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風波

“……2021年12月初,外軍公然集中優勢兵力越線挑釁,我方部隊聞訊奮力反擊,僅憑着手中的輕武器與外方的主戰坦克、裝甲運兵車等重型裝備周旋。在這場事件中,我方先後有十五名戰士犧牲,另有二十餘名戰士負傷……”

清晰的廣播聲喚起了肖文遠消逝已久的意識。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燃燒的坦克、高聳的雪峰、犧牲的戰友……一切早已消失不見。環視四周,眼前是醫院雪白的牆壁,身旁一張藍色的病牀空空如也。

“我……我這是怎麼了……”他捂緊了暈乎乎的腦袋,不經意間側身一瞅,卻陰差陽錯地和田志勇那張通紅髮亮的臉對視了個正着。

作爲軍人,兩人下意識地互敬軍禮,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田志勇向肖文遠講述了那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並特意解釋了肖文遠是如何被搜救隊發現、如何送去醫院緊急搶救的。

“開槍打你的人叫梅塞•施密特,是M國籍僱傭兵。這傢伙曾在沙漠地區服役了進10年,某些狙擊技術連我們的暗箭特種部隊都自愧不如。”田志勇話音一變,打了個清脆的響指,說道,“只可惜,他小子就算技術再牛逼,落在咱們的重火力下,也只是可悲的炮灰罷了。”

……

兩人從這場衝突的始末天高地闊地談了起來。肖文遠和田志勇是險些歷經了生死的戰友,這一來二去,理所當然地成了鐵哥們兒。田志勇不顧自己比面前這個20出頭的青年大了整整七八歲有餘,更不顧自己營長的派頭,竟要求他叫自己“田哥”。肖文遠也是想都沒想就滿口答應了。

“老肖,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話過三巡,田志勇抹了抹乾裂的嘴巴,忽然發問。

“當然先聽好的,田哥。”肖文遠說。

“咳咳。”田志勇故作神秘地咳嗽幾聲,整理了一番軍裝的衣領,這纔開口道,“好消息嘛,多虧首長的重視,你被及時送往首都陸軍總醫院重點看護,再加上那個施密特的運氣比你還背——他老人家打的是發壞彈!若不是這樣,你豈止受這點肌肉組織挫傷這麼簡單……”

“壞消息呢?”肖文遠急忙追問。

“經上級討論決定,因你在衝突中已負傷,就算療養得再好,也無法適應部隊的高強度訓練任務。再加上你兩年的義務兵役期限將滿,故由首長特批,准許你提前退役。不過話說回來,你原定的退役時間是正月初七,離現在也不就快一個月了……”田志勇拍了拍肖文遠的衣領子,說道。

“啥,田哥?提前退役?”肖文遠一改原先的興奮,甩開田志勇的胳膊,滿臉狐疑地問道,“你是指,現在就得走?”

田志勇明顯沒把肖文遠的詫異當回事兒,他眉飛色舞地繼續說:“不然你以爲呢?哦,忘了告訴你,你現在就可以出院了。一會兒記得到作訓科交還迷彩服,明天上午8點半去退役登記處報到……”

啥玩意兒啊?!

肖文遠一臉懵逼,明明自個兒前腳跟還在邊境線上和Y國兵廝殺,咋後一秒就得考慮退役的事兒?自個兒的熱血軍營生涯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田志勇不厭其煩地一句句開導着肖文遠。他從“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談起,一直說到“退役是每名軍人必然的歸宿”,還不忘在肖文遠面前暢想了一番退役後的美好生活。肖文遠的臉色由陰沉逐漸變得舒緩,看得出來,他不接受自己即將離開部隊的現實,可受過傷就是受過傷,對體能的損害是不可逆的。假如自己硬扛着在部隊服完這一個月的兵役,到時候受不住邊境艱苦,一個不留神垮了身子,搭了小命可就完了!

“田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肖文遠低下了頭,說,“只是,我捨不得這兩年來和我一同守邊關的弟兄……”

田志勇臉色一變,大喝道:“肖文遠同志,你是一名軍人,服從命令就是你的天職!更何況,好男兒志在四方,出了軍營照樣有你建功立業的時候!”

肖文遠默不作聲,任由田志勇訓斥着。

……

“這是你的手機和高鐵票。”待語氣平復後,田志勇遞給了肖文遠一張藍色的高鐵票和一臺屏幕摔裂的二手華爲手機。“現在是2022年1月15日了?”看着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肖文遠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這一昏迷就是一個多月。他又特意瞄了一眼高鐵票,上面赫然印着“首都北—洪都西”幾個黑體大字。

“登記處安排你在江州省洪都市第五中學的保衛處就職,他們會告訴你具體流程的。這是我的電話,有空常聯繫。”未等肖文遠緩過神來,田志勇便一把拿過他還未捂熱的手機,保存了一串電話號碼後,轉頭就走。

“喂,田哥……”肖文遠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執行命令!”田志勇的語氣不容辯解。

“是!”肖文遠立定站直,規規矩矩地敬了一個軍禮。

第二天一早,肖文遠便在幾名戰士的陪同下,乘着“東風猛士”越野車踏上了去往首都北站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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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的隆冬就是這樣。凜冽的寒風裹挾着漫天飛揚的雪籽,如浪潮般衝着高樓大廈涌去。氣溫低迷,獨自坐在高鐵站裡候車的肖文遠拉着行李箱,裹着從部隊裡帶來作紀念的沙漠色軍大衣,蜷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瑟瑟發抖。此刻,在雪域高原當兵的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西伯利亞的寒潮面前凍成狗。

又是一陣穿堂風襲來,肖文遠連忙扶正自己的軍帽和胸前的大紅花。“咕——”他的肚子早就不幹了,陣陣飢餓帶來的劇痛如鐵錘般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身子骨。肖文遠索性狠下心來,攥緊手中的一萬塊退役補助金,走向正前方的餐廳。儘管他明白,對於物以稀爲貴的高鐵站而言,一碗平平常常的麪條可能要賣到三四十塊的天價。

可是,事情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到底磨磨唧唧個啥?買的起就付錢,買不起就滾蛋!”打着耳環的老闆娘顯然被肖文遠對於一碗麪條收費四十五的質問問煩了。惱怒下,她不顧在場衆多食客的眼睛,指着他的鼻尖破口大罵。

肖文遠的耳根,霎時紅了……

恥辱,莫大的恥辱!

