣昌隆,想着跟大哥做事,安穩些,有奔頭,就來央我跟大哥說,情願在大哥府上謀個差事,做大哥的幫手。”
“哦,我道什麼事啊?我如今正昏亂得緊,也沒心思想。不如過些日子後再說吧!”盧嘉瑞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
“大哥怎麼了?情緒這等低落,有什麼事煩憂的?”佔宣立問道。
“方纔太夫人在花園裡走動,摔了一跤,傷得極重,出血不止,至今尚昏迷不醒,我正憂心得很。”盧嘉瑞說道,“義仁,你的事情過些日子再說吧。”
“大哥,這個自然。小弟來的不巧,太夫人的身子得抓緊醫護調理!”梅義仁趕忙說道。
“叫郎中看了沒有?太夫人的身體自然最要緊,大哥你只先知道有這回事就好了,回頭等太夫人安穩了再說也使得。”佔宣立說道。
“叫郭老先生來看了。”盧嘉瑞說道,“又讓邱福去找簡道長來,還沒到。”
“那咱們先回去,不多攪擾大哥吧!”梅義仁說道。
於是,佔宣立和梅義仁告辭回去了。
一個多時辰過去,邱福領着簡道長急急的趕到。盧嘉瑞急忙將簡道長領到太夫人房中,太夫人還昏迷不醒中。
不消多說,簡道長從包袱裡拿出小石頭藥舂,將帶來的鮮草藥搗爛,再慢慢的將太夫人頭上纏的布條解開,布條一段已飽滲鮮血。簡道長看到太夫人右腦門鼓起高高的胞,胞的一側卻又有一道被砸的凹痕,血還在滲出來!簡道長稍加擦拭,太夫人木然的臉面上都顯現出痛苦的神情。簡道長將搗爛的草藥敷到太夫人鼓胞和傷口上,叫人再撕來新的布條,重新纏上,然後又再給太夫人把了一會脈。把完脈,道長出來到外間,說道:
“太夫人傷得太重,脈息低沉滯緩,恐一時半會難以恢復,須得慢慢耐心調理,急不得。止血散瘀消腫最是要緊,方纔爲師給太夫人敷的鮮草藥是止血散瘀消腫的,還留有一些備用,每日更換一次。過些日子貧道再讓小道童送些過來,這草藥要新鮮才更好。等下太夫人醒來,先喂些麪湯或者稀粥之類流食,讓她慢慢恢復力氣。”
“爲師再開個養血補氣強身的方子,待太夫人頭上腫包消得差不多,神智完全恢復了,手腳能活動時再煎服,不可太急了,強猛的藥力衝撞其弱體,反致不美。”簡道長繼續說道。
“多謝師傅,師傅費心了!”盧嘉瑞申謝道。
盧嘉瑞引簡道長來到花園書房用茶,然後開了方子。盧嘉瑞叫邱福包了四兩銀子給簡道長做趕腳錢,簡道長推辭不過,就收了,然後告辭回去。臨別時,簡道長湊近盧嘉瑞耳邊低語道:
“俗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太夫人傷得太重,又正在腦門這要害位置上,能恢復是莫大的造化,按常理卻恐非易事,爲師不敢不先以實情相告!”
果如簡道長所言,太夫人昏沉了兩日都不見醒來,雖然頭上不見滲血了,鼓包卻也沒見消散多少。盧嘉瑞讓清蘭、西兒、明月和曲兒日夜輪流着守候看護,自己也一有空就來看望,但太夫人只偶爾嘴巴開合動一下,眼皮子抽閃,卻沒有真正醒過來。盧嘉瑞讓丫鬟們備着麪湯或稀粥,只要太夫人嘴巴能張開,就喂一點進去。
直到第三日,晌午過後,太夫人才醒過來。盧嘉瑞聞報,其時他正在跟盧嘉恭和柴榮談事,趕忙撇開,跑到太夫人房裡來看視。
“孃親,您受苦了!您幾日不睜眼,嚇殺孩兒了!”盧嘉瑞抓住太夫人的手說道,“清蘭,快拿麪湯來,喂太夫人吃些兒!孃親想吃什麼,孩兒讓人做來!”
