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羅擡起頭,望着他的主子,大順朝唯一的王爺宇文軒,不由得瞳孔一縮。此時此刻,雍京城外的天珠山下的小小村落裡,那個小小孩童的臉龐,彷彿與面前之人重疊在一起。一時之間,那個大不敬的念頭再次在腦中劃過——主子和那個孩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然而這念頭只存在了片刻,便被思羅甩開了去,低頭答道:“回主子,一切順利。”
思羅的遲疑並沒有逃過宇文軒的眼睛,然而黑眸微轉,卻沒有追問,而是打開思羅遞過來的包裹。只見一抹文雅秀氣的梨花白,上面點綴着一朵奇異的綠色小花,格外靈動可愛。另外一抹顏色,卻是如驕陽般熱烈的火紅,上面同樣用絲線繡着一朵四葉小花,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她倒是伶俐,選了這樣兩種顏色。宇文軒看着懷裡精巧的繡鞋,眸子浮現一絲笑意。想來不論是多麼挑剔的人,看見這兩雙鞋子,都會愛不釋手吧?
不過,如果僅僅是繡樣別緻的鞋子,卻不是能夠打動那人的東西。
宇文軒拿起一隻鞋子,果然,只見鞋底格外高。最高之處,竟有兩寸之餘,不由驚訝得挑起眉毛,輕輕笑了起來。
“有趣。”那人身材矮小,雖然生得明豔動人,卻因爲這個而生了副怪脾氣。如果得了這兩雙鞋子,還不得視若珍寶?思及至此,眸中閃過一抹讚歎。冰狐雖然珍貴,然而對那人而言,卻遠遠不及這兩雙鞋子來得稀罕。
“你去保護她。”宇文軒合上包裹,遞向身後:“千衣,送往三皇子府中。”
身後的廊柱旁邊,站着一名五官普通的男子,若非宇文軒喚他,竟彷彿空氣似的,讓人不知不覺就忽視了去。若是秦羽瑤在這裡,定然大吃一驚,因爲這就是暗人當中的頂尖存在,行內尊稱一聲暗皇!
只見那五官普通的男子微微一動,伸手接過宇文軒遞來的包裹,而後腳尖一點,整個人憑空不見了。
“主子,爲什麼叫我去保護她?”思羅皺眉,“她不過是一個尋常農婦罷了。如果我去了,誰來保護主子?”
讓他這個一流高手去保護一個小農婦?太大材小用了吧?何況跟主子比起來,其他人的安危實在不值一提。而且思羅已經教了秦羽瑤武功,如果她融會貫通,勉強也算得上一個二流高手了,等閒人傷不得她,哪用得着人保護?
“我身邊有千衣。”宇文軒淡淡地道,說完之後,補充一句:“她並不是一個尋常農婦。”
思羅一噎,此時也記了起來,秦羽瑤的驚人之處。可是,仍舊不想離開主子,轉而心甘情願地去保護秦羽瑤:“主子,我隱藏氣息的功夫比不過千衣,不如讓千衣去吧?”
宇文軒微微挑了挑眉,合上腿上的書,看向思羅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思羅的目光閃了閃,低下頭道:“並沒有什麼事。”
“如果沒有發生什麼,你爲何不願保護她?”宇文軒敏銳地問道。
思羅低着頭道:“我只是擔心主子。”
“千衣的身手你比我清楚,有他在府中,定可護我周全。何況我這樣身份,本也沒什麼人盯着。”宇文軒說到這裡,語氣微微有些嘲諷,而後眸光一銳,“說吧,你今日去取東西之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往日思羅是最聽吩咐的,雖然偶有疑問,但是每次都盡心盡力地去完成。不知今日,爲何如此排斥?宇文軒有些好奇。
他又哪裡知道,思羅心中的苦?摸了摸頸後被小狐狸咬的地方,思羅眼睛一閉,開始交代起來:“主子,那女子,實在不尋常……”
便把秦羽瑤發現他藏匿身形、與他交手時不落下風、頃刻間將他的絕學全都學去了的過程說了出來。然後用不知不覺變得有些驚歎的口吻,說出秦羽瑤與顧青臣交鋒之時,言語之中透出的錚錚傲骨。
思羅一邊說着,一邊悄悄打量宇文軒的神情。主子雖然心思縝密,等閒難以瞧出端倪,但是偶爾也有看得出來的時候。
只見宇文軒的眼中閃過驚訝、欣賞,再轉爲微微的讚歎,而後便恢復到平靜。思羅用力眨了眨眼,有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怎麼主子眼中,似乎沒有男女之情?難道寶兒,果然不是主子的兒子?可是,他們分明長得那樣相似?
思羅不是空穴來風之人,此刻雖然心中疑惑,卻因爲毫無證據,並沒有把這匪夷所思之事說出來。而是針對宇文軒方纔所言之事,推辭道:“主子,如果我在周圍保護她,必然會被她發覺,這樣不合適吧?”
