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小院內,一片寂靜,就連秋蟲都睡下了,只有夜風颳過屋檐,發出嗚嗚的聲響。幾間屋子的窗戶全都先後暗了下去,唯獨正屋裡面,窗戶透出來的亮光依舊,閃爍着柔和的燈光。
臥室裡面,秦羽瑤站在牀邊,彎腰拉起被子,給睡熟了的寶兒蓋上。然後輕手輕腳地放下帳幔,悄聲走了出去。
要做成人形模特的結構,秦羽瑤花了一下午的工夫,纔將將做了一半。這種速度可不行,秦羽瑤心中想道。然而雖然着急,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熬夜加點,儘量縮短時間。於是,秦羽瑤坐在堂屋裡,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握着木頭,開始雕琢其他的部位。
這裡沒有塑料,也沒有其他輕巧堅固的物品,否則秦羽瑤也用不着如此辛苦地削着木頭。一個不小心,被木刺扎進肉裡,秦羽瑤“嘶”了一聲,倒抽一口涼氣,放下匕首,把扎入指肚裡的木刺揪了出來。
頓時間,指肚上涌出一大顆鮮紅的血珠。秦羽瑤掏出帕子,將指肚裹住,看着未完成的木件,直是搖頭可惜。萬事開頭難,在嚴重缺乏創意與生活用品的古代,想做些什麼創舉性的東西,都是舉步維艱。
等到手指不再流血,秦羽瑤重新拿起匕首,再度雕刻起來。
秦羽瑤曾經想過,叫思羅給宇文軒捎信,派來兩名可靠的木匠,來給她打下手,或者替代她的工作。以宇文軒的身份,這些對他而言,相信並不是難題。而且,根據宇文軒以往的表現,如果她提了出來,他應當不會拒絕。
可是,秦羽瑤不想麻煩他。如果是朋友、親人,秦羽瑤可以很直白地提出需求,並且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地叫他們快點幫忙。而如果是純粹的利益關係,更加可以毫無顧忌。可是,宇文軒不行。
他是寶兒的父親,在對她的態度上,也有些異常。秦羽瑤不是傻子,也不是木頭人,她可以感覺得到。從宇文軒送首飾,教她內功,不經意間或者刻意表現出來的態度,都在昭示着他想重歸於好。
如果秦羽瑤欠了他,那就不是可以金錢衡量的利害關係,而是最難撇清的情感糾葛。這是秦羽瑤的大忌,所以不論再困難,只要能夠不讓他幫忙,就不讓他幫忙。
門簾後面,臥室裡面,寶兒翻了個身,沒有抓住秦羽瑤的衣袖,不由得睜開眼睛,慢慢坐了起來。屋裡亮着燈,並不黑暗,寶兒四下望了一圈,掀開被子爬下牀,光着腳丫往門口走去。
只見堂屋裡面,秦羽瑤坐在椅子上,手裡握着木頭和匕首,正在聚精會神地雕刻着木件。寶兒躲在門後頭,烏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看了一會兒,沒有吭聲。轉過身去,爬回牀上,在牀裡頭躺下,自己蓋好小被子,閉上眼睛睡去了。
秦羽瑤一直忙到子時,才雕刻好一整套模特。放下匕首,將模特的各個肢體關節扣在一起,又擰動着螺絲,只見效果還不錯,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此時,方纔覺着眼睛痠痛難忍,連忙將模特拆卸下來,仔細收好,然後吹了燈進屋躺下。
翌日,天氣有些陰沉,並不像平常那般,光線早早就照進屋裡來。昨晚雖然睡得晚,然而秦羽瑤仍舊照常醒來。睜開眼睛,只見屋裡光線暗淡,再扭頭一瞧窗外,只見灰濛濛的一片,似要下雨。
秦羽瑤穿衣下牀,來到院子裡打起拳法。自從搬到這個院子裡,秦羽瑤仍舊堅持日日打拳。雖然家裡添了許多人口,有時候陳嫂起得早,有時候三秀起來如廁,並不太方便。可是秦羽瑤只是稍微猶豫過後,便仍然堅持打拳。
尤其,在那日被公孫若塵派來的六個蒙面人圍堵過後,更讓她心生警惕——若是她並無武功在身,或者是她武藝不精,被人綁了、殺了,又該如何挽回?