“怪——怪——怪我自己,不小心,卻也是——神差鬼使——,忽然覺得頭——一陣暈,就——倒下了,唉,老了!”太夫人攢了一股力氣,說道。
清蘭拿來米湯,慢慢兒給太夫人餵了小半碗。西兒說喝的比先前多了不少,又過好大一會,太夫人的神智也慢慢清醒了許多。
“休要怪西兒,是我自己忽然暈倒的。”太夫人說道。
“孃親,您什麼都不要說,不要想了,就只管安心靜養。”盧嘉瑞說道。
又過了兩日,太夫人慢慢恢復了些力氣,可以多說說話了。盧嘉瑞去看她,坐在她牀邊凳子上。太夫人說道:
“瑞兒,爲娘老邁,時常渾身乏力,頭腦暈眩,如今又傷得這般重,看來也難捱過這一關了。爲娘自知來日無多,瑞兒可要好生持家過活。”
“孃親,您不會有事的,如今都慢慢消腫了。您今日精神也不錯,一定會好起來的!”盧嘉瑞說道。
“我兒孝心,爲娘懂,但爲娘自己知道天命難違!”太夫人說道,“爲娘有一樁心事一直未了,如今看來,要成爲終生之憾事了!”
“孃親有何心事,早說與孩兒得知,無論多難,孩兒定當爲孃親辦到!”盧嘉瑞說道。
“其實早就說了,爲娘就想着能親自抱抱孫子,看到我盧家後代香火有繼,嗨,如今……卻眼見得不能了!”太夫人緩慢地說道。
“這個——,”盧嘉瑞也不好說什麼了,娶了這麼多妻妾,自己也是努力的耕種,這麼兩三年了,卻顆粒無收,他不知道爲何這樣,不由得想到是天意弄人,自己命運有差池。但他還是安慰着對太夫人說道,“孃親,您別擔心,孩兒一定會圓了孃親的心願的,孃親也許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
“唉,爲娘這輩子有你這樣的孩兒也算是滿足了,雖然你未能在科場上成就功名,卻也讀得一些書,多少好算是知書識禮。孩兒做買賣有天分,掙來這份大家業,不辱沒了祖宗,爲娘也享了這麼多年清福!”太夫人說道,“說來就一個小孫女,還不曾見過她孃親的模樣,還是沒見着自己的孫兒,讓爲娘心裡一直這麼空落落,就像活着沒有根基一般,不踏實安穩!”
“孃親您不要擔心,不要想那麼多嘛!孩兒身強力壯,正當年華,又有這麼幾個媳婦兒,孃親怎麼會抱不到自己的親孫兒呢?怕只是時候沒到而已。孃親好好養身子,不出一年,敢情孃親就有孫兒抱了呢!”盧嘉瑞只好安慰道。
太夫人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不說話了。盧嘉瑞知道太夫人累了,就交代西兒好好服侍,然後出門去。
盧嘉瑞回到依良房中,跟她講了太夫人的狀況。
“雖然太夫人如今稍稍好些兒了,我看元氣還未恢復,你去看望時,也還不宜跟她多說話,累着她。”依良說道,“我和二姐也常常去看望太夫人,聽她說話力氣就虛弱,咱們就都少說些,多看待她喝藥進食就好了。”
“我想太夫人心裡一直有愁結,就是沒看到有自己的親孫兒,讓她心緒不暢。如今孃親傷病得如此重,心情舒暢自然會恢復得快,不若娘子回頭去看她時,就說自己有身孕了,讓她高興高興。”盧嘉瑞說道。
“做什麼讓太夫人開心,妾身都願意,可是騙太夫人如何使得?”依良說道,“到時她康復了,卻又不見妾身有孕,豈不惱起妾身來?”
“這個娘子就不要想那麼多,讓太夫人心情舒暢,身子好起來再說嘛!”盧嘉瑞說道,“只要太夫人身子好起來,什麼都好說的,哪有見怪娘子的道理!我擔保太夫人不會見怪娘子的,就是她有不快,到時就說是我的主意,不怪娘子!”
“那好吧,妾身就聽相公的。”依良只好遷就說道,“如何裝得像啊?光說不見有肚子,太夫人看着也不信。”
“娘子先跟太夫人說自己前些日子感覺要嘔吐啦,想吃酸東西啦,敢情是有了。太夫人定然高興,叫你讓郎中來把脈。然後,我隔日去看望她,就說叫郎中把過脈了,郎中說你有身孕了。往後,過了一個月,你就纏綁點布條棉絮肚子去讓她看見,每半月加厚一點肚子,太夫人就不會動疑的了。”盧嘉瑞說道,“就是不能讓其她人知道,只你知我知。這段日子我多來娘子房裡歇息,說不定到時弄假成真,娘子真有了也未可知哩!”
依良聽罷,也覺得可行,加之盧嘉瑞說多來她房中歇息,更加開心,就應諾實行起來。
盧嘉瑞和冼依良到底能不能瞞騙得過太夫人,使太夫人相信依良有了身孕呢?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