老闆娘那張得理不饒人的臭臉時時刻刻映在他眼前,他恨不得狠下心來一拳把她圓滾滾的臉打成一塊兒燒餅。手臂上條條暴出的青筋,無不彰顯着他內心的憤慨。

肖文遠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轉念一想,他更驚歎於在部隊的這些日子自己和世界的脫節——想不到僅僅兩年過去,外面的物價竟漲到自己大跌眼鏡。好吧,來都來了,總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吧……

肖文遠終究是在衆人齊刷刷的目光下壓下了火氣,心平氣和地把鈔票遞給了老闆娘。

他一邊吃着面,一邊想着:自個兒在部隊辛苦奉獻了兩年,到頭來,也就值個兩百碗麪的錢。唉,世事無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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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肖文遠狼吞虎嚥地吃着面時,身後不遠處的候車大廳,一夥穿着奇特的小青年早已死死地盯住了他。

“大哥,這小子看上去挺牛逼,實際上就是個慫貨!”一個染着綠頭髮的瘦弱青年放下手機,對着身後披着貂皮大衣的光頭男子耳語道。

“何出此言?”光頭男順着綠毛的眼神也注意到了身着軍裝的肖文遠,饒有興致地問道。

“大哥,你瞅瞅,這小子穿着一身軍裝,卻連對一個老太婆發個火都不敢。這樣的人,不是慫貨是什麼?”綠毛依舊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着。他的聲音故意越來越大,以至於肖文遠不由得回頭瞟了他一眼。

這一瞟,光頭男可看得仔仔細細。在他眼裡,這小子的眼神明顯和一般人不同:銳利、堅毅、果敢,更重要的,是帶着常人難以表現的殺氣——這種殺氣,只有上過戰場拼過命的軍人才能釋放得淋漓盡致——別看這小子長得瘦不拉幾的,萬一他發起狠來,自己絕對佔不到便宜。眼看着綠毛喋喋不休地嚷着要修理肖文遠,他索性不耐煩地說了一句:“你他媽有本事就別瞎BB,上去幹他呀!”

“好,大哥,您放心,這世上還沒有我孫輝不敢惹的人!”綠毛被光頭男攛掇了這一下,打架的興致越發上來了。他大手一揮,高聲嚷道:“兄弟們,欺負那小子!”

頓時,好幾個小青年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一窩蜂地擁在綠毛身後,氣勢洶洶地走向肖文遠。

“喂,小子,知道老子是誰不?”綠毛一把把手搭在肖文遠的肩頭,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道。

肖文遠剛剛平復內心的憤慨,只消這麼一激,火氣又騰騰地竄上來了。他放下筷子,摘掉軍帽,把右手擱在綠毛的胳膊上,眼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綠毛滿頭飄逸的長髮,低聲喝道:“把你的髒爪子拿開,否則我不介意卸掉它。”

一聽這話,綠毛身後的幾個小青年瞬間急眼了。他們紛紛脫下外衣,把拳頭擰得“咯咯”作響,大吼道:“小子,活膩了是嗎?”

綠毛和肖文遠對視了片刻,這會兒,該是綠毛心裡不踏實了——對方的身材看上去和自己相差無幾,可那雙如戰狼般犀利的眼睛此刻正直直閃着光,似乎要把自己的一切看個明明白白。綠毛本想就此收手,可身後兄弟們的吶喊助威聲使他有些擱不下面子。一來二去,兩人竟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孫哥,別慌,咱好幾個兄弟還怕他一個窮小子?!”

綠毛一聽這話,勇氣又涌上頭來。他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盯住肖文遠的眼睛,大聲嚷道:“我再問你一句,知道老子是誰嗎?”

“我不需要知道你小子是誰,但我只知道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逼。”肖文遠到底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身上的軍裝並不能束縛他心中的火氣。他字正腔圓地回了嘴。

“啪!”綠毛用力抽了肖文遠一巴掌。正欲把手收回,他卻慌張地發現,肖文遠早已趁着這會兒工夫揪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回請的。”肖文遠面無表情地說。

“啊——!!!”

綠毛的胳膊被肖文遠反向掰扯過去。他疼得翻過身子躺倒在地,嘴裡直罵着娘。肖文遠借力使力,另一隻手順帶扭住了他的肩膀。只聽砰的一聲,綠毛被硬生生按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大哥饒命,饒命啊!……”綠毛狼狽地求饒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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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車站安保人員才從四面八方趕來,每個人都帶着防暴盾和防暴叉,把打鬥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向周圍羣衆問清緣由後,他們把帶頭挑事的綠毛一行人悉數帶走。光頭男等人見事情不妙,早早溜出候車大廳,逃過了一劫。

肖文遠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軍裝,把爭鬥中不慎掉落的大紅花重新別在胸前,戴上軍帽,回到了自己的候車區。

望着肖文遠離去的背影,光頭男心裡很不舒服。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小聲罵道:“臭小子,咱們走着瞧!你贏得了初一,贏不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