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李浩淵,穿了一身黑底金龍的黃袍,一隻空蕩蕩的右手衣袖顯得格外的蒼涼,連帶着他整個氣場也少了往日那種英姿勃發,而是彷彿沒有休息好一般,帶着白髮與紅眼,就站到了祭祀平臺之上。
他身後的一衆近臣,有護國大將軍李靖,有太子元民,親王魏建,還有一些百姓不太熟悉的面孔。
這些人在上臺以後紛紛遠遠的站立在了李浩淵的身後,靜靜的守候在一旁,用一種既尊敬又擔憂的目光看向了李浩淵,似乎都爲接下來將要發生的局面感到擔心。
倒是李浩淵,臉上看不到任何波瀾。
他靜靜的朝魏徵頷首,示意繼續後面的環節。
很快,魏徵洪鐘般嘹亮的聲音繼續響起:
“祭典開始,請皇帝陛下宣讀祭文!”
李浩淵與魏徵緩緩的交換了位置,站到了平臺的中央。
一時間,這位瀚海君王竟是有了一種恍惚的感覺,面對着他曾經的國民,李浩淵竟是感到了一絲陌生。
不得不說,對手這次發動的攻擊實在是令人心顫,若不是楊樺……
今次就算他能夠通過強制的手段鎮壓流言,恐怕也會對帝國的威信造成難以挽回的打擊。
不過當他在這幾天瞭解到了楊樺準備的一切後手之後,他的嘴角,卻是不自覺的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欣慰。
那就……來吧!
“爲天地見,瀚海國殤,民之所哀,其悲滔滔……”
李浩淵開始誦讀手上的祭文,他的聲音低沉,充滿了一位君主對於百姓蒼生的愛憐與關懷,他的情感真摯,配上祭文中那些愁腸百折的文字,頓時引發了現場的一片悲慼之聲。
嗚……
不知道從哪裡開始,一聲接着一聲的哭泣哀鳴響了起來,那是每個人心中潛藏的悲傷被李浩淵的祭文所引發,在很短的時間內,整個廣場內都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啜泣之聲。
這個場面,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
舉行這次祭典的目的之一,就是寄託哀思,大夥藉着這個機會集體悼念一下在戰爭中犧牲的親朋故友,化悲痛爲力量,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是,就在李浩淵誦讀完祭文的最後一個字,整個人已經收聲站好,準備說兩句安撫衆人的話的時候,整個場內的氣氛卻是有些不大對勁。
“啊嗚嗚嗚!我拿可憐的孩兒啊!”
看臺東南,一位女子的淒厲哭嚎顯得尤爲的響亮,可能此人原本就是武者,所以中氣激發出來之後更顯得嘹亮無比。
這一嗓子,就猶如在原本已經開始緩緩燃燒的悲慼火苗上面澆了滾滾的一桶熱油,轟的一下,全場的觀衆情緒都被她帶的擴大了好幾倍。
原本許多民衆已經打算收起眼淚,可是偏偏這一句讓人肝腸寸斷的哭嚎再一次的勾起了他們心中的悲苦情懷,好不容易想要平復下來的悲涼情緒反而被集體的推上了高峰!
“嗚……嗚……嗚,我的相公,你死的好慘啊!”
“父親大人!孩兒不孝,竟是未能見上你最後一面啊!”
“嗷!老夫這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哦,竟是要在這把年紀白髮人送黑髮人,孩兒啊,你不如就這樣將爲父一起帶去黃泉罷了啊,嗷嗚嗚!”
誰也沒有想到,就是李浩淵這片情真意切的祭文,竟是會引發瞭如此不可收拾的場面。
全場十萬人的浩瀚陣容,幾乎有一大半人都開始垂淚哭嚎,那匯聚在一起的悲哀哭嚎,簡直就是席捲一切的情感巨浪,瞬間將在場所有的人都捲了進去。
原本用來維持秩序的那些瀚海士兵,此時在周圍一片悲痛哭喊的人海之中,就像是一隻只孤獨的舢板,根本無力阻止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風暴。
旁邊成百上千的人都在殷殷哭泣,他又能夠去制止誰收聲?
一時間,滿耳聽到的都是心碎,滿眼看到的都是悲傷,彷彿連天上的太陽都不忍去看如此淒涼的畫面,悄悄的將自己藏入了密佈的陰雲之中。
這樣的場面,實在是出乎祭祀臺上瀚海官方衆人的預料。
誰也沒想到,變數竟是會從這裡開始,而現在全場最爲尷尬的人,自然就是已經沉默的站在場中根本無法開口的李浩淵。
“陛下……”
一旁,魏徵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控制這個失控的場面,雖然他們暗中佈置的密探已經開始了動作,但是讓自己的國君無法進行後面的環節,傻呆呆的站在這裡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嘿嘿,李浩淵!你不要急,這不過纔是一個開始,精彩的馬上就要來了!”
人羣中,學着旁邊衆人一同捂着臉假裝哭泣的烏長老,此時隱藏在一雙大手後面的臉龐竟是在獰笑。
隨着他那陰險的笑容來到極致,一隊身着白麻孝服,頭系白麻孝帶的年輕人竟是從看臺上面跳了下來,咕咚一下就聚集到了步道的盡頭,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他手上,捧着一份由鮮血書寫的紙張,高高的舉向天空,彷彿想讓全部的人都看個清楚。
“陛下萬歲,草民一介書生許言長,今日冒死前來聖前告御狀,懇請陛下能夠聽草民一言,爲我瀚海千千萬萬的百姓討回一個公道啊!”
咣噹!
這許言長說完之後,竟是直接在面前的石板上重重的砸下了一個響頭。
這書生顯然不是什麼強大的武者,雖然中氣十足,但是肉身脆弱,一個響頭下來就已經鮮血長流,瞬間將他頭上的孝帶染成了鮮紅的血帶,整個人頓時凸顯出了幾分慷慨激昂的文人氣概!
許言長?
那不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嗎?
他今天竟然在這個時候來告御狀,要爲我們討回什麼公道啊?
許言長身後將近百人的學子隊伍,此刻也是羣青激昂,緊隨着他就重重的扣下的響頭,隨後齊齊的發出了一聲雄壯的呼喊:
“請陛下受理此狀!”
這世上,能夠使一種情緒暫停的就只有另外一種更爲強大的情緒。
那些原本在抹淚的民衆,紛紛帶着朦朧的淚眼,好奇的看向了鬧出莫大聲勢的許言長,不知道這位飽讀詩書的帝都才子能夠爲他們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而就是這種萬衆期待的獨特氣勢,讓李浩淵等人根本沒法拒絕許言長這個時候的“冒死告御狀”!
否則,便是無道的昏君!
這是一種聲名與賢明的拖累,看準的就是你瀚海皇室不忍放棄的親民形象,反過來,用這種堅持作爲武器,狠狠地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