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不絕的鞭炮聲響,以及漫天綻開的絢爛煙花,漸漸都變得稀落起來。子時一過,守歲的人們不論老幼,大多都撐不住,回到屋裡歪着去了。
寶兒勉強撐過了午夜,便被秦羽瑤抱到屋裡安置睡下了。三秀拉着秦羽瑤到東邊廂房裡打了會兒牌,漸漸也撐不住,被秦羽瑤笑話一番,分別攆了她們去睡。陳嫂和魏嫂年紀長了,反而不困,抱了一捆金紙到西屋裡,一邊低聲說話一邊折元寶。
宇文軒站在檐下,微微擡起頭,望着幽深的夜幕,俊雅的面上十分寧靜。秦羽瑤走過去與他並肩站着,也擡頭看向上方的蒼穹。夜幕很深,半顆星子都沒有,映着滿地的白雪,愈發顯得寧靜而聖潔。這是秦羽瑤來到這個世界後,過的第一個新年。
記得纔來到這裡時,穿的是補了又補的舊衣,住的是遮雨卻不擋風的老屋,身邊帶着一個營養不良但卻眉目靈秀的奶娃娃。
半年的時間過去,一切都變了樣。如今穿的是大順朝頂級繡孃的針線,住的是精巧別緻的小院,當初那個營養不良,眨着一雙軟善可憐的大眼睛的奶娃娃,如今也變成了俊秀無雙的小公子,雖然看着純真,但卻沒有幾個人能欺負得了他。
最讓秦羽瑤感到意外的是,她認清了顧子清的面目,淡去了對他的愛,更淡去了對他的恨,如今一顆心都掛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一個優秀的,俊美的,稱不上是個好人,但是一心對她的男子。她與他心意相通,她與他親密無間。
外頭的鞭炮聲徹底寧靜下來,即使偶爾有一絲,也是遠遠傳來,被細微的夜風吹到耳邊,已經低微得聽不清了。
秦羽瑤心中一片寧靜,將目光從天幕上收回,看向身邊的男子。但見他臉龐俊雅高潔,神情同她一般寧靜,不由心中更加安寧。擡起手來,挽住他的手臂,輕輕偏頭擱在他的肩上。
宇文軒察覺到她的動作,微微轉過頭,只看到一張充滿信賴與親暱的柔媚臉龐,什麼也沒有說,又把頭偏了回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便這樣在檐下站了一時,直到整片天地徹底靜寂下來,才挽着手回到屋裡。也不脫鞋,只是在牀邊坐了,在腰間搭上一條被子,闔眼假寐起來。
不久便要起來了,要掛鞭炮,要下餃子,這會兒若是一門心思睡着了,待會兒便不好起了。秦羽瑤心裡想着,只是稍稍休息一下即可。誰知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
宇文軒察覺到懷裡的人兒呼吸綿長,便輕輕拉起被子,將她整個人裹在懷裡。一隻手攬着她,一隻手握着她的手,五指交握,端的是親密非常。
就在今年,他找到了心的歸屬,從此以後,所做的任何事都不再毫無意義。又把目光投向旁邊,睡得正香的小小人兒。只見那張俊雅的面孔,同他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身邊的一大一小,兩個寶貝兒,就是他今生的意義所在。
秦羽瑤這一覺睡得沉,竟然一個夢都沒做,酣甜得不可思議。也不知是前幾日趕圖太累,還是靠在宇文軒的懷裡,格外安心。
醒來時,秦羽瑤是被宇文軒叫起來的,剛睜開眼睛時還有些遲鈍,擡起頭看向宇文軒:“什麼時辰了?”
“快五更了。”宇文軒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而後用微涼的手背蹭了蹭她睡得溫熱的臉頰,“起吧,吃了餃子再睡。”
秦羽瑤終於有些醒了,卻不知爲何並不想起,躺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想動。
宇文軒難得見她這副慵懶的模樣,不禁低低笑了一聲,說道:“餃子就等你下鍋了,你再不起來,陳嫂便要進來喊你了。”
原是有個講究,煮沸了一鍋水後,要等到鞭炮聲響起的那一刻,再將餃子放進去。方纔陳嫂已經過來瞧了一眼,只見秦羽瑤睡着,不好點鞭炮,便遲了一遲。
秦羽瑤微微動了動,只覺被窩裡格外暖和,竟是十分不想起,將臉頰貼在宇文軒的身上,閉上眼睛又要懶睡。
宇文軒心下一片柔軟,擡頭往仍舊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說道:“東屋裡的都起了,一會兒她們闖進來,見到你還懶睡着,你可不要羞着了?”
