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若不知‘他’心中想着什麼,只是上下看着沉醉的模樣。這人若是作爲一名男子,未免太過瘦弱也秀氣了些,不過自家師兄模樣本就好看,這般容顏卻不覺得有哪些奇怪。但昨夜師兄那番話,倒是是何意呢?他皺了皺眉,一時間更是迷惘了。
見狀,沉醉只能取出茶具,奉了茶水到桌上。他既然不說話,‘他’也懶得搭理,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自己上前哄上一番不成。
對方不搭理自己,方謹若更覺窘然,只能坐在凳子上,捧起茶杯小口的啜飲着。
不知多了多久,忽然傳來一個滿是疑惑的聲音:“喂!你叫什麼名字?”
沉醉斂眉,從賬本中擡起頭來看向少年,“你是在問我?”
少年不自在的挪移了下視線,才點頭說:“自然是問你,難道你以爲這裡還有別人不成?”
真是個不討喜的性子。沉醉心道,面上不顯,只平靜說:“我名爲沉醉。”
“沉醉?”方謹若喃喃着這個名字,半晌才說:“古古怪怪的。”
沉醉看了少年一眼,並不做聲。不過是個名字而已,這世上叫張三王二狗的比比皆是,他怎麼不說古怪呢!也不知道他來此何意,但沉醉是真心的不想同他牽扯上任何關係。只要是寧無雨身邊的人,就代表着麻煩。而麻煩,是‘他’一向最不期待邂逅的事情。
見‘他’不答話,只是埋着頭,不知做着什麼。方謹若有些無聊的撇了撇嘴角,看向這酒肆中的陳設。不說沉醉這間酒肆,不備酒菜,只賣酒,同一般的酒館來說可真是有些奇怪。只是此處竟帶着幾分雅趣,竟也覺得光是賣酒也理所當然了。
沉醉一直埋首在自己的賬本上,馬上就要到秋天了,可以進些米糧釀酒。等到‘他’好不容易忙完,擡起頭來時,卻看到那名少年已經不在了。‘他’皺眉走了過去,拿起桌面上的一錠銀子,脣角閃過一絲冷意。“還真是大手筆啊!”不過是些粗劣的茶水,竟付了一兩銀子。
夏日裡,紅泥小爐未免灼熱了些,爐上有一紫銅水壺,正烹着熱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細細的煙順着壺嘴流出,添了幾分水汽,更增幾分燒熱。
男子一雙纖長的大手攥着溼帕子,輕輕將銅壺提離爐上,輕輕擱在一旁的圓形繡荷花杯墊上。小巧的紫銅水壺,壺嘴圓潤,傾斜出的水柱宛若驚鴻一般注入一隻翡翠色的茶杯,霎那間,空氣中多了幾分芳香,細細品聞,是茉莉花的清香氣味兒。茶杯外表翠色,內胎卻是潔白無瑕的透白,兩三朵潔白的小花慢慢舒展開來,攢緊的花瓣如同第一次盛開一般,緩慢的在琥珀色的茶湯中隱隱有了雛形。
茶湯色澤明豔卻不渾濁,幾朵小花更是美的不可思議。男子輕輕將水壺放在小爐的一旁,保存餘溫。然,男子卻並未急着飲用着一盞茉莉香片,而是任茶香之上,視線朦朧,脣角隱約竟是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茉莉香片,是那人最喜愛的茶香啊!無論是那西湖的龍井,洞庭的碧螺春,或是那雲霧山的香茶,在她眼中都不如一壺普普通通的茉莉香片要來得舒適。
這桌上該是有幾碟點心,或是幾碟蜜餞糖果子,她一邊飲茶,一邊細細吃着茶點,脣角至始都是笑着的。
寧無雨不由回想起了往昔的情景,脣角帶笑,然而當他看向對面空落落的座位,只覺心口一窒,悶疼舒展開來。歲月流淌,那人卻也不在了。他長嘆了口氣,不顧那茶水滾燙,一飲入喉,眼裡都悶出的淚花,卻覺得只有這般才能溫暖他心口那幾乎將他整個人冰凍了的寒意。
現在他已經來到了此處,是斷不會輕易回去的,無論她如何恨他,他是務必要將她帶回去的。若人生中再也沒有了她的參與,他真怕是無法在堅持下去了。
酒肆中,一壺清茶青煙之上,淺淡的茶香奇異的同滿室的酒香微妙的融合在了一處。沉醉較之普通男子較爲纖細的指尖抓起杯盞,小口的啜飲着,脣角笑意盎然。抿了一枚鹽漬梅子入口,眯了眯眼,舒服的吁了口氣。
隨着‘他’喉結的滾動,那梅子囫圇吞了下去,和着茶水,一同入腹。沉醉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後難得的清涼,竟恍惚憶起了那一年。
彼時的鄭青寒還只是一名八九歲的小姑娘,尚未及笄,披着的頭髮被梳成兩根髮辮盤在頭頂。臉頰上帶着健康的暈紅,櫻色的脣咬着一隻梅子,趁人不注意時,悄悄溜出了後門。
小姑娘有着一雙清澈的大眼,只是琥珀的色澤常常讓人將她歸爲異類。她四下了尋找着,終於眼睛一亮,小布的跑了過去。
“大叔,你又來了。”
在後巷的牆角蜷縮着一名衣衫破敗,渾身泥污,散發着一股難聞惡臭的老乞丐。看到鄭青寒小姑娘,他的眉宇微動,懶懶的擡了擡眸,便縮着脖子將自己往牆根裡靠去。
“大叔,你肚子餓不餓?涵兒拿了包子給你。”兩隻包着肉餡的包子圓滾滾的,熱乎乎的,散發着麪皮和豬肉的香氣。小姑娘將油紙包從懷裡取出,將包子攤開在老乞丐面前。“大叔,你吃吧!不然肚子會餓的。”
老乞丐並未表示,只是一隻滿是泥污的手抓起了包子,塞入口中,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見他吃的香甜,小姑娘眨着眼睛,定定盯着他看。待他兩隻包子都進了肚子,小姑娘才道:“大叔,明天我還來,你一定要在這裡等着哦!”