宇文軒點了點頭:“確不合適。”
聞言,思羅小小的鬆了口氣,主子果然英明。誰知念頭剛一落下,便聽宇文軒道:“等千衣回來,叫他教你隱匿氣息之法。”
“撲通”一聲,思羅坐在地上,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彷彿爬滿了冰裂。
夏季的夜晚,充斥着起伏不歇的蟬鳴聲。被一陣陣的山風挾帶着,從窗戶縫裡鑽進來,打着轉兒盤旋在牀頭。
秦羽瑤端着針線筐子坐在牀邊,打算用做鞋子剩下的綢緞布料,給寶兒縫一隻香囊。夏季蚊蟲繁多,小孩子的血肉又嫩,很容易遭到蚊蟲叮咬。秦羽瑤打算在裡面塞上驅蚊蟲的草,免去寶兒被蚊蟲叮咬之苦。
做完之後,吹了燈躺下。忽然覺得身邊的氣息有些不對,拍了拍寶兒:“睡着了嗎?”
寶兒一動不動,小身子蜷縮着面向牆壁,彷彿睡着了的樣子。
秦羽瑤下牀重新點了油燈,返回牀上,把寶兒扳了過來。只見那張白淨的小臉上,此時掛滿了淚痕,竟然是在偷偷地哭,不由得心中一驚:“寶兒怎麼了?”
只見小小的人兒,緩緩睜開了大大的眼睛,濃密的長睫毛上掛着淚珠,咕噥一聲:“孃親。”眨了眨眼睛,擡起手背擦了擦淚水,彷彿在思考着,過了一會兒,說道:“孃親,我沒有哭,我只是被風吹到眼睛了。”
現在屋裡,哪有風吹到眼睛?這一團孩子氣的話,卻讓秦羽瑤心中酸澀。小小的年紀,情願自己心裡藏着事,也不肯叫她知道,實在是難爲他。輕輕摟過寶兒,柔聲問道:“告訴孃親,寶兒爲什麼傷心?”
寶兒搖頭:“沒有,寶兒沒有傷心。”
“寶兒是不是在想,寶兒的爹爹在哪裡?”秦羽瑤格外憐惜地問道。
寶兒小小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再也掩不住心思,擡起頭來驚訝地道:“孃親怎麼知道?”
秦羽瑤摸了摸他的腦袋,軟聲說道:“因爲,孃親也在想,你的爹爹在哪裡?”終於還是避不過,要跟寶兒說起這個問題了。
自從穿越過來,秦羽瑤一直極力迴避這個問題。沒有人是無父無母,便連棄嬰秦氏,也有養父養母。而寶兒,自打一生下來便沒有見過自己的爹爹。不用問秦羽瑤也知道,寶兒心裡,定然也是渴望有一個爹爹的。
村子裡有許多小孩子,在背地裡喊寶兒是野種,常常也被寶兒聽見,便跑回家問秦氏,爲何別人都有爹爹,他卻沒有?每當被問及此,秦氏總是以淚洗面,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寶兒見孃親傷心,漸漸的便不問了。但是小小的心底,卻始終存了個疑問,他的爹爹呢?
今日顧青臣來,對着寶兒說道:“我是你的爹爹!”那一刻,秦羽瑤便知道,離跟寶兒攤牌的日子不遠了。
對於這件事,她心中已是思慮許久,到底是編個故事欺騙他,還是同他說出真相?又或者將前世聽來的童話改編了,說與他聽,叫他心中存着美好的念想?畢竟秦羽瑤也不知道,寶兒的父親在哪裡,是什麼人,是否還活着?所以怎樣對寶兒來說纔是最好的,着實是個難題。
“孃親,爹爹他在哪裡?”寶兒偎在秦羽瑤懷裡,仰着小臉看向她說道。
秦羽瑤搖頭,緩緩說道:“孃親也不知道。”
“哦。”寶兒臉上有些失望,心裡卻浮現出今天上午見到的那個錦衣華服的男人,爹爹一定比那個男人穿得還好,比那個男人還要好看。心裡想着,口中不由自主地咕噥出來。
聽得秦羽瑤一陣心軟,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的爹爹,十分不凡。”
“真的嗎?”寶兒的眼中升起亮晶晶的光芒。
秦羽瑤點了點他的小鼻尖,笑着說道:“寶兒難道沒有照過鏡子嗎?你生得很像你的父親,寶兒已是如此俊秀,你的父親必然是更加俊秀的。”
寶兒立時歡喜起來,有些激動起來,扭動着小身子問道:“孃親,爹爹爲什麼不在家?寶兒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爹爹?”