於是,秦羽瑤來到院子裡,認認真真地打起拳法。並且練習宇文軒教給她的內功招式,按照合理的吞吐心法,一招一式都打得極爲認真。打着打着,忽然心中有些明悟,登時叫道:“小黎,出來!”
話音落下,西廂屋裡走出來一個人影。生得斯文白淨,清清秀秀的少年模樣,走到秦羽瑤身邊問道:“夫人叫我何事?”
“陪我練幾招!”說完,秦羽瑤率先踢出一腳,朝小黎攻擊過去。
小黎頓時答道:“是,夫人。”口中答着,已經身子一歪,避過秦羽瑤的攻擊。
在秦羽瑤的主動攻擊下,小黎被動跟着應對,雖然沒有吃虧,然而也沒有佔便宜。漸漸的,秦羽瑤皺起眉頭,道:“不用怕傷到我!”說着,手下凌厲一擊,朝着小黎的要害攻擊過去。
吃此一招,小黎心下一震,再也顧不得保守,認真地與秦羽瑤對招起來。然而越打,小黎愈發吃驚,他原本以爲秦羽瑤只會些女人家的玩意,譬如做飯、繡衣服等。哪怕秦羽瑤每日早起打拳,他也覺得不過是些花拳繡腿,空有花架子。
誰知,秦羽瑤的功夫,竟然不在他之下!
於是,在一個毫無保留,一個漸漸拋出家底功夫,兩人越打越投入。就連三秀走出屋子,站在旁邊觀看都沒有察覺。
“夫人真厲害!”當秦羽瑤的一腳踹空,在牆上留下一個半指深的腳印後,秀蘭仰慕地道。居然忘了,初見那日,秦羽瑤甩出的杯蓋擊飛她的耳墜,險些削掉她的耳朵。此刻半點懼怕也無,直是滿滿的仰慕。
秀茹望着這一幕,卻是害怕居多,她躲在秀蘭的身後,將下巴擱在秀蘭的肩膀上,只露出來一個腦袋,望着院中打得激烈的兩人,小聲說道:“夫人真可怕!”
會做好吃的菜,會畫好看的衣裳樣式,設計得出精巧的高跟鞋,生得漂亮,武功也好——簡直就是完人!
此刻,與秦羽瑤打成平手的小黎,心中對秦羽瑤已經不止是震驚。他是閒雲樓年輕一代,最有潛力的雲鷹,怎麼秦羽瑤的功夫,竟然不在他之下?明明她從前只是一個小農婦,沒有經受過訓練,可是她的敏銳、隨機應變,許多時候竟然超出了他!
“停手吧!”將靈感運用到實戰當中,已經有些心得的秦羽瑤,率先喊出停戰。她收手抽身,腳下一彈,來到三步之外的臺階下,對小黎點了點頭:“辛苦你了,早飯多吃一碗。”
小黎被迫收手,還有些意猶未盡,他看了看秦羽瑤,又看了看站在院子裡的其他人,最終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是,夫人。”
吃過飯後,秀蘭和秀茹穿上同一款式但是不同顏色繡樣的曲裾,袖裡揣着秦羽瑤給的十幾兩銀子,手挽着手兒,美滋滋地出了門。
秀禾則回到屋裡,拿起繡樣,繼續給宇文婉兒的繡鞋。而秦羽瑤則繼續拿着匕首,開始削制第二具模特。
寶兒抱着小白,烏黑的大眼睛看了看秦羽瑤,又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裡,大眼睛眨了眨,“噔噔”地跑出屋門,往西廂裡去了。
進了思羅的屋門,背過身把屋門關上,然後來到思羅的面前,仰頭叫道:“思羅叔叔。”
只見小傢伙神秘兮兮的,還把屋門給關上了,思羅覺得很是奇怪:“小主子,你有什麼事?”
“思羅叔叔,我想見爹爹。”寶兒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真地說道。
原來是想主子了,思羅心裡一鬆,答道:“主子最近十分忙碌,小主子再等些時日,就可以見到主子了。”
寶兒垂下眼瞼,過了一會兒,忽然擡起頭,粉嘟嘟的小嘴巴,說出來一句險些叫思羅嚇得肝膽俱裂的話來:“你告訴他,我不認他做爹爹了。”
不能陪他玩,不能幫助孃親,要他有什麼用?