秦羽瑤聽到這裡,只好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起了。那幾個丫頭,如今是愈發大膽了,一個個活潑得跟猴子似的。雖說秀禾文靜些,可是秀蘭和秀茹的壞點子有一大半都是她在後頭支招兒,真正是個壞的。
若是叫她們瞧見她懶着,該不知想出多少譏誚話兒,來羞她了。士可殺,不可羞。秦羽瑤咬牙離了溫暖的被窩,低頭看見宇文軒的臉龐被燭火映着,如玉一般溫潤,不由彎腰在他的臉頰上咬了一口,方覺泄憤。
宇文軒被她咬得眼底一暗,待聽見院子裡響起了一陣陣腳步聲,才按下那股衝動,也從牀上起了。
秦羽瑤轉頭只見寶兒躺在牀上,小嘴兒微微張着,睡得正酣,不由得輕笑一聲,一條腿曲跪在牀上,伸出手捏住他的小鼻子。
不久,寶兒被憋醒了,睜開眼睛看着秦羽瑤,茫然地道:“孃親?”
“該起了,吃餃子。”秦羽瑤拍了拍他的小臉兒,叫他清醒一點。
寶兒隱約記得昨晚上似乎說過,今天要起很早。似乎還跟秀茹姐姐打過賭,誰起晚了便吃兩碗餃子。想到這裡,一下子醒了,猛地坐起來,擡頭朝外頭看去:“孃親,秀茹姐姐起了嗎?”
秦羽瑤搖頭:“孃親不知道,孃親也才起呢。”
“孃親,我也要起。”寶兒一聽,連忙掀開被子坐好,一邊從牀腳摸過棉襖穿上,一邊指揮着秦羽瑤幫他穿褲子。很快,便穿戴齊整,跳下地穿了鞋子,興沖沖地往外面跑去。
如此伶俐痛快的模樣,倒叫秦羽瑤有些羞愧,虧她還是大人呢,竟然比不得一個孩子勤快。剛下了地,擡眼便瞥到宇文軒似笑非笑的眼神,面上有些掛不住,輕哼一聲扭頭打開簾子走了出去。
天雖然還沒亮,然而屋檐下掛着的燈籠仍舊亮着,外加各屋裡無一例外都燃着燈,在雪色的反射下,倒是靜謐而光亮。
檐下與臺階下的雪都被掃去了,秦羽瑤一步步走進院子裡,但覺腳下的雪層比昨晚又厚實了許多,不由挑了挑眉,看來昨晚似乎又下了起來。這倒是好事,都說瑞雪兆豐年,想必明年的田裡必有個好收成。
秦羽瑤走到廚房裡,對陳嫂說了一聲,然後燃了一根香,往院子裡的小樹上掛着的鞭炮走去。纔剛要點着捻子,忽然聽到東屋裡響起一聲女孩子的尖叫,不由得偏頭看去。
只聽秀茹懊惱的聲音響起:“臭小子,你等着瞧,居然敢把雪沫子堆我臉上,你等我起了,看我不收拾你?”