“孃親也不知道。”秦羽瑤微微一笑,盡力讓自己顯得真誠,而非敷衍:“總有一天,寶兒會見到爹爹的。孃親會跟寶兒一起,尋找寶兒的爹爹。等找到了,寶兒再去問他,當初爲什麼離開,好不好?”
寶兒“哦”了一聲,有些小小的失望,隨即又高興起來:“寶兒也有爹爹!寶兒的爹爹只是不在家,寶兒會找到爹爹的!”說着,拍起巴掌來:“找爹爹!找爹爹!”一時興奮起來,從秦羽瑤懷裡掙出去,抱起小狐狸說道:“小白,我也有爹爹,我爹爹很好看,比我還好看!”
到底是年紀還小,心裡只存着這樣單純的念頭,沒有追問更難回答的問題,倒是省了秦羽瑤許多力氣。原本秦羽瑤打算着,不論他問什麼,但凡她知道的必如實說與他聽,而她不知道的,便也如實告訴他不知道。
只見到寶兒如此興奮,秦羽瑤心中舒了口氣,微微笑了起來。忽然,神色一凜,抓過寶兒道:“寶兒,這是你和孃親的小秘密,在外面可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若是寶兒見人便說“找爹爹”,難保不會被有心人看出苗頭來。
當初被顧青臣休棄後,秦氏之所以還能夠住在秀水村,便是因爲劉大柱和孫氏的面子,以及村民們一直以來對秦氏爲人的信任。可是,如果得知寶兒並非顧青臣的兒子,秦氏乃是與人通姦所生,不論真相如何,秀水村卻是再也容不下她了。
畢竟,此時與當年又有所不同,秦羽瑤佔了秦氏的身子後,已經同劉大柱和孫氏斷絕了關係。
寶兒卻不明白,睜着烏黑的大眼睛,眼神迷茫地看着秦羽瑤。只見孃親神情嚴肅,雖然心中不解,卻仍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孃親。”
“乖。”秦羽瑤摸了摸寶兒的發心,看着他躺平了,便下牀吹了燈:“現在睡覺吧。”小傢伙心裡興奮着,折騰了許久才終於睡着了。然而好不容易哄睡小傢伙,秦羽瑤卻失眠了。
寶兒的父親,到底是什麼人?他是否還活着?與秦氏是怎麼一回事?他知不知道寶兒的存在?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模模糊糊有些睡意。
就在即將睡着時,秦羽瑤卻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她知道了!心中砰砰跳個不停,一下一下激烈地撞着胸腔。秦羽瑤嚥了下口水,擡手撫上胸口,壓下激動無比的心情,腦中漸漸冷靜下來。
就在方纔,她無數次回憶秦氏的過往,終於給她找到一絲端倪!
秦氏與顧青臣只有過一次房事,那便是洞房花燭夜。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過房事的經歷。而秦羽瑤模模糊糊中反覆搜索,終於發現了那絲不引人注意的線索——成親當日,顧青臣分明喝了酒,而秦氏與“他”行房事之際,並未聞到絲毫酒味!
那個與秦氏行房之人,不是顧青臣!
心中砰砰跳了起來,皇天不負有心人,苦苦思索一夜,終於給秦羽瑤找出端倪。她靠坐在牀頭,緊緊閉目回憶。隱隱約約,只記得那人身上有着淡淡的冷香,偶爾逸出一絲聲音,格外好聽。
吹熄燈光的夜裡,帳幔裡頭漆黑無光,加上秦氏一直閉着眼睛,竟對那人的面目毫無印象。秦羽瑤皺起眉頭,再回憶別的,卻沒有了,秦氏的記憶便是如此單薄。
不過,秦羽瑤也不需要知道那人的長相。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外頭已經濛濛微亮,輕手輕腳地披衣下牀,走到院子裡打起拳來。那人的長相,同寶兒必然一模一樣,只要當面遇見,她再不會錯認的。
秦羽瑤回憶着昨天思羅教給她的招式和步法,緩緩打了起來。由生而熟,由慢而快,演練兩遍之後,目中不由得泛出驚喜。她是武者,自然明白這些精妙招式和步法的價值,心中對思羅的感激愈發濃厚了。甚至想着,如果有機會,必將思羅以恩師之禮相待。
直到太陽出來,秦羽瑤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走到院子一角,蹲下來翻撿昨日曬的八角。夏季燥熱,日頭酷曬,經過一日的晾曬,八角已然全部乾燥。不知閒雲樓的方承乾,是否已經等得急了?秦羽瑤臉上閃過一抹笑意,自屋裡揀出一條包袱,將八角全都裹了起來,塞進揹簍裡。
等吃過飯後,便進城給閒雲樓送去。做好打算,秦羽瑤起身抱了一懷柴火,走進屋裡擱置在竈邊,開始生火煮飯。今天早上,不如吃個雞蛋疙瘩湯吧?米粥雖然好吃,但是日日吃這個,也怕寶兒乏味。
何況小孩子總愛吃些有味道的,秦羽瑤念頭一轉,已經定了下來。燒開一鍋滾水,攪了半碗粒粒如小指肚大小,形狀似小魚兒的疙瘩,倒進了滾滾沸水中。然後磕了兩個雞蛋,在碗裡打碎了澆入湯中。嫩生生的雞蛋花漂了起來,一絲絲一團團,只看上去便愛煞人了。