“小主子,萬萬不可!”思羅嚇得出了一頭的汗,再也維持不住面無表情,此刻滿臉的驚愕,活像是被人一拳捶裂的木板。他連忙蹲下,看着寶兒道:“小主子,千萬不可如此,主子忙碌,都是爲了你啊!”
寶兒咬了咬脣,後退一步,搖頭道:“我不相信。”他謹記秦羽瑤的話,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聽見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不能只聽別人怎麼說,他更要看別人怎麼做。
如今,他只看到孃親忙碌,爹爹不見人影。思羅叔叔卻說,爹爹都是爲了他和孃親,寶兒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看了看思羅,忽然又說出一句叫思羅恨不得以頭搶地的話來:“思羅叔叔,你不是好人。”
聞得此言,思羅險些一頭栽倒。他愕然地看着寶兒,再遲鈍也明白了些什麼:“小主子,是誰跟你說了什麼嗎?”
寶兒搖搖頭,又退後兩步,忽然轉過身不再理他,打開門跑出去了。
身後的思羅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直是滿頭霧水。他直覺有些不好,便寫了一封信,交給專門送信的小鳥兒,給宇文軒送去了。
京城,軒王府。
“婉公主的人,今天從我那裡撤出去了。”書房裡,窗臺邊上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子,身上穿着皇室專用的繡着蟒蛇的華服,頭上戴着白玉冠,精緻而不耀眼。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生着白白淨淨的面孔,看起來斯文秀氣。
“皇叔以爲,婉公主是放棄了嗎?”這高高瘦瘦的年輕男子,正是三皇子宇文翊。他挽起袖子,彎腰面向一盆嬌豔的木芙蓉,一隻手拎着水壺,另一隻手握着小剪子,修理起了花兒。
書房的另一邊,宇文軒坐在輪椅上,正在推動着輪子,熟練地挪動到書架旁,取下一本三指厚的大書。放在腿上,又推動着輪椅,來到桌案後面。他聽了三皇子的話,清冷的聲音答道:“婉公主從來不是愚笨之人。”
“那皇叔以爲,翊兒該如何?”宇文翊停下動作,直起腰來,看向宇文軒問道。
宇文軒翻動着書頁,時而停頓思索,時而飛快翻動。半晌之後,才合上書頁答道:“安排些人,分散到京中各處,迷惑她的視線。”
皇叔爲何如此看重那名繡娘?只見宇文軒安排的計劃,竟然如此費周章,宇文翊不由得眉頭微皺。然而他走到這一步,靠的多半是宇文軒的扶持,便點頭答道:“是,皇叔。”
宇文翊握着剪刀,將花盆裡的唯一盛開的一朵木芙蓉,“咔嚓”一下剪掉。然後,看着僅剩的幾顆大小一般無二的花苞,滿意地放下剪刀。捋平了袖口,轉過身說道:“既然如此,那翊兒告退。”
“嗯。”宇文軒頭也不擡,揮筆疾書着什麼,任由宇文翊轉身離去了。
不多時,千衣走進來,手裡握着專用的信紙:“主子,思羅來信了。”
“哦?”宇文軒擡起頭來,望向千衣的手中:“拿過來。”
千衣把信放在桌上,然後便出去了。宇文軒則打開信紙,閱讀起來。看了幾眼,不由得眉頭微微皺起。他擡起筆,幾次下筆,總覺得不太滿意。最終,索性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從抽屜裡取出銀色面具,叩在臉上。
已有些日子沒有見他們,不如趁此機會,正好去看一看他們。
宇文軒戴上面具,換了衣服,便離開軒王府,往京城外行去了。運起功力,腳下飛快,一路往青陽鎮上秦羽瑤的家中行去。心裡想着,上次見到寶兒的時候,寶兒同他還那樣親近。怎麼忽然之間,就不認他這個爹爹了?
