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
漠北派,彈劍峰。
這本是平常無奇的日子,然而,彈劍峰的弟子們,都有些躁動,興奮。
因爲,今天,便是蕭羽同鹿明軒,約定法鬥賽之日。
近些時日,原本置身事外的貝珠兒,卻隱約之中,有些驚惶預感。
蕭羽的天分,明確可說,已經超出了師傅之前的預計,這樣下去,兩強同爭,各不相讓,也許一個不妥,便會激起同門師兄弟間,矛盾裂痕。
要知道,貝珠兒人緣極好,同門之中,大多與她和睦,推心置腹,言多必失。
貝珠兒雖然看似天真,實則是心思純淨,並非憨直,加上旁觀者清,早便發覺了其中動向。
新弟子的強勢崛起,必然會引發變動。但如果蕭羽,表現太過驚豔,一步登天,也同樣必然,導致以鹿明軒爲首,那些舊弟子的牴觸。
她不明深刻緣由,但本能覺察,便是此種趨勢。
這等事情,若是換了其他性格寬和之人,也許還有緩解餘地。但因爲鹿明軒的個性脾氣,實在難以預料後果。
這次法鬥賽,非是公開,只在彈劍峰內。
不論規模如何,比鬥雙方,都有支持者們,滿懷期待。這便導致,即便兩人本無矛盾,爲了榮耀,也會對峙。
貝珠兒總想,所有一切,本來可以更加和緩,不會如此突然。依照這樣看來,大半原因,便在於蕭羽,那不可以常人而論的進步……
“唉……”貝珠兒嘆了口氣,喃喃說道,“你這個,讓人頭疼的傢伙啊……”
鹿明軒,與章方仁,一起向峰頂法臺而去。
“……師傅她,真的是如此說的?”鹿明軒陰沉着臉,看着章方仁。
他也是閉關剛出,自覺對於“無形音萬千”的入門篇,更是體悟深刻,熟練之極。
誰知,從章方仁這邊獲得的消息,卻讓他心頭抑鬱。
蕭羽竟能在短短時間之內,將“臨江畔”,修到極高境界,連郭芊兮,都讚歎不已,放棄評斷?
天生劍才?
什麼玩意!
鹿明軒皺起眉頭,袖中的雙手,已是緊緊攥了起來。
章方仁雖是同行,目光,卻始終望着前方,有些迷茫,似乎依舊沉醉於修行感悟之中。
“師弟,你對今日的法鬥賽,可有什麼想法?”鹿明軒忽然對着章方仁問道。
章方仁愣了片刻,纔回神過來,轉頭,看着鹿明軒,笑了笑,說道:“師兄定然勝券在握。”
“何出此言?”鹿明軒表情不變,追問道。
“即便蕭羽師弟的劍配天分,絕世無雙,又有何用?我們不是江湖浪客,而是修行之士。”章方仁搖頭說道,“音修爲本,他的音竅開定,急於求成,入了歧路,原便不如師兄修爲,即使勉強突破二轉,進入‘正定’,音元轉化積累,也大受拖累,怎能比得師兄?”
“我知道這些!”鹿明軒的面容,卻依舊緊繃,“但我不明白,師傅到底抱着何等想法?讓一個新入內門的師弟,去瘋狂挑戰,不可實現的目標……而且,師傅選擇的目標是我,爲何便是我呢?我做了什麼?”
章方仁有些吃驚的看着他,沉默片
刻,說道:“仙種帖,本便極爲稀少,當日師兄弟中,僅有鹿師兄得有一張,不選師兄,又選何人?”
“不,不……絕不會如此簡單!”
鹿明軒一直眯着的雙眼,猛然張開,竟是極不相稱,一大一小!本是英俊的面容,被這雙大小眼,完全破壞美感,加上陰沉表情,顯得滑稽,而又有些猙獰。
“師傅向來,都有遠慮,平白無故如此,定然有着深意……”
章方仁不去看他雙眼,溫和勸道:“其實,輸贏如何,有什麼所謂?他是我們師弟,贏了,是應該;輸了,當是鼓勵……”
鹿明軒已是再次眯起,整理了神情,淡然說道:“我並非擔心會輸,而是覺得,如此對戰,對於同輩新人,豎立榜樣,完全不妥!一旦後輩得到錯誤蠱惑,心浮氣躁,不願再紮實基礎,這樣的結果,肯定不是師傅的原意……”
“哦……”章方仁已是說了極多,愣了片刻,乾脆閉口不言。
兩人沉默之中,快步而上,峰頂遙遙在望。
鹿明軒斜看着章方仁,笑笑說道:“師弟,此次法鬥賽上,師傅必然全程在旁,我不會故意壓制,定會全力而爲——你若有心借鑑,不妨仔細觀看。”
章方仁一笑,點頭說道:“不需師兄去說,我定然如此。”
鹿明軒也是溫和笑笑,彷彿隨意而言:“倒是珠兒師妹,這段時日,一直與蕭羽廝混玩鬧,以她的定力心性,真怕被人帶入泥潭……”
“……我會與她說明。”章方仁聞言,愣了片刻,面無表情說道。