“孃親?”這時,寶兒醒了,從牀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忽然眼睛一亮,張大嘴巴想要喊,聲音出來卻是小小的:“找爹爹!”說完,捂住嘴巴,小肩膀一抖一抖,樂不可支。
秦羽瑤也不由給逗笑了,卻是朝他擡了擡手:“孃親給你做了疙瘩湯,快下來洗臉,準備吃飯了。”
形似小魚兒的疙瘩已經煮熟,秦羽瑤將事先拌好的蔥花、鹽等調料倒入鍋裡,滾了兩沸,便開始盛飯。
等到秦羽瑤把飯碗端到桌上,寶兒也洗淨了小臉和手,乖乖地坐過來了:“咦?”指着碗裡的疙瘩湯,奇異地道:“孃親,好多小魚兒?”他微微趴下身子,看着碗裡一粒粒晶瑩可愛的小魚兒,稀罕得捨不得吃了。
秦羽瑤把筷子塞他手裡:“快些吃吧。吃完去找小美姐姐玩,孃親一會兒進城,不能在家陪你。”
“嗯。”寶兒點了點頭,接過筷子吃了起來。
秦羽瑤牽着寶兒來到李氏家裡時,李氏家裡才正在吃飯。擡腳走進屋裡,只見李氏正在殷勤地給劉小美夾菜,不由得驚奇。
“你給我夾這麼多鹹菜乾什麼?想齁死我呀?昨天沒打死我,今天又想齁死我啊?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啊?”劉小美嫌棄地道。
秦羽瑤挑了挑眉,看向這有些怪異的母女倆。只見李氏夾菜的手頓了一頓,隨即討好地道:“那小美吃個花捲,多吃點。”
“嫂子。”秦羽瑤叫了一聲。
李氏這才發現秦羽瑤來了,連忙收回給劉小美拿花捲的手,彷彿有些不好意思:“一大清早的,你怎麼來了?”
“我進城賣點東西,想請小美幫我照顧寶兒一天。”秦羽瑤說道。
李氏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小美已經站起來道:“好啊,寶兒,過來跟姐姐坐。寶兒吃過早飯了嗎,過來跟姐姐再吃點?”
李氏有些尷尬:“小美,不是說一會兒去你姥姥家嗎?”
劉小美瞪起眼睛:“不去不行啊?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在你跟前啊?那我走好了,我去大姑姑家!”
旁邊的劉有志默默地抱起寶兒,放在劉小美的腿上。
“別,別,我哪是那個意思?”李氏連忙擺手道,“你既不想去,咱們便不去了。”
只見秦羽瑤面露詫異,李氏嘆氣起身,一邊送秦羽瑤出門,一邊苦笑道:“昨天可是得罪她了。”將昨日如何得罪劉小美,又如何賠禮道歉的事說了出來。
秦羽瑤聽在心裡,十分感慨。走到門口時,終於忍不住站定說道:“嫂子別怪我多嘴。你就這一雙兒女,不疼他們疼誰?兩個都是好孩子,換了是我,真是一根手指頭也捨不得動的。你何苦爲了外人,如此磋磨自己的孩子?”
聽到此處,李氏嘆了口氣。
“何況小美如今年紀還小,等過幾年長大了嫁人,一年到頭能回來幾趟?只怕連見也見不着,到時你可後悔沒有對她更好些吧。”秦羽瑤又道。
李氏聽了,連連點頭:“你說得是。昨日看着小美醒來,望着我冷冰冰的眼神,我心裡已是悔了。可是,我能有什麼法子?”便又對着秦羽瑤絮叨起來,她夾在趙氏和劉玉潔之間,是如何難做的話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李氏已是這個歲數,爲人處事的風格已經定性,最是難改變的。秦羽瑤方纔說了幾句,已是有些多嘴,此刻卻是不肯再說了,只是點頭聽着,末了道:“你家小美是個好孩子,我是極喜歡她的,往後少不了請她幫忙。我也不白支使人,回頭給她開工錢,只盼嫂子別嫌我累着你的心頭肉就好。”
李氏聽完,直是嗔道:“你這人,明明做了好事,偏還一副惡人嘴臉。你當我不知好歹的?玉潔這幾日快出嫁了,那人少不得來家裡打秋風,小美若是待在家裡,難免又生出事端。既然你有這心思,也不枉嫂子疼你一場。工錢就不必使了,你只別嫌她煩就好。”
兩人這般說了一會兒話,秦羽瑤便擡腳走了。回到家裡,背起揹簍,拴上房門出了院子,一路往村口行去了。
二十斤八角,揹着走上小半個時辰的路程,着實有些累人了。秦羽瑤心中尋思,總歸如今手頭是有些銀錢的,卻不必如此累着自己。便付了兩文錢,坐上村口的牛車,一路顛顛簸簸地往鎮上去了。
進了城門,秦羽瑤與其他村人告別,朝着閒雲樓的方向直走而去。約莫走了兩刻鐘,來到閒雲樓的門口,記起方承乾那張和藹微胖的臉,面上不由升起一些笑意。
“方掌櫃在嗎?”進了門,秦羽瑤便揚聲喊道。
“誰呀?”一個抹桌子的小夥計擡起頭來,見是秦羽瑤,猛地身子一縮,收起抹布直往櫃檯後面跑去。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回頭瞅秦羽瑤。
見狀,秦羽瑤有些詫異,卻也沒當回事,仍舊往裡邊走着:“方掌櫃在嗎?”
