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波的人雖然早就已經到了,但主要人物還沒有出場。這一點,胡超女早在預料之中。她也不考慮更多,走到主席位坦然地坐下來。馮萬樽坐在她的旁邊,四名保鏢雙手交叉,立在他們身後。其中一名保鏢彎下腰,小聲地對她說:“胡姐,他們好像不善,我們要不要做些準備?”
胡超女將手中的馬鞭往面前的桌上一扔,說:“你看看,他們這麼多人,我們怎麼準備?真的準備了,那可是香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黑道火併。你們把移動電話都拿出來,擺在面前的桌子上。靠後站好,無論發生什麼事,誰都不許動一下。”接着,她又指定一個人,說:“你去通知廚房,十五分鐘後上菜。要快一點,這麼多人,弄得人家沒菜吃就出醜了。”
她算得還真準,果然過了十分鐘左右,駱波等人出現了。駱波走在最前面,兩邊拉後半步,是他的兩個保鏢。這是兩個絡腮鬍子的男人,一看就像是窮兇極惡之徒。跟在他後面走在正中間的是朱文豪,他的身邊卻沒有保鏢。再依次是各位大佬,他們之中大部分馮萬樽是認識的。走在朱文豪後面的是這個集團的三號人物鄭彥青,朱文豪主管整個外圍集團後,手下的那些人以各種理由逼他交出五個外圍投注站,最後,朱文豪不得不和鄭彥青妥協,將中環新港酒店的投注點交給了他,此事纔算了結。沒想到,此次出事的就是這個投注點。他們每位大佬的身邊都跟着兩個保鏢。
事後,胡超女和馮萬樽閒聊,說起了他們帶保鏢這件事。他們出動幾百人,將整幢酒樓坐滿了,胡超女算是隻身赴會。他們贏了氣勢,卻輸了場面。最後講數的場所,胡超女僅僅六個人,他們卻是幾十個人。在人數上,他們又多出了很多,給人的感覺就是以強凌弱、以多勝少。因而,胡超女又在心理上贏了一場。她和馮萬樽等人進去時,駱波那幫人肯定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至少也在路上,酒樓的情形早有人用移動電話報告給了他們。他們於是又面臨一個難題,那就是帶不帶保鏢,帶多少?如果不帶,樓下已經坐滿了那麼多人,現在又不帶一個保鏢,表明他們在心理和情感上認輸了。帶呢?胡超女帶了四個保鏢,他們也每人帶四個?可胡超女的四個保鏢看起來很像是她和馮萬樽一人兩個。他們如果帶四個,又顯得他們色厲內荏。如果帶兩個呢?可胡超女分明帶着四個,似乎又是在她面前顯弱了,可即使是帶一個,在總人數上,也已經遠遠多於胡超女。怎麼說,在心理上,他們已經處於了弱勢。最有意思的倒是朱文豪,所有人都帶兩個保鏢,他卻一個都不帶,顯得鶴立雞羣,最終,朱文豪成爲這場較量的勝者,也就可以預見了。
見他們進來,胡超女連忙站了起來,馮萬樽也跟着站起來,見胡超女並沒有離開座位的意思,他也就沒有動。胡超女不知什麼時候又將馬鞭抓到了手上,站在那裡向駱波等人拱了拱手,此時,馬鞭便在她的胸前晃來晃去,頗顯威風。馮萬樽原想也拱拱手,轉而一想,這算什麼禮節?這幫人要置自己於死地,自己何必與他們以禮相待?便作罷。
駱波同樣拱手示禮,其他人也都拱手。
胡超女接着雙手一攤,說:“各位老大,請坐。”
駱波走到正席,在胡超女的身邊主賓位坐下來。跟在他身邊的是朱文豪。馮萬樽轉頭去看朱文豪,朱文豪卻目視前方,並沒有看他。雖說主位坐了四個人,可兩邊的形勢顯然不一樣,胡超女他們背後站了四個人,駱波的背後有兩個人,朱文豪的背後卻沒有,似乎他們又輸了一截。其他大佬圍坐在兩邊,靠門那一面空着,沒有人坐,只是有一些手下站在離席有兩米遠的地方,顯然,他們既不屬於各人帶的兩位保鏢,又起着保鏢或者壯勢的作用。
胡超女見大家均已經坐好,便對身後的一名保鏢說:“你去通知廚房,可以上菜了。告訴他們,菜要上好,酒要上足,這麼多兄弟,如果有人不滿意,我把這幢酒樓一把火給燒了。”