是不是,秦羽瑤對他說了什麼?雖然與寶兒相處的日子並不多,但是宇文軒知道他的這個兒子,那是最親近秦羽瑤的了。倘若秦羽瑤對他說了什麼,那絕對是有分量了。
而且,宇文軒有信心,自己是除了秦羽瑤之外,寶兒最親近的人。所以,能夠讓寶兒忽然對自己產生抗拒感,那個人定然非秦羽瑤莫屬了。
秦羽瑤忽然如此做,到底是無心還是刻意?僅僅是因爲吃醋了,爲了向他展示,她在寶兒的心中才是第一位?還是有什麼事情不好開口,想以此叫他去,通過寶兒的口中說出來?片刻之間,宇文軒的心裡已經轉了幾道彎。
不,不是如此。若是旁人的話,這些猜測都有可能。但是那個人是秦羽瑤,宇文軒便覺得,這些猜測必是枉然。
此時,秦羽瑤正在院子裡削制着模特,忽然只覺眼前一暗,不由得擡起頭來。只見面前多了一個人,頎長的身軀,淡淡的冷香,露在銀色面具外面的如玉肌膚與尖俏的下巴。
“你怎麼來了?”秦羽瑤有些驚訝地問道。他現在難道不是應該在忙着嗎?
宇文軒道:“過來看一看你們。”然後,目光移動,落在桌上的木雕上面,微微有些訝異:“這是什麼?”
對於他語氣裡的不經意間的親暱,秦羽瑤故作不知,低頭握着匕首,繼續削制起來:“小玩意罷了。”
宇文軒只見秦羽瑤對他不熱情也不怠慢,彷彿當他是路人,又彷彿當他是不需要刻意招待的熟稔之人,不由得在心裡琢磨起來。
然而他琢磨半晌,也沒有琢磨出個究竟,便問她道:“最近事情多嗎?有沒有什麼難處?”
“還好。”秦羽瑤完成一個部件,小心地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彎腰從地上撿起另外一根打磨出粗略模樣的木頭,有些打趣地擡起眼睛看着他道:“怎麼,你還有餘力幫我?”
在秦羽瑤的眼中,宇文軒應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怎麼可能還有餘力幫她?這也是她忙着雕刻模具,無暇休息也不去向他求助的原因之一,她不想自討沒趣。
果然,宇文軒一時無言。片刻後,才說道:“京中勢力暗潮洶涌,我確實無暇分身。不過,如果你有難處,儘可以讓思羅給我傳信,我支配資源助你。”
“謝了。”秦羽瑤低頭削制着模特部件,對此不置可否。前世有句話叫做,男人靠的住,母豬會上樹。有些話聽聽就罷了,誰往心裡去,誰就是傻子。但凡她自己能夠應付,她便不會向他求助。實在無力時,才考慮在他那裡碰一碰運氣。
秦羽瑤的這種不熱絡也不冷漠的態度,卻讓宇文軒的心裡有些不適起來。他走到秦羽瑤的旁邊坐下,視線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問道:“寶兒呢?”
“屋裡呢。”秦羽瑤頭也不擡地答道。
宇文軒“哦”了一聲,就在秦羽瑤以爲他會進屋去找寶兒時,卻只見他動也不動,穩穩地坐在凳子上,說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現在公主的視野中?”
“你擋不住了?”秦羽瑤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頭問道。
宇文軒的手指扣在桌面上,輕叩三下,而後才緩緩說道:“你似乎對我,有些意見?”
聞言,秦羽瑤回想今日見到他後,每每說的話以及說話的語氣,不由得心中一緊。上午的時候,她見到寶兒跑進思羅屋裡,雖然沒有聽清他們說的什麼,但是寶兒跑出來時,小臉兒上分明沒有笑意。
瞧着情形,寶兒多半是想念宇文軒了。秦羽瑤憐惜寶兒,便對面前這位不負責任的男人有些怨念,不知不覺便露了行跡,倒是有些失態了。她自嘲一笑,說道:“沒有什麼意見,覺着這樣說話有趣罷了。”
罷了,與他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他該忙的還是會忙,不願意照顧的還是不會往心裡去。總歸家國大事,野心雄圖,纔是他的要緊大事。
宇文軒沉默了下,漸漸發覺,這陣子沒有出現,之前做的努力彷彿有些白費了。然而他不後悔,那都是他應該做的、他想做的。他這一輩子,還從未後悔過什麼。
想了想,說道:“婉公主對你的興趣與日俱增,一直致力於尋找你。如今我幫你頂着,她暫時不會找到你。如果你什麼時候有了別的想法,遣思羅告訴我即可。”