櫃檯後面,一陣嘀咕聲之後,又站起來一個小夥計,斜着眼睛看向秦羽瑤,卻道:“東西帶來了?”
秦羽瑤打量他一眼,覺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上回來時,指責她賣得貴的那小夥計?不得不說,秦羽瑤的記憶力是十分驚人的,這小夥計正是方承乾的遠房侄子,名叫方四。只見他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朝秦羽瑤背後的揹簍裡看去:“既然拿來了,便放下吧。”
秦羽瑤微微皺眉:“方掌櫃呢?我是來送貨的,沒有主事人驗收,我是不交接的。”
“我就是主事人。”方四說道,斜着看過來的眼睛裡,流露出不屑與輕蔑的神情,他高高地揚起下巴,衝腳下指了指:“快些把東西放下,立馬走人。”
這是怎麼回事?秦羽瑤挑了挑眉頭,依然平心靜氣地道:“好。你與我寫一份收據,我便放下東西離開。”
如果此時是方承乾在這裡,以兩人的交情,這點子東西根本不必寫什麼收據。可是秦羽瑤看着面前的小夥計,分明是心懷不善。她不是傻子,不會就這麼平白走了,否則若是日後追究起來,他不肯認怎麼辦?秦羽瑤內心直覺,這是方四做得出來的事。
果然,只見方四皺了皺眉,不耐煩地道:“什麼收據?小爺還會坑了你的東西不成?你收我們二十兩定銀都沒有打收據,怎麼我們接東西卻要收據了?”
“什麼時候定銀成二十兩了?”秦羽瑤揚起眉頭,隱隱覺得今日之事,恐怕有些麻煩。她轉動目光在店裡掃視一圈,問道:“方掌櫃呢?我只與他交易。”
“嗤,我們掌櫃也是你能見的?”那小夥計方四嗤笑一聲,以一種挑揀刻薄的眼神將秦羽瑤打量幾回,不屑地道:“回家照照鏡子,就這副尊榮,也好意思勾引我們掌櫃?做夢!”
秦羽瑤沉下臉:“既然方掌櫃不在,那我改日再來。”
她不知道閒雲樓發生了什麼,但是眼前的情景,顯然很是不利,退開一步就想走。
“想走?先把銀子還來!”方四一條腿踏在條凳上,擋住秦羽瑤的路,臉上滿是譏諷:“既然你不想賣給我們,那我們退貨,二十兩定銀還回來!”
秦羽瑤定住腳步,低下頭看着方四攤在面前的手,擡起頭笑了:“你說,二十兩定銀?”
“不錯,你這黑心的小婦人,什麼糟污東西就敢賣二十兩?我們不要了,退貨!”方四一拍大腿,高聲叫道。
此時,大門外的街上有些人聽到動靜,正在往裡面看過來。方四眼珠兒一轉,對外頭招手說道:“大家夥兒來評一評理,就是這位小娘子,她黑了心腸賣給我們一味調料。我們掌櫃的是個善心人,聽她家境可憐便把銀錢先給她了,她拖到今日才送貨來。方纔一稱,竟是斤數不對,我們要退貨,她卻不肯還銀子!這世上,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大門外頭,已經站了幾位閒人,聽到小夥計如此說,便指着秦羽瑤道:“這小娘子,看你長得也算周正,怎麼做起事來如此不像話?”
“就是,既然收了人家的銀子,便不該短缺人家斤兩,太缺德了!”
“人家不想買了,你快把定銀還給人家罷!”
秦羽瑤冷眼掃過不明真相的這幾位閒人,卻是轉過臉來,劈手給了方四一巴掌!霎時間,門外頭響起一陣陣抽氣聲,似是沒有想到,秦羽瑤竟然如此囂張!