原來,昨晚三秀與秦羽瑤打牌,睡得晚了些,這時便沒起來。恰巧秀茹與寶兒有約定,故而寶兒見秀茹還沒起,推門便進去了。瞅準秀茹的牀溜了過去,將團好的一團雪,一點點捏碎了灑在秀茹的臉上。
秀茹豈有不惱的道理?便是秦羽瑤見了,也不由得搖頭,寶兒這小子,愈發欠揍了。因而也不管,收回視線將鞭炮的捻子點着了,便連忙往後退去。
只見鞭炮梢一點即着,隨即“噼裡啪啦”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秦羽瑤捂着雙耳,站在檐下,瞧着熱鬧又喜慶的新的一年。
廚房裡,陳嫂早就端着篦子等着了,待鞭炮聲一響起,便將一篦子的胖乎乎的餃子全都倒進鍋裡。此時,三秀也起來了。卻是昨晚亮了一晚上的燈,她們也沒打算睡沉,便和衣而睡,此刻掀了被子就能起。
秀茹剛一出門,便四下轉動視線尋找家裡最小的那個小人兒。不久,便找到躲在門邊上的賊笑兮兮的寶兒,掐腰“哈”了一聲,便攆過來要揍他。
寶兒被追得滿院子亂跑,口中吱吱嗷嗷地叫着,先時還被鞭炮聲蓋着,等到鞭炮聲止了,滿院子裡都是他獨有的孩童稚嫩聲音。兩人笑鬧着,秦羽瑤和秀蘭、秀禾便只是站在旁邊笑吟吟地看着。
不多時,餃子便出鍋了,一家人全都停了手頭的事,又坐在正屋裡,一人一碗餃子吃了起來。
餃子是素餡兒的,有白菜粉條的,有韭菜雞蛋的,取得是一年到頭素素靜靜的,沒有煩心事。又一人分了兩隻雞蛋,取得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圓圓滿滿之意。
待吃過之後,天已經漸漸亮了。寶兒和秀茹是最有精神的,提了一捆煙花炮竹,拎着到街上放去了。思羅和小黎都跟着去了,免得街上人多,寶兒與秀茹或有個什麼閃失。
至於陳嫂和魏嫂,因着一晚上沒睡,此時又沒事了,便收拾了碗筷回屋休息了。秀蘭與秀禾也回屋補覺了,熄了燈,拉了窗簾,一門心思睡下了。秦羽瑤倒並不困,想着無事,因而便想着要不要做些什麼。
“今日是初一,按習俗是不能做活的。”宇文軒按住了她道。
一年之初,倘若做活的話,不是個好兆頭,彷彿竟意味着這一年不得歇息。秦羽瑤聽了,不由好笑地道:“軒王爺也信這個麼?”
宇文軒握着她的手,只是道:“你當真想做事,不如與我一起做些有趣的事?”
秦羽瑤聽得紅了臉,啐他一口道:“你還能不能想些別的事?滿腦子裡都是這件事呢?羞不羞呢?”
“爲夫正值年輕力壯,瑤兒該體諒爲夫纔是。”宇文軒一本正經地道。
秦羽瑤嗤笑一聲,掙開了手,且不理他。吹熄了屋裡的燈,頓覺室內光線暗淡了一些。再擡頭瞧屋外,只見天色漸漸亮了,但是還不到大亮。眼皮子又有些發沉,不由得便往牀上走去。
“四下鄰里都在放鞭炮,瑤兒睡的着?”宇文軒只見秦羽瑤蹬掉鞋子滾入牀裡,窈窕柔媚的身軀帶着十足的慵懶,心裡直是自豪。這樣天然去雕飾的美人,竟是他的女人。
秦羽瑤沾到柔軟的牀鋪,只覺眼皮更沉了,咕噥一聲只道:“睡的着。”說着,便將臉孔往枕頭裡一塞,很快就睡着了。
宇文軒暗暗嘆息一聲,走到牀邊坐下,也褪去鞋子和外套,來到秦羽瑤身邊躺下:“我抱着你睡。”
秦羽瑤模模糊糊中聽到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捱過來,任他抱了自己,扭動幾下尋了個舒適的位置,沉沉睡去了。宇文軒低頭瞧着她眼底的烏青,不由十分心疼,因而運起內勁令掌心發熱,而後覆在秦羽瑤的眼睛上,緩緩揉動起來。
接近年關的時候,秦羽瑤格外忙,沒日沒夜地趕圖,手裡累積了也不知多少廢稿,就連成稿都有磚頭似的厚厚一摞。她卻唯恐不夠,絞盡腦汁日夜構圖,竟是拿命去拼那桂冠。
宇文軒知道這是她的心願,且她的性子極是執拗,因而勸是勸不住的,便只是叫陳嫂熬了許多滋補的湯,每日送給她喝。
饒是如此,秦羽瑤還是累得狠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抱起來的時候,也不如從前那般綿軟了。
這一覺,秦羽瑤直是睡到了晌午頂上,才終於饜足地睜開眼睛。待坐起來一看,只見宇文軒就在旁邊靠着牀頭倚着,自己似乎枕在他的腿上,睡了一整個晌午。
“腿麻了沒有?”秦羽瑤說不出肉麻的話,便只是殷勤地捏了捏他的腿。
宇文軒淺笑着享受她的殷勤,卻不告訴她,他的腿是早就麻了,被她這樣一捏,簡直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咬,好不難受。
“午飯已經做好了,起來吃吧。”宇文軒等到腿部血液流通,便掀開被子下牀,“對了,寶兒從外面撿回來一個小童。”
秦羽瑤一呆:“撿回來一個什麼?”