“好。”秦羽瑤點了點頭。只見宇文軒來了這麼久,她還沒有叫人給他上茶,也覺着不該,便朝裡頭喊道:“陳嫂,上茶。”
不論如何,宇文軒畢竟是客人。而且,她屢屢對他無禮,他也沒有惱怒或者什麼。相對於他的身份而言,這樣已經是十分難得了。等到陳嫂的茶水上來,宇文軒端起杯子飲了一口,修長白皙的手指輕執杯壁,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秦羽瑤不由得嘆了口氣,她同他置什麼氣呢?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往後也不會走到一起去,何必叫他心裡有想法?便指了指屋裡,說道:“寶兒在裡頭,你跟他去玩一玩吧。”頓了頓,補了一句:“他最近想你了。”
“好。”宇文軒放下杯子,起身往裡頭去了。擦過秦羽瑤的時候,回首看了她一眼。只見她低着頭聚精會神地雕刻着木頭,左手的手指頭上,赫然布着數個傷口,不由得手指微縮,彷彿紮在的不是她的手指頭,而是他的一般。
他想了想,沒有說什麼,只是收回目光往屋裡走去了。
屋裡面,寶兒抱着小狐狸趴在桌上,一直看着宇文軒和秦羽瑤說話。只見宇文軒往屋裡走來,便抱着小狐狸從桌上爬下來,一溜煙兒跑到牀上,裝作一直在牀上玩的樣子。
“寶兒。”宇文軒走進臥室,朝牀上的小小身影喊道。
寶兒聽到聲音,支起身來,彷彿才知道他來了似的,軟糯糯的聲音喚了一聲:“面具叔叔。”
聞言,宇文軒的腳步一頓,想起思羅給他的信上,寫着的寶兒不想認他做爹爹的事來。他想了想,走到牀邊坐下,拉過寶兒抱在腿上,說道:“寶兒,叫爹爹。”
寶兒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下頭撫摸着小白的耳朵,不吭聲。
“思羅說,你說他不是好人?”想了想,宇文軒換了一個話題。此刻,心裡對思羅一直絮絮叨叨,事無鉅細的彙報,頭一回有了好感。否則,他還要通過問話,套出寶兒都說了什麼話,以及分析這些話的緣由。
而此時,他已經得知寶兒都說了什麼話,以及說出那些話的背景。稍加分析之後,心中便有了初步的判斷。只需要進一步分析,便能夠解開寶兒的心結,卻是容易許多。
輕輕摸着寶兒的頭髮,宇文軒透過面具打量着寶兒的神色。只見寶兒低着頭,肉呼呼的小手摸着小白的耳朵,說道:“因爲他說謊話。”
“哦?他說了什麼謊話?”宇文軒問道。
“他說,你總是不來見我們,是爲了我們好。可是,我覺得不是。”寶兒微微嘟起小嘴,看起來稚嫩不曉事的樣子,然而語氣卻格外認真:“他撒謊了,所以他不是好人。”
宇文軒不由得怔了一下,說道:“寶兒認爲,他說得是謊話?”
“嗯。”寶兒點頭。
宇文軒張口,想告訴寶兒,他確實是爲了他們好。可是,面對着寶兒格外認真的小臉,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說不出來。他不來見他們,只有一部分原因是爲了他們好,然而另一部分原因,卻是與他們無關了。
寶兒的心太過純真,容不得半分敷衍。於是,宇文軒的解釋,便沒有出口。
坐在宇文軒的腿上,寶兒仰頭看着宇文軒,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叫出口,又把頭低了下去。
“那麼,寶兒什麼時候才叫爹爹?”宇文軒摟着寶兒,一點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哄着他說話。
寶兒擡頭看了看他,又低下去,說道:“你不陪我玩,也不給孃親幫忙。”
“所以,寶兒不願意叫我爹爹?”宇文軒問道。
寶兒點了點頭:“嗯。”
沒有見到宇文軒的時候,寶兒對他有些怨念。可是此時坐在宇文軒的懷裡,聽着他不急不緩的聲音,不知道爲什麼,有一種彷彿颳風下雨也凍不着他,天塌了也砸不到他的感覺。
於是,寶兒又擡起頭來,抓着宇文軒的衣裳,心裡有些着急起來:“如果你是我的爹爹,你該疼我的,也該疼孃親。”
“是誰告訴你,我不疼你,不疼你孃親?”宇文軒問道。
寶兒說道:“我沒有看到你疼我,也沒有看到你疼孃親。”他只知道宇文軒好久沒有來了,他只看到秦羽瑤很晚了還在忙活,都沒有時間睡覺,十分辛苦。
“眼見不一定爲真,耳聽不一定爲實。”宇文軒想了想,嚴肅地道:“你沒有見到的,不可以去否決,那是片面的,明白嗎?”