“我之前與你們方掌櫃講好,這貨物五十文一兩,一共給你們送來二十斤。你們方掌櫃與我有些交情,便先給了我銀子,一共十兩,說好過幾日給他送來。怎今日到了你嘴裡,便成了我訛詐銀子,又短缺斤兩?你這小夥計,滿口胡言,欺人太甚!”
秦羽瑤從不是怕事之人,她雖然來這個世界不久,根基尚淺,然而前世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槍林彈雨地闖過不知多少生死關頭,那份傲然與自信已經深深刻在骨子裡,豈容這小小夥計欺侮?
當下轉過身來,看向門外的幾位閒人:“這八角我不止賣給過閒雲樓,在賣給閒雲樓之前,還曾賣給陳記調料鋪子,也是五十文一兩的價格。是否黑心,各位自有評斷。”
話音剛落,門口左邊臺階上一人,拍了拍身邊的男子:“陳記調料鋪子?那不是你們家嗎?”一時間,十幾道目光全朝着那中年男子看去。
說來也巧,陳記調料鋪子的陳掌櫃今日起得遲了,趕去鋪子的路上聽到閒雲樓裡傳來爭執聲,他愛看熱鬧,便湊了過來。此時手中還啃着一隻大包子,被旁邊人一拍,只覺喉嚨一噎,連連咳了好幾聲才道:“是,這位小娘子說得不錯。”
他眼睛閃躲着,壓根不敢看向秦羽瑤。那日被秦羽瑤一頓好打的情景,此時又回到腦海裡,再看向方四的眼神,便變得同情起來。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這位姑奶奶?只怕待會兒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方四沒有料到,秦羽瑤竟然有這樣的膽量,只把眼睛一瞪,吼道:“什麼跟我們掌櫃有交情?我們掌櫃什麼時候跟你這樣年輕的小娘子有交情?分明是你想勾引我們掌櫃的——啊!”
話沒說完,臉上又捱了秦羽瑤一巴掌:“嘴巴不乾不淨,我替你洗一洗吧!”出手飛快,一連又是幾個巴掌,正正反反,打在方四的臉上。
不多會兒,方四的臉頰便腫了起來。等到秦羽瑤收手,張口吐出一口血來。
“叮叮”兩聲,隨着血沫掉落地上的,還有兩顆後槽牙:“你,你——”方四指着秦羽瑤,還想編些什麼,可是被秦羽瑤森寒的目光一瞪,心裡頭不由有些害怕起來。
“正好大家夥兒都在這裡,這八角一共是二十斤,我便放在這裡,算是交割清了。他日莫再污我,拿了你們的銀子,卻昧了你們的東西。”秦羽瑤說完,將一包袱八角從揹簍裡取出來,擱在旁邊的桌上。
此時,揹簍裡面只剩下一個碗大的小包裹,孤零零地躺在底部。秦羽瑤心中一嘆,背起小揹簍。昨晚炒螺螄時,她特意留了一碗沒有動,等到今早出門之前才炒了。心中想着,這樣新鮮的一碗螺螄帶給方承乾,一來讓他承份情,二來也好再賣些銀子。誰知,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就在秦羽瑤走後,圍在閒雲樓門口的幾位閒人,紛紛用異樣的目光看向被打成豬頭臉的方四。誰也不是傻子,只見方四又氣又恨的目光,多少有些猜測了。有人嘖嘖搖頭:“真沒有想到,閒雲樓這樣的食樓,竟也有如此顛倒黑白之人!”
“真是丟盡了閒雲樓的臉!”有位閒雲樓的常客,跟方承乾很是交好,此時皺着眉頭斥道:“你家掌櫃呢?什麼時候一個小夥計也敢做掌櫃的主了?”
“你們都被那小婦人騙了!”方四眼中含恨,捂着臉道:“要不是她勾引我們掌櫃,我們夫人也就不會生病,如今掌櫃在家裡照顧夫人呢!”
此時秦羽瑤已經不在了,只聽着小夥計一人唱獨角戲,衆人辨不出真假,只是覺着聽信一方有些不妥,便搖了搖頭散了。也有兩人臨走之前問道:“不知那八角是何物?爲何先前從未聽說過?”
方四的眼中閃過嫌棄,原想詆譭到底的,然而畢竟想到閒雲樓的招牌,咬了咬牙說道:“是一味去腥的調料。”
然而他越是不肯說,別人越是好奇,竟逮了陳記調料的掌櫃問道:“你鋪子裡也有這八角罷?帶我瞧瞧去。”
陳掌櫃正愁這八角賣不出去,聞言立時應道:“走着!”心中悄悄將八角擡了個價位,等將那食客領入店裡,將八角一通誇讚,立時賣出去大半。
得意不已的陳掌櫃,拎着所剩不多的八角回了家。誰知日後被廚娘炒了菜,才發現味道簡直絕了!他心中明白過來,秦羽瑤當日賣給他的價格,簡直不能更公道了。可是再想找秦羽瑤買,又哪裡買得到?直到後來也沒有再吃到幾回,直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初就不該賣,全都應該留下來吃的!