老乞丐眸光微動,不語。
小姑娘微笑着邁着輕快的步子,偷偷鑽入後門,粉色的裙裳一閃而過,片刻後就沒了蹤影。
第二日,又是這個時間。一個小腦袋從後門裡探出來,看着牆角的方向,眼睛一亮。
“大叔!”她開心的跑了過去,然而她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卻詭異的停在了臉上。“你不是大叔,你是誰?”
雖同老乞丐是同樣的身形,連模樣也相差無幾,可小姑娘就是覺察出兩人之間的差異。
聽到小姑娘的江湖,這人有些詫異,但卻沒有任何慌張。他擡手打了個尖哨,後巷中立馬出現了五六名身形高大形容瑟縮的男子。
“頭兒,這能行嗎?要是被發現了,咱們可是要掉腦袋的!”這綁架官家千金是什麼罪名,他們就算不知曉,但也清楚絕對不會輕饒。
扮作老乞丐的男子沒好氣的瞥了這人一眼,道:“真是個膽小的,難怪就成不了大事!這些日子這女娃子跑出來,你可見人管過?”
“這倒是不曾。”
“這不就得了,肯定是這將軍府中並沒有人發現她不見了。等我們將這女娃子給綁了,到時候這金銀還不是唾手可得!這可比小偷小摸,偶爾打劫個過路人要賺的多了!真是笨的很!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將那女娃子給綁了!”
此處離後門還有些距離,小姑娘步步後退,一見幾人面露陰狠,拔腿就跑,並張嘴就要大喊。然而,她畢竟是個孩子,哪裡比得過幾個大男人。因此這呼救還未出口,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整個人就被抗在了肩頭。
這羣見已經的手的賊人正要離去,卻忽然止住腳步,看着對面不知何時出現的老乞丐。領頭的男子面露不屑道:“怎麼?你一個癱子,還想阻攔我們不成?”
這老乞丐本是在鬧市裡行乞,然而他只有一隻胳膊,半邊身子還是癱的,因此沒幾日就被當地的乞丐給逼得走投無路,被迫離開了城裡。只是沒想到,他輾轉數次,竟來到了這鄭將軍家的後門。
領頭男子也是無意間發現,這將軍府中的大小姐竟偷偷給一名乞丐送飯,這才上了心。怕是京城中無人不知,這鄭將軍的愛女有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吧!若是將此女擄走,皆是便能要挾這鄭將軍,想必定能發上一筆橫財。抱着這個期待,他開始慢慢觀察起來,終於在今日確定了行動。
幾個人將老乞丐拳打腳踢扔到了一邊,而他自己則是扮成老乞丐的模樣,只待這小肥羊上門了。果然不出所料,這個笨丫頭當真上門來了。想象着面前的女娃子變成了一隻肥嗞嗞的大肥羊,領頭的男子就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等幹完了這一票,兄弟們可是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麼有什麼了。
小姑娘被抗在肩頭,肚子被硌得難受,險些將午飯嘔出來。她眨了眨晶瑩的琥珀色眼眸,卻並未露出一絲懼怕。孃親早就告訴給她,她是爹爹的女兒,身爲大將軍的女兒是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懼怕這種情緒的。若真是害怕了,大不了跑回自己的屋子,蒙上被子大哭一場。
老乞丐眼中幾不可見閃過一絲讚賞,饒是被幾人威脅,仍舊是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只是,他此舉卻引起了這夥人的怒火。
領頭之人朝手下比了個手勢,道:“去將這個老傢伙解決了!”這京城中的乞丐何其多,就是死了一兩個也是沒人在意的。
小姑娘分明感覺到這人身上傳來一股殺意,可是被人捂着嘴,口不能言,只能使勁兒掙扎着。
“啪!”
蒲扇大的手掌蓋在她的屁股上,頓時傳來一種難言的痛楚。
“動什麼!小心老子一掌拍死你!”
小姑娘眨去了被痛楚逼出的淚水,擔憂的看着老乞丐。
老乞丐目不斜視,只道:“你們最好將她放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了!”
“哈哈哈哈!”衆人鬨笑做一團。“你個老不死的,被我們兄弟幾個打了半死,竟還說要讓我們好看!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吧!”
一條腿站在地上,終歸是有些不穩,老乞丐皺了皺眉,又重複說:“我只說一遍,你們還是見好就收吧!”
“上!”領頭之人怒意道。
立時,便有兩名身形魁梧的大漢朝那老乞丐走去。小姑娘的一顆心都揪成了一團,她閉了閉眼,不忍去看。只聽到拳拳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聽了讓人耳朵發麻,小姑娘眼睛裡盈滿淚水,不禁怪怨起了自己。都是因爲自己,才牽連別人受累!這些人定是想要將她綁了要挾爹爹,可是去連累了大叔。