酒樓方面顯然是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很快便開始上菜了。四樓上菜的是四個人,一次上四盤菜。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時間,便上了三道,十二大盤。酒斟上以後,駱波向胡超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胡超女便當仁不讓,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駱哥、豪哥,各位老大。”胡超女說,“你們都是道上德高望重、威震一方的人,我不是。在你們面前,我只是一個空子。所以,我也不用江湖之禮和諸位見禮了。本來嘛,你們走的是江湖,我玩的是開心,各走各的道,各入各的門,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我下帖子請,也請不到諸路神仙。不過,今天的事情有點特別,阿樽是我弟,我這做姐的不得不出一下頭。我弟阿樽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今天我的一切都不按江湖規矩,大家坐在一起,是給我胡超女最大的面子,我感激不盡。在這裡,我先乾爲敬,希望這杯酒之後,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從此之後,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說完之後,她一仰脖子,將杯中的酒乾了,又亮出空杯,在面前劃了個弧,讓諸位看了看,坐下來。
胡超女敬酒的時候,有人舉起了杯子,有人連杯子都沒端。舉起杯子的,有的喝了,比如朱文豪和另外幾個人,有些又放了下去。
於是胡超女又站了起來,說:“我注意到,有幾位老大沒有端杯子,看來,大家覺得我的誠意還不夠。這樣好了,我先自罰三杯,然後再以三杯敬諸位。”說此話時,早有一名保鏢拿過了兩隻空酒杯,擺在她面前,又替她斟滿三杯酒。她一句話未說,將面前的三杯酒乾了。保鏢又替她斟了三杯。她說:“剛纔的三杯酒,是因爲我在諸位老大面前託大了,是罰酒。現在這三杯酒是敬酒,請!”說過之後,她又將三杯酒乾了。
場面和剛纔一樣。剛纔喝了酒的人,這時有點分化,有的仍然喝了酒,有的沒喝。剛纔沒喝酒的人中也有人喝了,但仍然有幾個人連杯子都沒碰。
胡超女心中惱怒,她想發飆了,但在發飆之前,還是要充分地壓抑一下自己。她拿過馬鞭,在面前的桌上輕輕地敲了幾下,然後開始說話:“敬酒不喝,看來,有人是想喝罰酒了。既然是罰酒,總得有個罰的辦法、罰的手段,尤其要一個罰的面子。哪位老大告訴我,這罰酒該怎麼罰?”
過了片刻,仍然沒有人出聲,場面顯得有點緊張。
胡超女偏過頭,看着駱波,說:“駱哥,敬酒我喝了,罰酒怎麼罰,你是老大,你發句話吧。不然,這滿桌子的菜怎麼吃?”
駱波說:“胡小姐也不是外人,你們有什麼話擺到桌面上來說吧。”
鄭彥青說話了。他說:“新港酒店投注站是我們最大的投注站,每年的純利有三百多萬。總部被一窩端了,損失幾百萬。一個弟兄死了,三個兄弟頂包進監獄,他們的家人,我們要照顧。這些都是事實,總得有個說法吧?不知對此,胡小姐怎麼想?”
胡超女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當即反脣相譏,說:“我想個屁。你讓我怎麼想?那是你們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需要我去想嗎?我包你戀愛,還包你生兒子?要不要我把你的子子孫孫都包了?”
鄭彥青畢竟是三號人物,手下有一幫勢力。這些弟兄之所以在幫會內有一定地位,全靠他罩着。胡超女如此不給鄭彥青面子,自然也就是不給這些弟兄面子。大佬們礙着胡家,他們纔不管這一套。再說了,江湖人物就算是丟命也不能丟面子,自己的老大讓人家欺負到了這種程度,他們能忍嗎?當時便有兩個人怒目相向,質問道:“你是什麼意思?我們的弟兄死了,難道白死了?”
“丟你媽個嗨,在這裡裝什麼老大?”
“她以爲她是誰呀?”