這卻是後話了,只說秦羽瑤從閒雲樓離開後,心中甚是可惜。她付出許多才搭好這根線,不成想還沒有用到,這根線便斷了。也不知道方承乾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以後還做不做得生意?秦羽瑤心中不無可惜,腳下卻朝着青陽鎮第二大的酒樓,碧雲天走去。
且說這青陽鎮,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城鎮,卻因爲挨着雍京城,在此處居住之人也不乏尊榮富貴。故此青陽鎮之繁榮,甚至比得上邊遠之地的城池了。
只見東街之上,對開着許多酒肆茶樓,門面乾淨整潔,隨着晌午臨近,進出的客人也越來越多起來。而青陽鎮最有名的兩家食樓,一個叫做閒雲樓,一個叫做碧雲天。若論出名的程度,無疑閒雲樓更勝一籌。而比之年代久遠與口碑,卻是碧雲天較爲出色。
這碧雲天也開在東街上,與閒雲樓隔着並不遠。秦羽瑤走了一段,已經站在碧雲天的大門口。只見棕漆刷成的外牆,透着一股年代久遠的歲月之味,上頭掛着的牌匾,字跡悠然瀟灑,更有着一份雅緻高潔的氣息。
秦羽瑤心中微震,只覺得裝潢華麗的閒雲樓,與這處處透着細緻的碧雲天,似乎正是兩個極端。
“客官,吃茶還是用飯?”一個小夥計瞧見秦羽瑤站在門口,甩了甩白巾子,笑着迎道。
秦羽瑤擡步走了進去,只見裡頭佈置得更爲優雅。北邊一角,甚至用機巧工具搭了一個小型假山水池。泠泠的水聲不時響起,令人憑空有一股身處世外桃源之感。
“你們掌櫃可在?”秦羽瑤走進裡頭,只覺一股涼意習習,一下子沖淡了外頭的酷熱。瞅見一個座位,摘下揹簍坐了下來。
小夥計只見秦羽瑤如此,倒是有些詫異:“你問我們掌櫃做什麼?”
“實不相瞞,我既不是來吃茶的也不是來用飯的,我是來賣菜譜的。”秦羽瑤把揹簍底部的小包裹抱了出來,放在面前的被擦拭得纖塵不染的桌上。
小夥計一下子笑了:“你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他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裳,腰間繫了條白色汗巾子,雖然一副小夥計的打扮,然而身上乾淨得緊,彷彿這衣裳日日洗刷似的。
聽到秦羽瑤的話,也不拘謹,竟然走到茶壺前倒了壺清茶,端過來道:“反正這會兒沒有什麼人,我便代替我們掌櫃的,聽你說一說。”一邊說着,一邊倒了兩杯茶,自己留下一杯,另外一杯則推到秦羽瑤面前:“你要賣的是什麼菜?”
秦羽瑤擡眼瞧着這小夥計,也覺得十分有意思:“你倒能夠代替你們掌櫃的?”
“我是他兒子,自然能夠代替他。”小夥計仰頭喝了口茶,動作雖然不講究,卻透着一股子雅緻。
秦羽瑤有些吃驚,真正細細地打量起來。只見這位小夥計生着劍眉朗目,鼻樑高挺,薄脣微翹,竟是十分出色的五官。若是皮膚白皙平滑一些,換上華麗的綢緞衣裳,必然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甚至,比之顧青臣來,竟然還稍勝一籌!
想到這裡,秦羽瑤倒吸一口氣,面前這人,竟險些讓她看走眼!只見這自稱掌櫃公子的小夥計,最獨特的地方卻在於,他生着一雙深褐色的瞳仁。每當瞧着人的時候,那雙瞳仁裡彷彿噙着淺淺的笑意,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我要賣的這一味菜麼……”秦羽瑤將手放在包着碗的籠布上,卻沒有立時揭開,而是看向那自稱掌櫃之子的小夥計道:“這菜麼,先擱一擱再說。我想先打聽一下,你們酒樓裡頭,從前也有過這樣的事嗎?”