“寶兒在外面放鞭炮的時候,見到一個小童餓暈在雪地裡,便跟秀茹一起抱回家來。已經吃了東西,在陳嫂的屋裡睡着了。”宇文軒答道。
秦羽瑤再沒料到,醒來後會遇見這樣的事,連忙下牀道:“我去瞧瞧。”
待出了門,迎頭便遇見陳嫂,只見陳嫂笑道:“夫人可算起了?擺飯嗎?”
“好。”秦羽瑤點了點頭,然後往西屋裡陳嫂與魏嫂住的屋裡走去。但見牀上鼓起了小小一團,魏嫂坐在旁邊,正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魏嫂?這個孩子怎樣了?”秦羽瑤走近了,小聲問道。
魏嫂才驚醒過來,連忙起身,低聲說道:“小公子和秀茹姑娘將他抱回來的時候,已不知餓了幾天,竟是暈過去了。我和陳嫂餵了他一些清粥和紅糖水,他吃了一些,便又睡過去了。”
秦羽瑤點了點頭,走近牀邊看向睡着的那小童。但見一張小臉瘦得顴骨都凸出來了,臉上一塊塊烏青,露出來的脖子上,又有一塊塊新的舊的傷痕。瞧着年紀並不大,也不過是四五歲的樣子,此時哪怕睡着了,仍舊是抿着嘴脣,極爲倔強的樣子。
“這孩子吃了許多苦頭,也不知多少時日沒有洗澡了,方纔我擰了手巾給他擦了臉和手,身上還沒有擦。”魏嫂以爲秦羽瑤盯着小童的脖子看,是在看他脖子根上露出來的老泥,便連忙解釋道。
秦羽瑤點了點頭,說道:“等這孩子醒了,問一問他爲何流落至此,可否還有家人。若是有,便送他回家。若是沒有,咱們家也不缺這一口飯吃,只當是自家孩子養着了。”
魏嫂原先瞧見這孩子的時候,便不由得想起自己無緣的孩兒,兼之膝下空空,難免有些想法。只聽到秦羽瑤如此說,頓時激動不已,竟是跪下給秦羽瑤磕起頭來:“多謝夫人。”
秦羽瑤愣了一下,便隱約明白了魏嫂的心思,點了點頭:“等這孩子醒了吧。”說着,便擡腳走了出去。
“寶兒呢?”秦羽瑤往東屋裡走去,只見秀蘭與秀禾在牀上歪着,並不見秀茹和寶兒,不由得問道。
“撿來的那孩子說,身上有個什麼物件兒丟了,兩人便原路回去找呢。”秀蘭答道。
方纔寶兒與秀茹抱着一個餓暈的孩子回來時,動靜並不小,也就秦羽瑤睡得沉沒有聽見罷了,秀蘭和秀禾卻是自始至終都圍觀了呢。
只聽秀蘭說道:“那孩子只怕有些來歷的,也不知咱們撿了他是好事還是壞事?”
“此話怎講?”秦羽瑤詫異地問道。
這回倒是秀禾溫溫柔柔地回答道:“夫人沒瞧見,那孩子原是細皮嫩肉的,哪裡像是吃過許多苦的窮人家孩子?倒像是落難了的富貴人家的小少爺。且,那小少爺看起來雖然落魄,卻是不曾畏手畏腳,指使起人來也極順手呢。”
“這樣嗎?”秦羽瑤回想着方纔見到的瘦得厲害的小童,不由得咂了咂嘴,“寶兒和秀茹竟是在哪裡遇見他的?”
“說是前頭那條街上的道口,那孩子原本沿着牆根走着,卻不知爲何忽然倒下去了。寶兒和秀茹嚇了一跳,又怕出了人命,便抱回家裡來了。”秀蘭撇了撇嘴,不像是對寶兒和秀茹的不滿,倒像是對那小童的鄙夷。
秦羽瑤點了點頭,大過年的,一個身子精貴然而處境困苦的小孩子,確實讓人不得不多想。心中轉過兩個念頭,也沒有多說,只是道:“都上正屋去,一會兒該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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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淚目,一失足,千古恨,阿風再也不敢寫亂七八糟的東東了~o(>_<)o~
ps:本來答應了大家肥章,無奈精神不濟,只能推到明天了。麼麼噠,愛你們。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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