寶兒點了點頭,軟糯糯的聲音說道:“孃親教過我。所以思羅叔叔說你是爲我們好,我說他是騙子。”
宇文軒不由得噎了一下,說來說去,他還是沒能把寶兒哄過來。
“你們這是較什麼勁呢?”不知何時,秦羽瑤來到門口,抱着雙手站在門邊,挑眉看向屋裡的父子倆。
“孃親。”寶兒從宇文軒的腿上跳了下來,跑到秦羽瑤的身邊,抓着秦羽瑤的手,以示他和秦羽瑤纔是最親近的,纔是一家人。
秦羽瑤摸了摸他的小臉,說道:“別鬧了,去和小白玩吧。”
“嗯。”寶兒又看了宇文軒一眼,便收回目光,抱着小白跑出去玩了。而秦羽瑤則站在門邊,看着宇文軒道:“等你有時間,願意花心思教育、陪伴寶兒時,寶兒就同你親近了。”
宇文軒沉默了下,說道:“你把寶兒教得很好。”性格善良,卻不糊塗。心思玲瓏,擅於反思。他的兒子,是個極敏銳的人。
“謝謝。”秦羽瑤坦然受之,想了想,說道:“如果你有時間,就多花些時間過來,陪陪寶兒。否則,我可能會找個男人,給寶兒做後爹。”
話音剛落,屋中頓時似乎颳起颶風,一股冰冷而沉怒的氣息驟然爆發,直直衝着秦羽瑤而來。被這股氣息衝擊,秦羽瑤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倚着門邊,面色不改,只是有些沉凝。
“你方纔說什麼?”宇文軒從牀上起身,來到秦羽瑤面前。只隔着半臂的距離,他望進她的眼睛,沉聲問道。
“一個健康的家庭,才能培養出一個性格完善的孩子。寶兒的性格里面,缺乏男子的剛強與衝勁,太過綿軟與細膩。”秦羽瑤沒有與他較勁,只是自顧自地道:“這都是因爲,他只有母親,沒有父親。”
“所以?”宇文軒微微揚高尾音。
秦羽瑤微微移開目光,不受他漂亮的能夠蠱惑人心的眼睛影響:“寶兒需要一個父親,你承認嗎?”
“他有父親,就是我。”第一次,宇文軒親口承認他的身份。說到這裡,他揮起袖子,將屋門全都關上,將窗戶全都關上,然後擡手撫過面孔。下一刻,遮蓋在臉上的面具不見了,露出一張俊雅靈秀的面孔。
如美玉一般細膩,如明月一般皎白,高挺的鼻樑,薄薄的紅脣。漆黑的瞳孔彷彿帶有吸力,讓每一束望進去的目光全都無法自拔。他微傾上身,又湊近一些:“你看到了嗎?我就是寶兒的父親,這就是證據。”
誠然,他和寶兒生得一般模樣。唯一的區別,便是寶兒的腮邊還有些嬰兒肥,五官沒有長開。但是每一個見過寶兒和宇文軒的人,都會認爲,他們就是父子倆,不帶半點虛假。
“我並沒有否認。”秦羽瑤被這張俊美得蠱惑人心的面孔,誘惑得有些失神。她移開目光,不去看這張集上天鍾愛於一體的面孔,說道:“我只是說,寶兒需要一個父親,在他的身邊教導他,陪伴他。如果你只管生,不管養,那麼……”
話說到這裡,宇文軒身上的冷意與鬱怒又增添一分:“我的兒子,不需要別人來教。”
秦羽瑤不由得冷笑:“有種你就把他帶在身邊,日日教導。否則,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聞言,宇文軒微微眯起眼睛。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在怪他,沒有把他們接到身邊?想到這裡,方纔的怒氣奇異地消失了。他恢復了平靜的神情,並且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說道:“等再過些日子,我就把你們接到身邊。現在,還不安全。”
聽了這話,秦羽瑤在心裡直撇嘴,可真夠自作多情的。
只見一時半會兒同他說不清了,便沒有再解釋,而是直接說道:“我沒有別的要求。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每隔三日,來這裡看寶兒一回。教他下棋也好,教他習字也好,教他練武功也好。每次,必須待夠一個時辰以上。”
聞言,宇文軒怔了一下。沒有想到,秦羽瑤的要求竟是如此。
“未免你太過忙碌,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公主那裡,你可以放開轄制,儘管讓她找到我就好了。”秦羽瑤又道。
宇文軒微微驚訝:“你做好準備了?”