小夥計搖頭道:“至少二十年內沒有過了。”
秦羽瑤微微挑了挑眉。雖然驚訝,卻是並不太意外。畢竟這樣年頭久遠的酒樓,菜色口味已經在歲月中豐富完全了,除非是特別驚豔的菜色,否則必然不會考慮的。
小夥計見她不說話,卻笑了:“既然帶來了,便取出來叫我看一看。若是我沒有吃過的,我替你向掌櫃的說幾句好話。”這幾句話說出來,絲毫不顯輕浮狂傲,反而顯得灑脫隨性,風姿斐然。
此時此刻,關於他方纔所說的身份,秦羽瑤已經有些信了。這樣的氣度姿態,即便不是掌櫃的公子,也必然不是尋常夥計。
揭開包在碗外面的籠布,說道:“其實這道菜,我本來是送給閒雲樓的方掌櫃的。可惜他今日不在,我同他家的夥計有些嫌隙,便拿來這裡了。不過,今日賣不出去也無妨,如果你喜歡吃,我便送你了。”
“哦?”小夥計深褐色的眼睛裡閃過驚訝,一隻手撐着腮,微微側過頭,注視着秦羽瑤道:“你要送我?”
他今日是化了妝纔出門的,因爲前天他收了好大一包香囊,在家裡抱怨了幾句。被他那素來目光奇準的老孃嘲笑說,如果拋卻碧雲天掌櫃公子的身份,必然沒有女孩子會多看他一眼。甚至,他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會再搭理他。
他自小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倒從沒往這方面想過。聽了這話,心裡很不服氣,便打扮成小夥計模樣,這兩天在碧雲天端茶送水。誰知真像他娘所說的那樣,再無人看得起他。常遭白眼不說,有時候還被故意刁難。
有時他也同別人說起,他就是這碧雲天掌櫃的公子,可是從來沒有人信。本來走在街上,數不清的女子拋香囊手帕給他,如今穿着這身青布衣裳,也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了。
“你爲什麼送我?”任飛燁打量着桌邊的女子,莫非是他的妝容褪了?可是他低頭看向杯中清水,依然是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孔,不由好奇地問道:“你不是拿來賣銀子的嗎?送給了我,你賣什麼呢?”
“你不是說自己是掌櫃的兒子?如果討好了你,騙幾兩銀子花一花,想來算不得難事。”秦羽瑤笑道,解下最後一層籠布,把螺螄往任飛燁面前推了推:“嚐嚐吧。”
“你相信我的話?”任飛燁更加好奇了,從來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自己是掌櫃公子的話,但是她卻信了:“爲什麼?”
“因爲我聰明。”秦羽瑤眉頭微挑,將螺螄向他身前推了推,“快點嚐嚐。”她還等着他吃了,向她提些建議呢。
這是什麼答案?任飛燁心裡彷彿有隻貓兒在抓,然而擡起頭對上秦羽瑤含笑的眸子,不知爲何有些異樣。
低下頭去,看向推過來的有幾個缺口的白瓷碗,只見一粒粒剪去尾部的螺螄,滿騰騰地足足盛了一碗:“你跟閒雲樓的方掌櫃,關係很不錯?”
“嗯?”秦羽瑤有些不明白。
“若非感情深厚,你又怎麼會盛了這樣滿滿一碗?”任飛燁捏了一顆螺螄,左看看右看看,“如果只是出來賣菜譜,盛個八成滿已是足夠了。”
“尚可。”秦羽瑤沒有多做解釋,只見任飛燁連連打量,卻不動口,以爲他不知如何吃,便教他道:“你將它放進嘴裡,輕輕一吸,螺肉便出來了。”
誰知任飛燁聞言,卻把螺螄丟回碗裡:“你以爲我不會吃嗎?我只是不喜歡這個口味罷了。”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實際上卻心虛得很,因爲他還真的不會吃。
身爲碧雲天掌櫃的公子,任飛燁吃過數不清的山珍海味。然而身前這東西,他卻獨獨沒有吃過。若是平日也就罷了,可是面前坐的人是秦羽瑤,任飛燁不知爲什麼,並不想叫她看出來。
秦羽瑤眼中的笑意減了下來,定定看了任飛燁兩眼,沒有多說什麼,拿起籠布開始包起來:“既是如此,再會。”
“唉,等等!”任飛燁按住碗邊,看着她清靜的眸子,心中有些慌亂:“你不是送給我了嗎?”
“我的東西,只送有緣人。既然你不喜歡它,想來是我看錯了人。”秦羽瑤淡淡地道。
任飛燁一怔。
“你可能不信,其實我同閒雲樓的方掌櫃也僅僅有過一面之緣。他今日不在,我沒有見到他,算起來我們僅僅見過一回。”秦羽瑤又道。
聽到這裡,任飛燁頓時有些慚愧起來。秦羽瑤之所以送他東西,未必是信了他的身份。而是因爲,她是個性情中人。正如他方纔請她喝茶,是因爲第一眼看見她就覺着面善一樣,她將原本打算賣銀錢的螺螄送他,也是如此。
她以誠待他,而他卻……想到這裡,任飛燁心中做了一個決定。猛地站起來,端起螺螄道:“你不是想騙銀子花麼?跟我來!”
秦羽瑤只見任飛燁神情嚴肅鄭重,也不由得好奇,跟在他身後朝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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