朱文豪原本不想說話的。得知胡超女爲馮萬樽出頭,並且擺酒講數,昨天晚上,他才從深圳趕回來。他趕回來,自然不是爲駱波這些人壓陣,而是來力挺馮萬樽的。見自己這邊的人完全沒有路數,他不得不開口了,說:“江湖講的是一個‘理’字。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們一定要這麼做,肯定有我們的理。既然有理,就不怕說出來。這樣鬧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讓人家胡小姐看笑話,成何體統?”朱文豪畢竟是二號人物,雖然這次事件是因爲鄭彥青在背後活動,搞得他十分被動,畢竟地位還在。他的話一說,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起鬨了。
鄭彥青的目的也不是要打擊馮萬樽,只不過是借打擊馮萬樽來壓朱文豪一頭。見朱文豪出頭,他自然不肯認輸,便向一名手下使了個眼色。這名手下便站起來說道:“豪哥說得對,江湖講的就是一個‘理’字。大家坐到這裡來,也就是爲了講清一個‘理’字。別的我就不說了,我負責的那個投注站每年賺得不多,也就七八十萬吧。可現在呢?一個月開不了門,客戶沒有馬玩,要我們賠償損失。已經有一半人跑到別的地方玩去了。爲什麼出現這種狀況?只有一個原因,我們的電腦數據都是由總部控制的。沒有總部的指令,我們沒法接受投注。”
他剛說完,立即有人接着說:“是啊。如果不搞這個什麼電腦化,我們不至於如此被動。這個賬肯定得有人承擔。”
另外有人跟着叫:“搞個空子還瞎指揮,把我們害慘了。這件事必須有個說法。”場面再一次有點亂。
駱波很清楚,今天這餐酒不好喝,下面的人鬧起來也好,讓他們給胡超女一點壓力,看她怎麼化解,自己再見招拆招。所以,從始至終,他只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下面的人見老大不發話,顯然是在暗中支持他們,勁頭更大了。他們也很清楚,這是個關口,不僅要壓胡超女,還要壓朱文豪,只有打贏了這一仗,往後自己的日子纔會好過得多。相反,這一仗如果敗了,朱文豪的勢力就會大熾,並且定會藉機打壓鄭彥青這一派。朱文豪或許不好直接對付鄭彥青,但對付他的手下,各個擊破是完全有辦法的。
當時有一個人站起來,揮了揮手,制止了鬧哄哄的場面,面對胡超女說道:“其他的事,我不管。阿森是我的兄弟,他入道是拜我的把子。我不管別人是不是江湖中人,既然我是江湖中人,我就要問一個江湖規矩。江湖上講的是以命抵命,阿森的命,沒有人抵,老子這一關,首先就過不去。”
其他人也跟着起鬨,說:“是啊是啊,阿森不能白死,一定要有個說法。”
胡超女終於忍不住了,猛地將馬鞭往面前的桌上狠狠地抽下去,“啪”的一聲巨響,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這些人畢竟是江湖中人,誰給臉色,他們都是不受的。見胡超女滿臉怒色地站起來,尤其是那些保鏢,頓時擺出了決戰的姿態。
“丟你老母!”馮萬樽是第一次聽到胡超女罵粗口,竟然罵得字正腔圓,大氣磅礴。她這樣拍案而起,如果在別的講數場,顯然就是翻臉了。在場的大佬們,在那一瞬間也都想拍案而起,轉而一想,面前畢竟是胡超女,這個女人一直囂張,自己如果跟着拍案而起,場面就沒法收拾了。看來,這些人到底是在江湖修煉過,有相當的忍耐力,一時雖然動容,卻並沒有人站起來,更沒有人大聲喊叫,只是向胡超女怒目相向。
胡超女摔鞭子的時候,已經站了起來,罵了那句粗口,接着又伸出右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又用手在面前劃了一個半圓,說:“你們去打聽一下,我跟誰講理?這個世界有理講嗎?我問你們,什麼是理?理就是老大,就是強權。我坐到這裡來,向你們敬酒,這就是理。你們還問我的理?你們懂得什麼叫理嗎?丟你老母,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跟我講理?你摸摸你們自己,你們配嗎?”
這等於是指着鄭彥青的鼻子在罵,連帶駱波,也沒給絲毫面子。可既然連駱波都沒有開口,鄭彥青自然不好出這個頭,他只得暗示手下。手下會意,再一次起鬨,想將胡超女的囂張壓一壓。
胡超女更加惱怒了,抓過面前的馬鞭,在桌上急促地抽打着,說道:“誰他媽在放屁?有膽站出來放。我在這裡講話,有你放屁的分兒嗎?沒教養的東西。”罵過一通,她又猛地抽了一鞭子,說:“好,你們要講理,是吧?本小姐今天就來和你們講講理。”她乾脆擡起一隻腳,將腳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再次揮動馬鞭,在面前抽了幾下,說:“既然有人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一定要吃罰酒,那好,本小姐奉陪到底。和本小姐講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這個理,你們怎麼給我。”
她這樣說的時候,有一個大佬不服,想出聲,她一伸馬鞭,指着那個人說:“閉上你的鳥嘴,本小姐說話,輪不到你出鳥。要理是吧?那好,我問你們,所有的外圍投注站都是會員制的,不接受陌生人投注。陌生人加盟必須有會員引薦。出事那天,你們新港酒店的投注站混進了五個便衣,在裡面看了十幾分鍾,竟然沒有人發現。這個責任該誰來負?該我弟來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