“差不多。”秦羽瑤說道,擡起眼睛斜睨過去:“如何?我減輕了你的負擔,如果你再推三阻四,我可真的要給寶兒找後爹了。”
“後爹”二字一出,宇文軒的身上又散發出寒冷的氣息:“這兩個字,不要再叫我聽見。”只見秦羽瑤並不怕他,仍舊是面色如常,心中不由得有些無力感。爲什麼,他就拿她沒有法子呢?
“我答應你。”宇文軒說完,便擡手將面具戴了回去。一瞬間,彷彿周圍的光芒都黯淡幾分。就在秦羽瑤鬆了口氣,終於不用面對那張比皎月還要勾魂的面孔時,卻忽然眼前一花,驀地額頭一涼。
“你,只能是我的。”一吻作罷,宇文軒揮袖打開門窗,率先邁動步伐朝外面走了出去。
身後,被這一吻驚住的秦羽瑤,愕然良久,纔將將回神——這個傢伙,居然吻了她?
他憑什麼,對她說出那樣的話?前世的秦羽瑤,並非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可是,面對如此霸道的宇文軒,仍舊有些驚愕。自然,這些無法平靜的心情裡面,啼笑皆非居多。
擡起袖子,抹了抹額頭,將下巴一揚,擡腳走了出去。她之所以對他客氣,僅僅因爲他是寶兒的爹爹。她不想叫寶兒傷心,纔會這麼客氣對他。否則,換了其他人,膽敢如此無禮,她早就擡腳踢飛了去。
來到外面,只見宇文軒坐在桌邊,此刻寶兒也偎了過來,仰頭與他說着話。不知道說到什麼,只見寶兒眼睛一亮,驚呼道:“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宇文軒抱起他坐在腿上,“我是你的爹爹,也許從前我做得不好,沒有讓你感受到我的疼愛。從此往後,你有要求就對我說,我一定儘量滿足你。”
察覺到身後傳來的兩道審視的目光,宇文軒本來已經挺直的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了。方纔與秦羽瑤的一番談話,讓他的心裡有些緊迫感。兒子都不想叫他爹爹了,女人竟然想再嫁給別人,這簡直不能接受。
“嗯嗯!”寶兒激動得連連點頭,伸出雙手摟住宇文軒的脖子,軟糯的聲音叫道:“爹爹!”
聞言,宇文軒的心中才稍微好受一點。他回抱住寶兒,逗他說話:“寶兒,你孃親最近又做什麼好吃的沒有?”
“有!”寶兒用力點頭,開始一一細數起來。
聽着寶兒軟糯的聲音,懷裡抱着香香軟軟的小身子,宇文軒心中有些感慨。倘若他日,報了仇、得了權,最終卻失去懷裡的小人兒,也是一大缺憾。
而且,他微微側頭,看向走過來坐在旁邊的秦羽瑤,只見她彎腰拿起一截木頭,右手握着匕首,開始削制起來。側臉認真而迷人,不由得心頭一動。這樣辣俏的美人,他還沒有抱過。
這一次宇文軒一直待到將近傍晚,吃了寶兒央着秦羽瑤做的幾樣零嘴之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倒是想留下來吃晚飯,可是最近的事情太多。而且秦羽瑤說,可以叫宇文婉兒找到她了。中午的時候,纔跟宇文翊定下計劃,他還要去制止與補救。
於是,離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軒王爺,走出門後,被簌簌的秋風吹在身上,莫名生出一股悲涼感。
“夫人!你想不想知道我們今日的見聞?”終於捱到宇文軒走了,秀蘭與秀茹終於放鬆下來。一前一後跑進秦羽瑤的屋裡,蹦着跳着,說不出的雀躍。
不知道爲什麼,只要看到那個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她們就彷彿被什麼抵在脖子上,說不出的壓力。而宇文軒一走,她們頓時迴歸本性,一個個活潑得沒有正形,來到秦羽瑤的屋裡,直是衝着她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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