說話間,已是到了峰頂。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不再交談。
整個法臺,事先已被收拾妥當。此時尚早,還看不到其他弟子。
兩人拐入一旁預備涼棚,正見蕭羽,盤膝坐於路口角落,雙腿橫放細劍,沉靜安然,似如定風神柱,周遭一片祥和。
因爲蕭羽所在之地,正好位於兩人的路線,鹿明軒過來,皺着眉頭,輕輕哼了一聲。
蕭羽慢慢睜眼,雙目神光凜凜,似有玄音虛空而生。
兩人心頭均是一跳,這等狀況,可不似剛入地音境的新人,可以展現。
鹿明軒壓下心頭驚疑,看蕭羽起來,也懶得說話,轉身向章方仁示意,便扭頭向着內裡走去。
蕭羽對鹿明軒的所爲,微微一笑,也視之無物,只是對着章方仁施禮。
章方仁雖曾多次言及,對蕭羽並不看好,但這並非私心不滿。此時相對,神情自若,也是客氣回禮。
蕭羽等兩人走後,又是尋了僻靜角落,繼續入定。
很快,貝珠兒帶着南宮兄妹,一起過來。
同時陸陸續續,也有其他彈劍峰弟子,走入另一側觀臺。
看到蕭羽老神在在,還有安靜修行之意,所有弟子面面相覷,既有覺得敬佩,也有嗤然不屑。
這個師弟,一入內門,便要與師兄法臺爭鬥,奪取本屬於鹿明軒的“仙種帖”。雖說本是師傅推動,但看他傲然一身,自信滿滿的狀態,實在讓人難以平常視之。
“你們說,今日之戰,誰能獲勝?”
“還用說?差距實在太大……”
“不論如何,蕭羽
師弟能有這般勇氣,也是不俗……”
“不如說螳臂當車!”
“此言差矣,不畏艱難,披荊斬棘,纔是我修行一輩的精神!”
“你說的很對,爲何不去挑戰師兄?”
“你……”
“……”
聽着身後這些議論,貝珠兒揉了揉額頭,心中嘆氣更甚。
她忍不住,跑到這邊預備涼棚,對着蕭羽,低聲喚道:“師弟,師弟……”
蕭羽再次睜開雙目,如電隔空,貝珠兒心底彷彿玄音自鳴,渾身不由一顫,一時愣住。
南宮兄妹也在這時,跑了過來。只見南宮月一臉擔憂的問他:“蕭羽哥哥,你還要抓緊時間修行,可是對此戰,沒什麼把握呢?”
貝珠兒這纔回神,拋卻方纔怪異,對着蕭羽那波瀾不驚的面容,不快說道:“臨陣磨槍,又有何用?”
“哈哈,說哪裡去了。”蕭羽看人員嘈雜,乾脆起身,一陣清幽絃聲,隨之起滅,微微不可聞,但讓身邊幾人,瞬間都有沉迷之色。
蕭羽拍了拍南宮兄妹的腦袋,笑着說道:“不過是日常修行,勤習不輟。你們也要這樣,不可偷懶倦怠,浪費自身天資……”
“是,知道了!”南宮兄妹齊聲答應。
遠處,一直關注的鹿明軒聽到此言,又是冷冷一哼,顯然覺得他空口白話,虛僞之極。
貝珠兒聽到冷哼,回頭,看了鹿明軒一眼,又是瞧瞧他身邊的章方仁,心頭有些雜亂。
看到蕭羽的精神不錯,三人也未呆上多久,便回到另一側的觀臺之中。
不久之後,郭芊兮嫋嫋而至。
“拜見師傅!”
衆位弟子見到,立刻出來,齊齊相拜。
“今日法鬥,乃是月前定下。”郭芊兮站到臺上,對着臺下弟子們說道,“漠北法鬥切磋,傳統古已有之,流傳至今,從未斷絕。”
她掃視了一眼衆人,清脆的聲音,透着一股凝重:“然而,有此方式,不是爲了爭奪地位,不是爲了排定先後,不是爲了炫耀修爲……修行,更多是對於心的磨礪,有了基礎,還要在各個方面,提升自己,剋制心魔……”
“每個人,生來音質,悟性,特長,運道……都有不同。”郭芊兮在臺上嫋嫋踱步,音聲響徹峰頂,“不要因爲一時鬥法的輸贏,被勝負之慾,矇蔽心機。臺上對手如是,臺下觀者,更當如是!法鬥之賽,是爲切磋,爲衆人指點前路,或是解決一刻之難……沒有任何,超出它可承載的意義!”
臺下弟子,都是肅立聆聽,各個虛心受教。
一些弟子,心中也有嘀咕,他們反應較快,已是聽了出來,師傅這是,對着這段日子,門下的一些激烈爭論,做着排解。
“其實,你們最該盯着的,不是鹿明軒,或是蕭羽——法臺之上,沒有這等榮耀,也不該成爲唯一焦點。”郭芊兮一指人羣角落,“你們該去看看,一直不亂己心,堅持不懈的章方仁!他的資質,比你們大部分人,都是不如,修行進度,一向不算快捷,但他從未放棄,也從未氣餒……看看如今成就,真的弱於你們?”
章方仁得到誇讚,只是更低下頭,不見歡喜,一如平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